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 4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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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是有气味的。
对于后来的吕晓闫而言，每一个关于秋雅妤的回忆碎片，都封存着独特的气息，像一枚枚凝固了时光的琥珀。
【暗房的气味】
那是显影液与定影液混合的、微涩而冷冽的化学气味，本该是生人勿近的警示。可不知从何时起，这气味里糅进了她带来的、各种不相干的味道。
有时是热奶茶过于甜腻的香精味，她总是插着粉色吸管，小口啜饮，趁他不注意把冰凉的杯子贴在他后颈，看他皱眉的样子咯咯直笑。
有时是剥开石榴时，清甜汁液迸溅的鲜活气息，她仔仔细细地把红宝石般的籽粒剥满一小碗，非要分他一半，看着他无奈吃下，便心满意足。
有时是她洗发水的味道，一种模拟青草与阳光的、廉价的清新剂香气，在他专注冲洗照片时，会忽然从身后靠近，发梢扫过他的手臂，留下转瞬即逝的痒意。
还有她指尖偶尔沾染的、来自食堂窗口的淡淡油墨味，或者她写字时，圆珠笔划过纸张留下的、微弱的塑料与墨水混合的味道。
这些杂乱的人间烟火气，霸道地侵入了原本绝对理性、绝对秩序的空间，与化学药水味古怪地交融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属于他们两人的、隐秘而温暖的气息。后来，当吕晓闫独自待在暗房，闻到那纯粹的、冰冷的化学气味时，总会觉得这里空荡得可怕，仿佛丢失了最重要的灵魂。
【她的“领地宣言”】
秋雅妤有个不算秘密的习惯——喜欢在吕晓闫的物品上，留下一点她的“印记”，像小动物划分领地般自然。
他的摄影史教材里，夹着她用荧光笔画的、歪歪扭扭的重点线，旁边还有她自创的、只有她能看懂的象形符号笔记（一个相机旁边画个问号，表示“这里没听懂”）。
他那个黑色的、功能单一的保温杯上，被她贴了一个咧嘴傻笑的黄色小太阳贴纸，撕下来会留胶，他试过一次后就放弃了，只好默认了这个与他气质格格不入的装饰。
他暗房工作台靠墙的角落，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小的、圆滚滚的仙人掌盆栽，据她说可以防辐射（虽然他解释过暗房设备没什么辐射），她每隔一段时间会记得给它浇点水，嘴里还念叨着“小坚强要好好长”。
最过分的是，他那台专业相机的黑色背带上，被她用深蓝色的编织绳，精心地、牢固地系上了一个小小的、带着“L&Q”字母的绳结。他抗议过，说影响专业形象，她却振振有词：“这样别人就知道名草有主啦！而且，这是我亲手编的，有魔法，能保佑你拍出最好的照片！”
他表面上总是显得无奈，甚至有些嫌弃，但从未真正移除过任何一样。那些便签依旧夹在书里，小太阳贴纸陪着杯子度过了好几个冬天，仙人掌在他偶尔记起浇水时顽强地活着，那个绳结更是随着他跋山涉水，磨损了边角，颜色也有些发旧，却始终系在原处。
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东西，像她无声的宣言，一点点渗透进他井然有序、略显清冷的世界，将它变得杂乱，却也变得……有了温度。在她离开后，这些“领地标记”成了最温柔也最残酷的刑具，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他的生活曾怎样被一个人如此具体而微地、不容拒绝地占据过。
【未说出口的“我们”】
他们之间，很少用“我们”这个词。至少，吕晓闫很少主动说。
但他会用行动，勾勒出“我们”的轮廓。
他会自然地买两份早餐，知道她喜欢食堂西边窗口的豆沙包，但不喜欢太甜，要把馅料刮掉一点。
去图书馆，他会提前占好两个相连的位置，一个靠窗有阳光（她喜欢），一个靠墙安静（他需要）。
看到有趣的摄影展信息，他会下意识地存下来，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可以问她要不要一起去。
他甚至在她自己都没察觉感冒征兆时，就提前备好了感冒药和喉糖，在她某天打着喷嚏出现时，面无表情地递过去。
秋雅妤则恰恰相反，她热衷于将“我们”挂在嘴边。
“我们周末去看电影吧！”
“我们以后养只猫好不好？要橘色的，胖乎乎的那种！”
“等我们老了，就在院子里种满桂花树……”
她畅想的未来里，每一个细节都充满了“我们”。
吕晓闫通常只是听着，不置可否，或者用一个简短的“嗯”来回应。但她能从他细微的动作里——比如默默把她爱吃的菜挪到她面前，比如过马路时下意识将她护在身后，比如在她絮叨时虽然看着书，但嘴角会有极浅的弧度——捕捉到那份无声的确认。
有一次，他们和摄影社的人一起聚餐，大家起哄让他们交代恋爱经过。秋雅妤脸红红地，眼神亮晶晶地看向他。吕晓闫在桌下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然后抬起头，面对众人，用他那一贯平淡无波的语气，清晰地说：
“是我追的她。”
就这一句话，让秋雅妤愣在原地，随即整张脸都红透了，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向上翘，眼里像是落满了星星。她知道，这大概是他能说出的、最接近公开告白的情话了。
那个晚上，她偷偷在日记本里写：「今天学长说，是他追的我！虽然好像和事实有点出入（明明是我先主动的嘛！），但是……好开心！四舍五入等于他当众说爱我了！(≧?≦)」
她不知道，后来吕晓闫在整理她遗物时，看到了这本日记。看到这一页，他一个人在房间里坐了很久，久到月光爬满了窗台。他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拂过那些雀跃的字迹，仿佛还能触摸到她当时滚烫的喜悦和羞涩。
那些未说出口的“我们”，那些藏在行动里的深情，最终都成了他一个人回味无穷，也痛彻心扉的、甜蜜的酷刑。
【平行时空的清晨】
在无数个无法安眠的夜晚和充满窒息感的白日之后，吕晓闫的脑海里，会不受控制地构建一个平行时空。
在那个时空里，没有那场车祸。
他们顺利毕业，也许一起经营一家小小的工作室，他拍照，她负责策划和文字。
他们住在那个她念叨过的、带院子的房子里，可能真的养了一只胖橘猫。
某个寻常的清晨，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
他比她醒得早，看着她窝在自己怀里，睡得脸颊红扑扑的，长发散乱在枕头上，像只毫无防备的小动物。他忍不住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发顶。
她被他弄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是他，习惯性地往他怀里钻了钻，发出小猫一样的哼唧声，带着浓重的睡意嘟囔：“学长……几点了……”
“还早，再睡会儿。”他低声说，手臂收紧。
她含糊地应了一声，很快又沉入梦乡，呼吸变得均匀绵长。
他看着她安静的睡颜，感受着怀里的温暖和重量，觉得内心被一种平凡却巨大的幸福填满。窗外，偶尔传来几声鸟鸣，远处是城市开始苏醒的、模糊的喧嚣。
这就是他们本该拥有的，无数个寻常清晨中的一个。
没有惊天动地，只有细水长流的温暖，和触手可及的未来。
这个想象中的画面，如此真实，如此具体，常常让吕晓闫产生片刻的恍惚。仿佛只要一伸手，就能触碰到那个温热的身体，就能听到她带着睡意的软糯声音。
然后，现实会以更猛烈的力量，将他狠狠拽回。
怀里空无一物。
耳边只有死寂。
窗外，是另一个没有她的、真实而冰冷的世界。
那些被封存在琥珀里的时光，越是温暖，越是甜蜜，在现实的反衬下，就越是显得残忍。它们是他穿越无边黑暗时，怀中仅存的、不灭的星火，也是灼烧他灵魂的、永恒的火焰。
他靠着这些星火取暖，也背负着这火焰的灼痛，一步步，走向那个再也没有她的、漫长的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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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的温度】
那场让吕晓闫失控的雨夜之后，秋雅妤发了三天低烧。
他每天准时出现在她宿舍楼下，带着食堂熬的白粥和小菜。第三天她终于能下床，看到他站在细密的雨丝里，举着的伞微微倾向她宿舍楼的方向，肩头已经湿了一片。
"学长你怎么..."她话没说完就被他拉进伞下，带着药味的温热呼吸扑在他颈间。
后来她总说那是她喝过最好喝的白粥。其实粥就是普通的粥，只是他喂她的时候，会仔细吹凉，会用指腹擦掉她嘴角的痕迹。暗房的化学药剂在他指甲边缘留下淡淡的黄渍，那点痕迹后来成了她心里最温柔的印记。
【关于未来的笨拙承诺】
大四上学期，秋雅妤在实习单位受了委屈，半夜给他打电话。听着她强装镇定却带着哭腔的声音，他握着手机沉默良久，最后说："等我。"
四十分钟后他出现在她租住的公寓楼下，头发凌乱，相机包斜挎在肩上——明显是放下工作就直接赶来了。
那个晚上他们坐在24小时便利店的窗边，她捧着他买的热可可，看他把店员送的小纸伞插在她的杯口。
"以后，"他忽然开口，眼睛看着窗外凌晨三点的街道，"我的工作室会装地暖。"
她愣住。
"你总是手脚冰凉。"他转回视线，目光落在她捧着杯子的手上，"这样冬天画画就不会冻到手。"
就这一句话，让她把脸埋进围巾里哭了很久。后来她在那把小纸伞上写了日期，珍藏在她装拍立得的铁盒最底层。
【最后一张合影】
毕业典礼那天，他们被起哄着拍合影。他向来不喜欢镜头，却在那天主动揽住她的肩。
照片是请路人用手机拍的。取景框里，她穿着学士服笑弯了眼，他站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嘴角有很浅的弧度。阳光从梧桐叶间漏下来，在他们身上洒下晃动的光斑。
那是他们唯一一张正式的合影。
后来吕晓闫把这张照片冲印出来，藏在钱包夹层最深处。磨损的边缘记录着他无数次摩挲的动作——在异国他乡的深夜，在获奖后空荡的庆功宴，在每个无处安放的秋天。
照片背面有她当天偷偷写下的字，用只有放大镜才能看清的细小笔迹：
「要永远在一起看秋天的梧桐呀！」
永远有多远？
原来只是从盛夏到初秋的距离。
【她不知道的事】
秋雅妤一直不知道，吕晓闫有个加密的文件夹。
里面存着她所有社交平台的照片，哪怕只是模糊的背影。有她广播节目的录音档，他失眠时会调低音量循环播放。还有她大一时参加朗诵比赛的视频，画面糊得看不清脸，但他能准确分辨出哪一声咳嗽来自她。
她也不知道，他曾在珠宝店柜台前站了很久，最后订了一枚很细的梧桐叶造型的戒指。取货单上的日期，是八月三十日。
她更不知道，车祸后他去认领遗物时，发现她手机相册里最新一张照片——是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配文还在编辑框里没来得及发送：
「马上就能见到你啦！今晚的月色...」
后面永远停留在了省略号。
这些她永远不知道的事，成了吕晓闫一个人的博物馆。每件展品都标着同样的注释：「若你看见」。
若你看见，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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