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过你的晚风也曾吻过我》落棠喵喵

2、同桌

　　2015年，秋。

　　秋天的雨，淅淅沥沥。
　　枝头的桂花握不住枝梢，簌簌扬扬落得一地，青石路湿漉漉积满带着雨珠的香雪，泥土也侵染香甜。

　　林晚晴随着声响往窗外看去，雨点砸在玻璃上，先是零星的“嗒嗒”声，渐渐连成线。

　　“同学们安静一下，这是我们班新来的转学生，顾言之。大家欢迎。”

　　原本嘈杂的教室在班主任的话语下静了，所有目光转向讲台，聚焦在那个清瘦挺拔的少年身上。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自带一种与这个普通县城中学格格不入的疏冷气质。

　　林晚晴坐在第三排靠窗位置，她从溅起的细小水花里醒过神，转头恰好撞上那双淡漠好看的眼睛。

　　隔着人群，无声地交汇。

　　那一刻，她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林晚晴慌忙避开视线。天地间只剩下了滂沱的雨声，豆大的雨珠从空中砸落，没一会，窗外已是白茫茫的雨幕。

　　“顾言之，你就坐到林晚晴旁边吧，刚好有空位。”

　　那个叫顾言之的少年朝着林晚晴旁边的空位走来。他的步伐不疾不徐，白衬衫被风轻微吹起一边衣角，像屋檐下泠泠晃动的栀子花瓣，在水洼投下波纹倒影。

　　塑料椅在水磨石地上蹭出声响，在她的耳边。林晚晴忽然没了抬头的勇气，只是看着窗里自己的影子，以及身后那个坐下的少年。

　　教室里窃窃私语，声响徐徐。她的余光瞥见他白净的皮肤和长长的睫毛，林晚晴假装手中的动作，心里乱成一团。

　　鼻尖萦绕淡淡清冷的皂香气，她惶惶不安想压住心里没来由的悸动。

　　学习以外的世界，她很少关注，林晚晴的家庭不富裕，下面还有个弟弟，打记事起，大人们就常跟她说，好好学习才是唯一的出路。
　　她听话地常年泡在课本里，琢磨各种解题思路，是名副其实的小镇做题家。
　　可惜她不是天才，没有聪明头脑，只能一遍遍地验算，一次次地背诵，成绩也还算说得过去。

　　少年身上与她周围粉笔灰和旧书本的气味截然不同，是淡淡青草味，她很少见到这样干净的男孩。

　　“好了，我们继续上课。”班主任的声音打破了教室里的喧闹。

　　雨势渐小，变成细密的沙沙声，落在窗外的梧桐叶上。偶尔有几滴聚成水珠，“啪”地砸在窗沿，又顺着墙根渗进泥土里。

　　林晚晴的注意力全然无法集中在黑板上了，板书还在继续，而她的思绪已经不由自主地飘向了旁边沉默的存在。

　　很快，下课铃响了。

　　有三三两两的同学围过来，找顾言之搭话。

　　“顾言之，你以前是哪个学校的呀？”
　　“你怎么会转到我们这里来？”

　　顾言之只是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好奇的同学。

　　“抱歉，不太想说。”

　　简单的几个字，同学们有些讪讪地散开了。
　　林晚晴原本也想鼓起勇气说句“你好”，见状，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她百无聊赖地整理起桌上的文具，心里想：

　　这个人，果然和看起来一样，不好接触。

　　顾言之眼里没什么情绪，他将视线投向窗外。
　　雨已经停了，但天空依旧阴沉。他的眼神望向远处，眼里有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忧郁。林晚晴偷偷看着，忽然觉得，他那份疏离之下，或许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

　　顾言之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毫无预兆地看向她。

　　两人的目光，再次在空中相遇。

　　这一次，林晚晴没有立刻躲开。窗外，桂花树的枝叶在风中轻轻摇曳。

　　“晚晴，发什么呆呢？走，陪我去厕所。”林晚晴的肩膀被人从后面轻轻拍了一下。是她的后桌，苏叶，也是她在这个班里唯一称得上朋友的人。

　　这一拍，把林晚晴从微妙的氛围里拽了出来。她慌乱地收回视线，心跳还有些不规律，转头对上苏叶圆圆的脸蛋。

　　“啊？哦，好……” 林晚晴下意识地应着，站起身逃似的地跟着苏叶走出了教室，没敢再看顾言之一眼。

　　顾言之看着林晚晴离开的方向，几不可察地弯了弯嘴角。
　　因为外婆病重，母亲没过问他的意见，擅作主张地将他从市一中调到了县中学。其实他对于在哪里上学并不所谓，他性子冷，素来不爱与人多言，周遭的热闹与否，都与他无关。
　　来之前，他还担心新环境会遇到什么难缠的人，不过现在看来，倒觉得先前的担心多余了。

　　走廊里比教室安静一些，天边云絮慢慢散开，阳光直直地泼下来。
　　苏叶挽住林晚晴的胳膊，脚步轻快，嘴里还在念叨：“你看新来的转学生都看入迷啦？别说，是挺帅的，就是感觉冷冰冰的，不好惹。”

　　林晚晴的脸开始发烫，含糊地应道：“哪有……就是觉得有点突然。”

　　两人走进女厕所，这个时间点没什么人。苏叶确认了隔间都没人后，神秘兮兮地把林晚晴拉到洗手池旁边，低声细语，眼睛瞪得大大的。

　　“哎，我跟你说个大事！关于你那个新同桌的！”

　　“什么？” 林晚晴好奇地看着她。

　　“我刚听隔壁班消息通说的，绝对可靠！顾言之，他可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她话到嘴边又停住，卖了个关子，看到林晚晴困惑的眼神，才一字一顿地揭秘。

　　“他妈妈，是顾玉洁！咱们市的首富顾家的独生女！他是市首富顾家的外孙！”

　　“首……首富？” 林晚晴愣住了，脑子里一时间有些转不过来。
　　那个名字，顾玉洁，顾氏集团，是她只在本地新闻和报纸财经版上看到过的遥远存在。

　　那个坐拥庞大商业帝国，富可敌国的顾家？

　　“不过，为什么他跟他妈妈姓啊？”

　　苏叶左看右看，然后压低声音：“因为在他出生的时候，他爸妈就离婚了。”

　　“离婚？”林晚晴睫毛颤了颤。

　　“他爸爸出轨！”

　　林晚晴目光微微抬起，眼底浮现出淡淡的惊异，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她想起顾言之那件质地精良的白衬衫，想起他那种与这个小县城格格不入与生俱来的清冷气质，想起他眼神里那份超越年龄的沉静。

　　原来，这一切都有迹可循。

　　巨大的身份落差让她呼吸一滞。刚才还亮着的天忽然暗了，风卷着乌云从天际压过来，走廊上的光斑淡成了灰影。
　　那两次对视产生的一丝若有若无的悸动，此时被现实的距离感所取代。

　　他是云端上的人，偶然坠入泥地，总有一天会回到属于他的云深处。

　　“没想到吧？” 苏叶看着林晚晴震惊的表情，得意地挑眉。

　　“你说，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少爷，怎么会突然转到我们这种小地方的学校来？太奇怪了！”

　　是啊，太奇怪了。
　　窗外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雨丝，林晚晴望着灰色迷蒙的天空。这个突如其来的转学生，和他背后那个显赫的家族，就像这秋日连绵的阴雨一样。

　　看不透，抓不住。

　　上课了，她和苏叶匆匆回到教室。

　　数学老师已经站在讲台上，粉笔在黑板上划出单调的几何图形。林晚晴坐回座位，身边的顾言之依旧沉默，专注地看着黑板。
　　林晚晴努力盯着黑板上的公式，但眼角总是不受控制地瞟向一旁。他的手指很干净，指甲修剪得整齐，握笔的姿势有一种说不出的好看。
　　她试图想象他在那种传闻中极致奢华的环境里生活的样子，却怎么也无法和眼前这个安静听课的少年重叠起来。

　　心绪不宁间，林晚晴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自动笔。笔滚落在地，发出轻微的啪嗒声，在课堂上显得有些突兀。
　　她脸一热，正要弯腰去捡，身旁的人已经先她一步动了。
　　顾言之很自然地俯身，轻松地拾起那支笔。他没有马上递还，而是用指尖轻轻拂去了笔杆上沾到的一点灰尘，然后才侧过身，将笔递到她面前。

　　“给。”
　　他的声音清淡，没有什么情绪起伏。

　　林晚晴的心更猛烈地跳动，一声一声，比第一次撞上他视线时更加清晰剧烈。
　　她甚至能看清他低垂的眼睫，和他递过笔来时，手腕处的骨节。
　　窗外是淅沥的雨声，教室里是老师平稳的讲课声，而她的世界里，只剩下这只递笔过来的手，和那一声简短的“给”。

　　“谢……谢谢。”

　　她接过笔，指尖不可避免地轻轻擦过他的手指，触感微凉。林晚晴像被烫到一样迅速收回手，耳根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
　　她慌忙低下头，假装认真看题，心里却像揣了只小鹿，砰砰乱撞。

　　下午的课就在这奇妙的心绪中过去了。放学铃响时，雨还没有停，反而比白天更密了一些。
　　同学们收拾着书包，商量着怎么回家，有的在抱怨着这烦人的天气。

　　林晚晴默默整理好书本，看向窗外缠绵的雨帘，想着要不要等雨小点再走，或者干脆冒雨跑回去算了。
　　在这时，旁边收拾好书包的顾言之转过头，看向她。

　　他的神情淡然，晃了晃手中那把看起来质感很好的黑色长柄伞：

　　“雨很大，要一起撑吗？”

　　林晚晴完全没料到顾言之会主动跟她说话，更没想到是邀请她共撑一把伞。苏叶透露的消息带来的冲击，刚才捡笔时的心动，此刻全都混杂在一起，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撞进他棕黑色的眸子，转而又望向窗外丝毫没有减弱迹象的雨，心脏在胸腔里鼓噪着。

　　犹豫只是一刹那，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勇气涌上来，她轻轻点了点头。
　　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雨声淹没：

　　“好……谢谢。”

　　顾言之没再说什么，撑开了伞，站在走廊边等她。林晚晴深吸一口气，背好书包，快步走到他身边的伞下。
　　伞下的空间不算宽敞，她能闻到来自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气息，混合着雨水的湿润感。

　　两人并肩走入雨幕中，黑色的伞面隔绝了外界，伞下是一个安静的小世界。雨水敲打着伞面，噼啪作响，青石路上积水映出路灯初亮的光晕。

　　谁都没有说话，只有脚步声和雨声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