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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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谄媚传讯
“张主任,李老板那边来了。”
腰间的对讲机突然“滋啦”响了一声,老姚的声音裹着电流传出来,刻意压得又轻又软,像浸了水的棉花,带着股小心翼翼的谄媚,往人耳朵里钻。
张建军正靠在瞭望塔的栏杆上抽着烟,听见这话,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下——
老姚每次见着点“门道”,声音里的讨好就藏不住,活像怕怠慢了谁。
他指尖在对讲机的按键上顿了两秒,才用鼻腔慢悠悠发出一声“嗯”,声音不高,却透着股子说一不二的威严,连尾音都带着冷意。
他把手里的搪瓷缸往栏杆上一放,缸底的搪瓷磕在铁面上,“当”的一声脆响,在午后寂静的粮库里荡开,连远处粮堆旁的麻雀都惊得扑棱棱飞起来。
接着,他双手扶着锈迹斑斑的栏杆往下走,铁架楼梯被踩得“吱呀——吱呀——”响,比上来时更刺耳,每踏一级,都像是在跟这快散架的塔身较劲。
阳光透过铁架的缝隙漏下来,在他藏青色的衬衫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晃得人眼晕,倒衬得他脸上的线条更冷硬了些。
走到底层,一股更浓的粮霉味扑面而来,混着地面返潮的水汽,还夹着点麻袋的土腥气,呛得人忍不住皱鼻子。
几个扛着大麻袋的保管员正往库房里走,远远见了他,连忙停下脚步,麻袋往地上一放,腰弯得像虾米,低着头喊“张主任好”,声音里带着怯意,连头都不敢抬——
谁都知道,张建军在粮库说一不二,脾气又冷,没人敢触他的霉头。
张建军没看他们,只是下巴微抬,轻轻点了下,径直往前走。
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噔噔、噔噔”的声响,在空旷的粮库里来回撞着,显得格外响。
快到粮库办公室门口时,就看见老姚站在屋檐下的阴影里,手里攥着个旧对讲机,脚边的水泥地上都被他踱出了浅印子。
老姚五十多岁,头发白了大半,梳得倒是整齐,只是总盖不住头顶的稀疏。
他身上那件蓝色工装洗得发白,领口磨得发亮,袖口还缝着块补丁——
在粮库待了三十年,从扛麻袋的小伙熬成了看库房的老头,没什么大本事,就靠着会看领导脸色、嘴紧,才在这岗位上安稳到现在。
见张建军过来,老姚立刻迎上去,脸上的褶子堆得像朵盛开的菊花,连声音都拔高了些,透着股热络:
“张主任,您可算下来了!李老板的车刚停在门口,黑色的帕萨特,我瞅着他下车时嘴角带着笑,估计是有好事找您!”
他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摸出根烟,烟盒是十块钱一包的红旗渠,边角都被捏得发皱,烟身也有点弯。
他双手捏着烟递过去,腰还往旁边侧了侧,摆出副恭顺的样子。
张建军瞥了眼那根烟,眼皮都没抬,只是淡淡开口:
“知道了。你去把西库三号仓的钥匙准备好,等会儿可能要用。”
他心里门儿清,老姚这话既是拍他马屁,也是在试探——
老姚跟着他这么多年,知道他和李大海那些“勾当”,却从不多问,只在该搭手的时候凑上来,事后拿点“辛苦费”,够补贴家里的油盐钱,就安安分分的。
老姚连忙点头,像只听话的老狗,腰弯得更低了:
“哎,好嘞!我这就去拿!您放心,钥匙我天天擦,擦得锃亮,保管好用!”
他说着就要往库房跑,刚转身又被张建军叫住:
“等会儿。”老姚立马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脸上的笑容更堆了些,连眼睛都眯成了缝:
“张主任,您还有啥吩咐?尽管说!”
“李老板来了这事,别跟其他人提。”张建军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低了些,眼神里带着警告,像淬了冰,
“尤其是上个月新来的那几个年轻人,毛没长齐,嘴还碎,别让他们瞎打听,出什么岔子。”
老姚心里一凛——他知道,张建军这是怕走漏风声,这种“买卖”,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风险。
他连忙点头,手还在裤腿上蹭了蹭,语气发紧:
“您放心!我嘴严着呢!这事除了您和我,绝不让第三个人知道!”
张建军满意地点点头,挥了挥手:
“去吧。”老姚这才转身,脚步迈得飞快,背影佝偻着,蓝色工装的下摆被风吹得晃了晃。
张建军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老姚就是这样,给点好处就卖命,蠢得好控制。
他抬手理了理衬衫的领口,把褶皱的地方抚平,又用手指梳了梳头发,这才朝着粮库门口走去。
阳光照在他脸上,映得他眼底的算计更沉了些——
他知道,李大海这次来,肯定是为了西库那批压了半年的陈粮,而他,早就等不及要把那些粮食,换成口袋里沉甸甸的现钱了。
粮库大门外的两排白杨树,叶子被晒得打了卷,只有树冠顶端的枝条还勉强支棱着,在地上投下几片稀疏的阴影。
一辆黑色的奥迪A6就停在最粗的那棵白杨树下,车身擦得锃亮,连轮毂上的镀铬条都泛着冷光,与周围灰扑扑的环境格格不入--
像是把一块黑丝绒,丢在了满是尘土的土路上。
张建军刚走近,副驾驶的车窗就“嗡”地降了下来,带着空调冷气的风先飘了出来,裹着股淡淡的檀香,瞬间驱散了他身上的燥热。
李大海探出头,脸上堆着笑,油光满面的脸颊在阳光下亮得有些晃眼。
他约莫四十岁,穿着件藏青色的Polo衫,领口敞开两颗扣子,露出里面的金项链,链子不算粗,但吊坠是个巴掌大的“福”字,随着他说话的动作轻轻晃动。
“张哥,可把你盼来了。”
李大海的声音洪亮,带着点河南方言的腔调,听着亲切,却又藏着几分刻意的热络。
他手里夹着根软中华,烟燃了半截,烟灰却没掉,显然是刚点燃没多久,专门等着张建军来。
不等张建军开口,他就把烟递了过去,手指上戴着枚翡翠戒指,绿色的玉面在阳光下透着润光,一看就价值不菲。
张建军停下脚步,目光在那枚翡翠戒指上扫了一眼,才伸手接过烟。
指尖碰到李大海的手指,对方的手又暖又软,不像自己常年握搪瓷缸、摸铁栏杆的手,指节粗粝,还带着点薄茧。
“怎么停这儿了?”
张建军问,声音依旧平淡,却没了对老姚的那种疏离-他和李大海打交道快五年了,从最初的试探,到后来的默契,早成了“一条船上的人”,说话不用那么多顾忌。
李大海笑了笑,指了指粮库门口的监控摄像头:
“这不怕显眼嘛。您这儿的摄像头跟探照灯似的,我这车停太近,万一被上面的人看见,问起来不好解释。”
他说这话时,眼神往摄像头的方向瞟了瞟,嘴角的笑容没变,眼底却闪过一丝精明。
张建军心里清楚,李大海不是怕监控,是怕节外生枝-他们干的这勾当,最怕的就是“显眼”二字,多一分小心,就多一分安稳。
“倒是有心了。”张建军把烟夹在指间,没点燃,目光落在奥迪的后备箱上。
上次李大海来,就是从这后备箱里拎出的黑色手提袋,里面装着三十万现金。这次来,想必也不会空着手。
李大海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拍了拍方向盘,语气里带着点神秘:
“张哥,这次的‘货’,比上次还足。我跟您说,这批小麦的质量,绝对能过验收,到时候手续一办,钱很快就能到账。”
张建军“嗯”了一声,往四周看了看。粮库门口是条偏僻的乡村公路,偶尔有辆拖拉机驶过,扬起一阵尘土,除此之外,再没别的人影。
“老姚已经去准备钥匙了。”他压低声音,
“不过上次那批‘转圈粮',上面查得紧,我听说邻市的粮库已经有人被谈话了,你这边可得把屁股擦干净。”
李大海脸上的笑容收了收,眼神变得严肃起来:
“张哥您放心,我心里有数。这次的单据,我找的是省里专门做这个人,连水印都跟真的一模一样,保管查不出来。
而且我跟下面的人都打过招呼了,谁要是敢多嘴,我让他在这行混不下去。”
他说这话时,语气里带着点狠劲,与刚才的热络判若两人。
张建军看着他,心里踏实了些。李大海虽然油滑,但办事向来稳妥,这也是他愿意跟对方长期合作的原因。
他抬手看了看表,时针已经指向下午两点,太阳虽然还毒,但再过两个小时,天就会渐渐凉快下来,到时候正好动手。
“行,等老姚把钥匙拿来,咱们就去库房看看。”
张建军说,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这场关于粮食的“交易”,从这一刻起,已经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