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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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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山脚下,最后一缕山岚如眷恋的轻纱,拂过林清的眼睫。她深吸一口气,那气息里已混杂了远方的烽火与尘沙,与她呼吸了千百年的清灵山气截然不同。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粗麻衣裙,是照着记忆中见过的最坚韧的野麻样子化的,耐磨,耐脏,便于行走。一头青丝用同色的布带松松束在脑后,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在颊边,平添了几分风尘仆仆的生气。她掂了掂背上那只藤条编织的药筐,里面分门别类地装着她精心炮制的草药,散发着苦涩而安神的清香。
这便是她在人间的凭仗了——一个游方郎中的身份。
师父立于她身侧,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忧思。
“便送到这里吧,师父。”林清转过身,脸上是跃跃欲试的明亮笑容,将那离愁冲得很淡。
山神师父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她朴素的行装,最终落在她那双清澈依旧的眼眸上。
“记住为师的话了?”他问,声音如同山涧流水,沉稳而温和。
“记住啦!”林清用力点头,扳着手指复述,“第一,莫要轻易动用本命灵元,人间因果重,反噬非同小可。”
“第二,”她继续道,神色稍正,“人心复杂,非山间草木可比,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亦不可无。”
“还有第三,”她抬起头,望向师父,眼神坚定,“我是去成为‘药’的,不是去尝遍世间‘毒’的。守住本心,方得自在。”
师父闻言,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正的笑意,如同冰雪初融。“去吧。你的路,终究要你自己去走。”
林清不再犹豫,转身,迈出了第一步。
脚步落在山外的土地上,感觉是如此不同。灵山的土壤是柔软而充满灵性的,而这里的土地,坚硬、粗糙,带着被无数脚步和车辙碾压过的沉实感。风也不再是轻柔的抚慰,它卷着尘土与隐约的焦糊气息,扑打在她的脸上、身上。
她沿着一条被踩得发白的小路前行。不过半个时辰,眼前的景象便让她脚步微顿。
路旁开始出现零星倒伏的尸体,有兵士,但更多的是普通黎庶的装扮。他们大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有些身上带着可怖的刀剑伤,有些则看不出外伤,似是活活饿毙在此。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腐臭与绝望。
林清抿紧了唇,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药筐的背带。她在山中并非未见过死亡,山中的生死是自然的循环,是静谧的。而眼前的死亡,却充满了暴戾、痛苦与不甘。
她蹲下身,检查一个尚有微弱气息的老者。老人胸口一道狰狞的伤口已然溃烂,高烧不止。她立刻放下药筐,取出清水与草药,动作麻利地为他清理、敷药。她的动作带着一种不同于凡间郎中的精准与效率,指尖有微不可查的温润光华流转,悄然滋润着老者枯竭的生机。
老者悠悠转醒,浑浊的眼睛看到林清,愣了一下,随即流露出感激与恐惧交织的复杂神色。
“多…多谢女菩萨……”他气若游丝,“快,快走吧……这里不太平……北边的兵马,刚过去不久……”
林清将他扶到一处相对避风的土坡后,留下些草药和一块干粮。
“老伯,你好生歇着。”她声音温和,听不出丝毫惧意,“我便是郎中,就是往不太平的地方去的。”
辞别老者,她继续前行。越往前走,景象越是凄惨。废弃的村落,焦黑的土地,啼哭的孤儿,眼神麻木、如同行尸走肉般寻找着任何可入口之物的流民……
她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沉又痛。但她手上的动作却一刻未停。她不再仅仅是行走,而是开始真正地“入世”。
她为一个断腿的年轻人正骨包扎;她将仅有的水分给一个抱着死去母亲哭泣的孩子;她甚至试图帮一群面有菜色的流民辨别哪些树根草叶无毒可食……她做着一切她能想到的、微小而具体的事情。
她的麻布裙摆沾上了泥泞与血污,她的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但她那双眼睛,却在目睹了这无边苦难后,变得更加清澈,更加坚定。
她想起师父的叹息,想起山中的日月清辉。那些固然美好,但若对这遍地的悲鸣视而不见,她的逍遥,又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夕阳西下,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她独自走在荒芜的官道上,身影在苍茫的天地间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挺拔。
她知道,这仅仅是她红尘历练的第一天。前路漫漫,但她心中并无迷茫。
药已在路上,要去医治这千疮百孔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