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过你的晚风也曾吻过我》落棠喵喵

3、日记

　　“9月12日星期三雨

　　今天一整天都在下雨，班里来了个转学生，叫顾言之。”

　　林晚晴下笔青涩，笔锋落下时力道沉得要将纸页戳透，连带着字迹也潦草得恍若狂风过境。
　　风裹着潮湿的泥土气息掠过窗台，远处的树梢还挂着晶莹的水珠，风一吹便滚落在草叶上的，顺着纹路滑进土壤。

　　“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我望过去的时候，恰好撞上了他的目光。隔着好几个人，就这么对上了，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心动的感觉。”

　　被雨幕模糊的天际线逐渐清晰，灰蓝的云层边缘开始染上淡淡的金边，墙角躲雨的蜗牛慢慢探出触角，朝着光亮处爬去。

　　“老师让他坐到了我旁边。一整节课，他都很沉默，对围过来的同学也只是淡淡地回应，像一座孤岛。
　　课间，苏叶神神秘秘地告诉我，说顾言之是市里首富顾家的外孙，我惊呆了。那个只在新闻里看到过的名字，突然就成了我的同桌，这种感觉好奇妙。”

　　林晚晴手中的笔悄然顿住，墨汁在纸面洇染出一小团不规则的痕迹。
　　她抬起头，望向广袤无垠的天空。思绪是断了线的风筝，随着那悠悠白云飘向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过我知道，我和他之间，隔着一条很宽很宽的看不见的河。”

　　她继续写道，一笔一画在纸上碾过细碎的叹息，浸着说不出的低落。

　　“下午数学课，我不小心把笔碰掉了。他弯腰帮我捡了起来，还擦掉了笔上的灰再递给我。我的心跳得好快，接过笔时指尖碰到他的手，他的手凉凉的。
　　放学时雨还没停，我正发愁怎么回家。没想到，他竟然转过头问我：“要一起撑伞吗？”
　　我几乎是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空气里满是雨后特有的清新，有风掠过林晚晴的发梢，丝丝碎发卷着扬起，遮住了半片视线。

　　“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明明有着那样显赫的背景，却来到了我们这个小县城。外表那么冷淡，却又会细心地帮人捡笔……
　　心里有好多好多问号。
　　这个下雨天，因为他的出现，变得有些不一样，虽然也说不上来是哪里不一样。”

　　墙角的青苔被雨洗得发亮，砖缝里冒出来的野草透着股鲜活的绿，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落在叶尖的水珠上，折射出细碎的光。

　　“日记本啊，我好像……有点在意我这个新同桌了。”

　　最后一滴雨从屋檐坠下，在积水中砸出微小的涟漪，随即消散无踪，像是这场雨从未到访的尾注。

　　“姐姐！快过来吃饭！”弟弟林有光的声音从客厅传过来。

　　笔尖在纸面摩挲的沙沙声戛然而止，林晚晴缓缓放下手中的笔，伸展了一下略带疲惫的身躯，随后轻轻推开房门。

　　妈妈已经不耐烦地骂骂咧咧了起来。

　　“小姑娘家家，磨磨唧唧。”

　　她早就习惯了妈妈的叫骂声，在这个四口之家，她是粒不小心掉进来的尘埃，连呼吸都显得多余。
　　一家人的天秤永远歪向弟弟那一边，弟弟做什么都是好的对的，弟弟90分的成绩单爸妈能夸出未来985的模样，而她的努力从不被看见，偶尔递上成绩单，换来的只会是“这点出息，以后扫大街都没人要”。

　　这样的她，和顾言之本就是云壤之别。

　　林晚晴看着碗里粒粒分明的米饭，突然没了胃口，草草扒拉了两三口，搁下筷子起身要回房间。

　　“一天天吃这么点，小姑娘青春期，爱美不要命～”妈妈阴阳怪气的声音在后面追了上来。

　　每次都是这样，好像无论她做什么，怎么做，在别人眼里都是错的。林晚晴咬着下唇，努力想把眼泪憋回去，手指抠着裤子接缝，满心的委屈像涨满水的湖，找不到出口。

　　“你为什么每次都这样说我，却从来不这样说我弟！”

　　妈妈一声轻笑得漫不经心，吐出四个字。

　　“明知故问。”

　　林晚晴攥着门把手用力一甩，房门重重地关上，隔绝了外界那些让人心烦的声音。

　　她回到书桌前，翻开日记本，盯着刚才写下的那段文字，眉头皱了皱。用钢笔在上面重重打了个叉，然后在空白处补上：

　　“不要带着答案去问问题。”

　　第二天，月考。

　　雨后的清晨，空气中丝丝凉意。
　　林晚晴展开卷子，快速浏览了一遍。题目是老师平时强调过的题型，自己之前也逐题细致做过练习。她悄悄舒了口气，笔尖落在答题卡上，开始答题。

　　越往后写，林晚晴越感到吃力，几道陌生的变式题比她预想的还要棘手。
　　笔尖停顿的间隙，手指捏着笔转了半圈，她悄悄瞥向旁边的顾言之。他垂着眼，神色平静，认真的模样衬得侧脸格外清俊，手里的笔有条不紊，那些复杂的公式定理像刻在他的脑子里，写得从容又笃定。

　　“他才转来一天，说不定课程进度都没跟上，这些题……他会不会觉得难？”林晚晴心里掠过一丝担忧。
　　不过他笔尖不停的模样，又不像是被难住，她定了定神，继续专注于自己的试卷。

　　考试结束，交卷铃声响起，教室里顿时炸开了锅，讨论答案的声音此起彼伏。
　　苏叶凑过来，扒着林晚晴的肩膀哀嚎：“晚晴！最后那道大题你做了吗？完了完了，这次肯定考砸了！”
　　她忽然收了声，瞄着一旁正慢条斯理收拾文具的顾言之。
　　“我看你旁边那位，写得那叫一个快，面无表情的，也不知道是真会还是乱写。”

　　林晚晴没接话，只是心里有点微小的同情。

　　成绩出来得很快，不过两天光景，年级成绩表便张贴在了教学楼一楼公告栏。
　　苏叶得到消息，踩着上课铃前的空隙拽着林晚晴往公告栏跑，连拖带挪硬是从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里挤出两个位置。
　　当看到“顾言之”后面跟着的“班级第一，年级第三”，林晚晴的心骤然一跳。

　　她怔住了。抬头时，阳光正好斜斜照下来，眼睛怎么也睁不开，只能抬手挡在额前，透过指缝看漏下来的碎光。
　　她找了很久，才在中间偏后的位置找到了自己的名字，班级第23名，年级第328名。

　　“天啊！年级第三！我就说他不是一般人吧！” 苏叶激动地小声惊呼，大力晃着林晚晴的胳膊。
　　“晚晴，你看到了吗？首富外孙，还是个学霸！这简直就是天之骄子啊！”

　　林晚晴勉强笑了笑，没有说话。

　　放学时分，人潮褪去，同学们陆续离开。
　　林晚晴垂着眸收拾书包，忽然觉出身边有片刻的停顿。
　　她抬起头，撞上顾言之的目光。
　　他看着她，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她刚塞进抽屉的试卷一角。几秒后顾言之才开口，声音还是一贯的恬淡调子：

　　“如果有不会的题目，可以问我。”

　　风骤然停了，窗外的树叶悬在半空，桌上的笔滚到桌沿顿然停住，讲台上的粉笔灰还没来得及落下，所有声响与动作都戛然而止。

　　只听见心跳的声音。

　　林晚晴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顾言之说完，没有等待她的回答，只是微微颔首，便背着书包转身离开了教室。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林晚晴望着他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天之骄子与普通女孩的距离，真的能够跨越吗？那道横亘在成绩单上和身份之间的鸿沟，她不知道，只觉得心跳又一次不争气地加快了。

　　林晚晴几乎是蹦跳着回到家的，巷子口那盏昏黄的路灯，今天看起来都格外温柔。
　　她嘴里不自觉地哼起不成调的小曲，心里满是雀跃，脑子里反复回放着顾言之那句“可以问我”，还有他说话时专注的眼神。

　　“吱呀”一声推开略显老旧的家门，屋内暖黄的灯光混着家常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
　　林晚晴还没来得及换鞋，妈妈的声音就带着不满传过来：“哎哟，你还知道回来啊？看看都几点了！又野到哪里去了？饭都要凉了！”
　　在客厅看电视的弟弟跟着起哄，朝林晚晴做鬼脸：“就是就是，姐肯定又在外面瞎玩，妈你得说说她！”

　　要在平时，林晚晴或许会顶一句嘴，或者闷闷不乐地解释两句。
　　但今天，那些略带刺耳的声音隔着一层玻璃，分毫影响不到她胸腔里那股雀跃的暖流。她一句话也没回，甚至连脸上的笑容都没敛去，像阵轻风似的，径直穿过客厅，走进了自己的房间，轻轻关上了门。

　　门外传来妈妈嗔怪的最后一句：“唉！你这小孩……”

　　夜色漫过屋顶，星星在墨蓝的夜空里眨着眼睛。偶尔有晚归的人走过，脚步声和钥匙碰撞的轻响，很快又被夜色吞没。远处的高楼亮着零星的灯，像黑夜里缀着的小光点，安静又平和。
　　林晚晴背靠着门板，深吸了一口气，小小的房间此刻也融入了窗外夜的宁静。她走到书桌前，郑重地拿出那个带锁的日记本，钥匙转动，翻开崭新的一页。
　　笔尖落在纸上，写下了今天的日期。

　　“9月15日星期六晴

　　今天，天空放晴了。
　　没想到月考成绩出来的这么快，他……顾言之，是班级第一，年级第三。真的好厉害啊，我看到成绩单的时候，心里有点酸酸的，觉得自己好普通，离他好远好远。
　　不过在放学的时候，他主动跟我说话了！
　　他肯定看到了我的成绩，然后对我说：“如果有不会的题目，可以问我。”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那么优秀，还愿意帮助我。这是不是说明，他并不觉得我很差劲呢？
　　妈妈和弟弟刚才又唠叨我，我一点都没在意。现在脑子里全是他说那句话时的样子。
　　虽然我们之间隔着很远的距离，但今天，感觉那座高高的墙上，好像开了一扇很小很小的窗，有光照进来了。”

　　皎皎的月光洒进屋内，落在草稿纸上，和台灯的暖光叠在一起。晚风吹动窗帘的声响，吹不散她心头的雀跃。

　　“我要更努力才行。至少，下次问他题目的时候，不能什么都不会吧。”

　　写完最后一个字，林晚晴合上日记本，浅浅的笑意藏在唇角，她自己都没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