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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朔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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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宣十七年,冬。
北境的风沙夹着细碎的雪粒子,抽打在镇北军大营漆黑的辕旗上,发出沉闷的噼啪声。中军帐内,炭盆烧得正旺,驱散着帐外渗入的刺骨严寒。
镇北侯沈屹端坐在帅案之后,他刚结束了一场与几位心腹部将的军务会议,此刻正翻阅着线报,眉心微蹙,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凝重。
突然,急切的脚步声传来,营帐被掀起一道缝隙,寒风裹挟着雪花涌入,来人正是亲兵统领沈忠,他快步走进来,一身寒气,脸色比帐外的天色还要阴沉。他径直走到帅案前,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侯爷,刚收到烬组从北边送来的急讯,信使……没能撑到营门。”
沈屹翻阅文书的手指一顿,眼皮猛地抬起:“人呢?”
“在运输辎重的炭车夹层里找到的,只剩一口气。他拼死把这个交了出来……”沈忠从怀中掏出一个用沾染了煤灰和血渍粗布包裹着的物件,小心翼翼捧着。
那是一枚半旧的圆形羊脂白玉佩。
沈屹伸手接过。这玉佩直径寸许,触手温润,但边缘有细微的磨损痕迹,面上雕着青鸾衔芝,不过青鸾的翎毛雕刻地略显模糊,乍一看并不起眼,仿佛这只是一件普通的富贵人家旧物。
然而,沈屹本能的觉得这个玉佩并不简单,他靠近烛火,仔细审视着,手指摩梭着玉佩,终于,在玉佩侧缘处发现一个极其隐蔽的微小凹点。
他吩咐底下人拿来细针,对着凹点轻轻一戳。
“咔嗒。”
一声轻响,玉佩竟从中间一分为二。打开一看,里面竟然镶嵌着一卷被紧密卷起的,薄得近乎透明的的东西。
那是一种非常轻薄的丝帛。
沈屹打开,看完后,只觉一股冰冷的寒意直窜天灵盖,握着丝帛的手青筋暴起,指节捏得咯咯作响。
“割让雁门关外三百里草场,岁贡万金,以换取北狄十万军力。”
落款是一枚鹰状印记。
那是宁王府徽。
宁王!竟然是深受皇恩,地位尊崇的宁王赵珩!
割地?!岁贡?!通敌?!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雁门关外三百里,那是多少大胤儿郎用血肉之躯筑起的防线?是他沈屹和麾下镇北军誓死捍卫的国土,是镇北侯府三代人抛头颅洒热血也要守护的屏障。
沈屹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砾摩擦,“信使临死前可有说什么?”
沈忠面色惨白地摇头:“他强撑着一口气,见到属下的时候吐出一口血就没了。侯爷,如今我们该怎么做?”
宁王权倾朝野,当今陛下又一向尊崇这位皇叔,想要扳倒他,需要时间。
沈屹目光死死锁定在这块青鸾玉佩上,在烛光的映照下,玉佩泛着森然的幽光。
“砰”沈屹一拳重重砸在帅案上,案上的笔墨砚台都随之震动。他胸膛剧烈起伏,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滔天的杀意。他迅速将丝帛重新卷紧,塞回玉佩的暗格内,手指微颤却异常精准地合拢机关。“咔哒”一声轻响,空隙消失,雕着青鸾的玉佩再次变回它不起眼的模样。
“此物……”沈屹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千钧之重,“就是悬在我镇北侯府,悬在大胤北境头顶的利刃!”
他紧紧攥着这冰冷的铁证,仿佛要将玉佩的纹路都刻进掌心。“除你之外,还有谁知晓此事?”
“只有负责接收辎重的老曹和我。老曹是府里老人,嘴严,我已让他立刻回家‘养病’,并派人看着。信使的尸体……已按意外处理,悄悄埋了。”沈忠声音斩钉截铁。
“好!”沈屹眼中寒光闪烁,“此物不能留在大营,这里眼线也不少……”他脑中急速思索着对策。
“爹爹!”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个清脆又带着点喘息的女声。
沈屹和沈忠俱是一惊,沈忠迅速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将那染了血的粗布藏进怀里,同时挡住了帅案的视线。
帐帘再次被掀开,一个裹着厚厚火狐裘披风,梳着双丫髻的少女探进了头,小脸被寒风吹得红扑扑,手里还拎着一个沉甸甸的食盒,来人正是沈屹的独女沈栖迟。
沈栖迟今年刚满十四岁,沈屹常年征战,年近三十才得了这么一个女儿,常常将她带在身边,军营里的士兵都认识她,因此大营守卫对她并不加以阻拦。
“爹爹!”沈栖迟看到沈屹,眼睛一亮,快步走了进来。
沈屹掩下凝重的表情,浮起温和的笑意,站起身迎向女儿:“你怎么跑来了?外面风雪这么大。”
“娘亲怕您在大营又忘了用膳,特意让我给您送些热乎的姜茶和点心过来!咦?忠伯也在?”她放下食盒,好奇的目光扫过沈忠挡着的帅案方向,“爹爹在看什么呢?新的兵器图样吗?”她自幼不爱习武,反倒喜欢研究兵器枪械,对刀枪剑戟并不陌生,甚至能认出一些简单的制式。
沈屹看着女儿好奇的模样,心中想到什么。眼神中透露出不忍,他压下心底的情绪,转而语气轻松地说道:“是我托沈忠给你带的礼物。”
沈忠转头看向沈屹,好像霎时间明白了侯爷的意图。
“喏,栖迟,你生辰之日,爹爹不在府里,这是爹爹补给你的生辰礼。”
沈忠见侯爷果真将那枚青鸾白玉佩递给沈栖迟,下意识道:“侯爷!”
沈屹看出沈忠的担忧,朝他递了个眼神。
沈栖迟虽年纪小,但聪慧敏锐,她看着二人无声的交流,心中升起一丝疑惑。
“爹爹?”
沈屹解释道:“前段时间你忠伯在北狄淘到此物,说这青鸾玉佩能保人心神,原本是个好物件,不过此物有些年头了,说是送你有些拿不出手。”
沈栖迟笑盈盈地接过来,眼里透出大大的惊喜。
“忠伯这是哪里的话?”她轻抚着玉佩的纹路,“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你回府让你母亲给你打个络子,记得要贴身佩戴。”
“好,谢谢爹爹!”
沈屹看着女儿乖巧的模样,忧虑更重,若不是此物关系重大,他绝不想将栖迟牵扯进来。
“回府路上小心些,让护卫跟着。”沈屹揉了揉女儿的发顶,眼神深处却是一片沉重的冰海。
“知道啦爹爹!您也早些回府!”沈栖迟迈着轻快的步伐,转身掀帘出去了。寒风趁机灌入,吹得帐内灯火一阵猛烈摇曳。
望着女儿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中,沈屹脸上的最后一丝暖意瞬间冻结,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心悸的肃杀。
“侯爷,小姐她还是一个孩子···”沈忠语气中充满不忍,这枚玉佩会给沈栖迟带来杀身之祸的。
沈屹又何尝不知呢。“栖迟是我镇北侯府的女儿,在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她只能快快长大。”
他知道不能坐以待毙,猛地转身,声音如同北境的朔风,冰冷刺骨:
“沈忠!”
“卑职在!”
“即刻传令,亲兵营抽调一队最精锐的铁卫,全部便装,秘密潜入府邸,十二时辰轮岗,重点守护小姐院落!没有我的亲令,任何人擅闯栖迟院子十丈之内,无论何人,格杀勿论!”
“再传令夜枭!”沈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营帐,望向京城的方向,那里是宁王府所在,“所有暗桩全部激活,给我死死盯住宁王府!我要知道赵珩的一举一动,他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一只苍蝇飞出来,也要知道它往哪里飞,何时落下!”
“是!侯爷!”沈忠凛然领命,魁梧的身影带着决绝的杀意,迅速消失在帐外的风雪里。
中军帐内,只剩下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和帐外呼啸的风雪呜咽。沈屹独自站在帅案前,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投射出沉重的阴影。他缓缓摊开紧握的拳头,掌心被那青鸾玉佩硌出了深深的印痕。
可远在北境的他不知道的是,他亲手组建的烬组,其中南营暗卫首领夜枭早已在数月之前叛主,倒戈宁王。
一场足以焚尽一切的风暴,已在北境凛冽的朔风中,裹挟着那截看似普通的致命信物,悄然降临镇北侯府。而那份被血污掩盖的交易内容,就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只是谁都没想到这把剑会刺的那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