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囚梧桐》皖箐歌

4、第四章金笼锁雀

　　月光下，她看见他眼中的光芒一点点熄灭，最终化为死寂。
　　“臣...”他缓缓叩首，声音嘶哑，“谢陛下隆恩。”
　　萧景琰满意地笑了，伸手揽住她的肩：“皇后果然深明大义。”
　　她靠在他怀中，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却只觉得冰冷刺骨。
　　望着楚怀瑾离去时踉跄的背影，她忽然想起少时读过的诗句：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原来这世间最远的距离，不是生离死别，而是明明近在咫尺，却不得不将彼此推得更远。
　　萧景琰低头在她耳边轻语，声音温柔却残忍：“现在，你永远都是朕一个人的了。”
　　她闭上眼，任由泪水无声滑落。
　　这一夜，月光很冷，冷得刺骨。
　　秋雨淅沥，敲打着坤宁宫的琉璃瓦。
　　崔苒苒独坐窗前，望着窗外缠绵的雨丝出神。
　　三日前的宫宴仿佛一场噩梦，楚怀瑾跪在雨中领旨谢恩的画面时时浮现在眼前。
　　“娘娘，”云袖轻声禀报，“郑国公府的三小姐递牌子求见。”
　　她猛地回神：“哪个三小姐？”
　　“郑洛薇小姐。”
　　手中的茶盏微微一颤，温水溅湿了衣袖。
　　郑洛薇？她竟回京了？
　　“快请。”
　　不过片刻，一道纤瘦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
　　郑洛薇褪去了少女时的稚嫩，眉目间添了几分沉静，一袭藕荷色衣裙，衬得她肤白如雪。
　　“臣女郑洛薇，参见皇后娘娘。”她屈膝行礼，仪态万方。
　　崔苒苒急忙上前扶起她：“薇薇，这里没有外人，不必多礼。”
　　四目相对，皆是感慨万千。
　　“一别多年，娘娘风姿更胜往昔。”郑洛薇微笑道，语气却带着淡淡的疏离。
　　崔苒苒心中一酸，屏退左右，拉着她在窗边坐下：“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郑洛薇垂眸：“蒙家族安排，嫁与江南苏氏，相夫教子，倒也安稳。”
　　“那就好...”崔苒苒轻声道，却见郑洛薇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眉宇间萦绕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
　　一阵沉默后，郑洛薇忽然开口：“前日的宫宴，我在场。”
　　崔苒苒的手指猛地收紧。
　　“我看着你，看着他，看着陛下...”郑洛薇的声音很轻，“忽然觉得，我们都回不去了。”
　　窗外雨声渐密，敲打得人心烦意乱。
　　“你说他是不是讨厌我了？”崔苒苒忽然问道，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嫁给了别人，却还要将他推给别人——”
　　话未说完，泪水已不受控制地滑落。
　　她慌忙去擦，却越擦越多，最终伏在案上泣不成声。
　　郑洛薇轻轻拍着她的背，一如少时她受委屈时那样。
　　“我都知道，”郑洛薇轻声道，“那日陛下的赐婚，是故意做给你们看的。”
　　崔苒苒抬起泪眼：“你怎么...”
　　“苏家在江南也有些耳目。”郑洛薇淡淡道，“陛下对楚家的猜忌，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这次赐婚，不过是试探罢了。”
　　“试探？”
　　“试探你的忠心，试探他的底线。”郑洛薇的目光变得深邃，“苒苒，你可知楚将军为何重伤？”
　　她摇头，心中却隐隐有了猜测。
　　“因为有人泄露了他的行军路线。”郑洛薇压低声音，“而那个人，很可能就出自崔家。”
　　崔苒苒如遭雷击：“不可能...”
　　“你兄长与秦王往来密切，你可知道？”郑洛薇的声音冷了下来，“秦王一直觊觎太子之位，如今陛下登基，他更是蠢蠢欲动。楚家手握兵权，自然是他们拉拢或者除掉的对象。”
　　她只觉得浑身冰冷。
　　原来那日兄长“突发急症”，不只是因为与楚怀瑾的私怨，更是因为...
　　“还记得幼时我们曾经四人，没有勾心斗角，没有算计，”郑洛薇望着窗外的雨，语气飘忽，“他怎么就变了?都说身处高位，疑心甚重，为什么就变成这样了——”
　　崔苒苒又哭又笑：“我后悔了薇薇，我不想做皇后了——我只想做他的冉冉——”
　　郑洛薇下意识看向周围，见没人才松了口气，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慎言！这坤宁宫内，不知有多少陛下的眼线。”
　　她反握住郑洛薇的手，指尖冰凉：“那日他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薇薇，我亲手把他推开了...”
　　“你做得对。”郑洛薇语气坚定，“若你不那样做，陛下绝不会轻易放过他。你可知道，那日你们在御花园说话时，暗处有多少弓箭手对准了他？”
　　崔苒苒倒吸一口凉气。
　　“陛下是在逼他反抗，”郑洛薇冷笑，“只要他有一丝不臣之心，立刻就会被万箭穿心。”
　　原来那一夜的凶险，远超出她的想象。
　　“那赐婚...”
　　“郑国公府与楚家联姻，是陛下早就计划好的。”郑洛薇淡淡道，“我那位侄女，不过是陛下安插在楚家的又一颗棋子。”
　　雨声渐歇，一缕残阳透过云层，将室内映得一片昏黄。
　　“苒苒，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就没有回头路了。”郑洛薇替她理了理散乱的鬓发，“你是崔家的女儿，是大晏的皇后，这是你的命。”
　　“可是母亲她...”崔苒苒哽咽道，“她昨日又咳血了，周太医说，怕是撑不过这个月...”
　　郑洛薇沉默片刻，忽然道：“我离京前，去看了崔夫人。”
　　崔苒苒抬眸看她。
　　“她和我说了很多...”郑洛薇的目光有些复杂，“她说她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你，明知你不愿入宫，却还是逼你接旨。但她别无选择，崔家需要你这个皇后。”
　　崔苒苒苦笑着摇头：“我知道...”
　　“她还说，”郑洛薇顿了顿，“让你小心秦王。”
　　又是秦王。
　　她的亲舅舅，母亲的亲弟弟。
　　“陛下知道吗？”她轻声问。
　　“陛下什么都知道。”郑洛薇意味深长地说，“所以他才会如此忌惮崔家，忌惮楚家，忌惮所有可能威胁他皇位的人。”
　　殿外传来脚步声，云袖在门外禀报：“娘娘，陛下往这边来了。”
　　郑洛薇立即起身，恢复了一贯的端庄：“臣女告退。”
　　走到门口，她忽然回头，轻声道：“苒苒，无论发生什么，都要活着。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崔苒苒忽然觉得，那个曾经天真烂漫的郑洛薇，早已在岁月的磨砺中变得面目全非。
　　就像她自己，就像萧景琰，就像楚怀瑾。
　　他们都回不去了。
　　窗外，雨后的夕阳如血，将整个皇宫染得一片凄艳。
　　她抬手轻抚脸颊，泪痕已干，只剩刺痛的触感。
　　这一生，她注定要在这金笼中，做一个没有灵魂的皇后。
　　而那个曾经许诺要陪她一辈子的少年将军，终究成了她永远触碰不到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