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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阴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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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南郡地处江南,北临大江,名曰嘉安。靠着嘉安江的航运与渔业,数百年来嘉南郡都是江南富庶之地。
兴许是此地灵气聚集,时运天成。嘉南郡十几年间不单只是物产丰盛,更有一位德才兼备的太守。
这位太守姓刘,十几年前以进士身份出任此地太守。承蒙他治理有方,嘉南郡十几年间一跃成为江南第一大郡,众人皆称道之。
尽管政绩不凡,但这位刘太守却家事不顺。他中年丧妻,身边只有一子陪伴,名唤刘敬德。
常言道虎父犬子,如若生的是个纨绔儿子也不稀罕,但这刘敬德却是个天生修道的料子。
据传言,刘公子六岁时在山间偶遇一位白袍老道,那老道称他骨骼惊奇,遂以十两银为价卖与他□□经。
此后十余年,刘公子便如被中了邪术般彻日研读此书,十五岁时更是突然向父亲提出要入山修道。
这番话着实将刘太守吓了不轻,日日茶饭不思。思虑之下刘太守决定先行为儿子定下一门亲事,好叫他收收心,莫要再提修道一事。
但这门亲事却订的好一番坎坷,一连相中数家都被刘公子亲自上门搅黄了去。
刘太守虽是大怒,又舍不得教训这唯一的宝贝儿子,只得日日叹气,头发都白了好几根。
就这一筹莫展之际,刘府管家突然提议去拜拜神佛。只言说不定神佛开眼,能代父亲劝劝刘公子。
大抵是被儿子气得久了,刘太守从前一个对神佛将信将疑的人竟也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当下备了香火钱,坐车去到城郊。
嘉南郡素来对神佛之事兴趣不大,满城仅城郊有两座庙:
一座城隍庙,一座阴司庙。
这两座庙兴建时间颇为久远,似有百年之久,期间香火中断、一度荒废,直到半月前各自来了个扫地道人,这才有了人气。
但颇为有趣的是,寻常庙宇通常分隔甚远,以防正神冲撞。这两座庙宇偏反其道而行之,不仅比邻而建,甚至共用了一堵院墙。
于是有传言称,嘉南郡的城隍爷与阴司大人本是一对夫妻,但因二位皆是正神,不可同庙供奉,故而两庙比邻。
这些街头巷尾的无稽之谈自然无人相信,那两位道人亦矢口否认。
尤其是阴司庙的那位姑娘,更是放言阴司大人与城隍爷迟早你死我活。
当然,这话也是没人信的。
这日晌午,风燥日烈,日光火灼灼的烧在城郊泥路上,将那黄色的泥土晒得隐隐发白。树梢鸦雀无力叫了两下,绿油油的密叶间便惊起一片振翅声。
阴司庙里,姑娘正研究着西瓜的切法。
这西瓜不知放了多久,夏日水果本就难以存鲜,如今坏了瓤,但却是三天内唯一一件贡品。
虞念我攥紧拒云,四面八方都找不到下刀之处。
倒并非不会动手,只苦在她想切成一个自己不愿下口的形状。故而百思冥想,不得其解。
倘若一口气将这西瓜吃完,日后没准一个月都要仰面西北了。
少女蹙眉,盯着西瓜琢磨许久,忽而心生一计,吹口气将拒云化作短刃,旋即精雕细琢了起来。
院墙外老马一声嘶鸣,听得车轮在滚动几下后停稳。虞念我顺声回头遥望,便见一个身着华服的中年男人走下了车。
那男人衣着华丽,身后跟了几名小厮,小厮手上不知捧了什么东西,以红布覆盖,只露出银色一角,在日光下闪闪耀眼。
是银子!
虞念我霎时如同飞蚊见血,咻的三两步来到庙外迎接。却还未靠近,就被一阵寒光挡住。
“大胆!”
一声怒喝之下,两把刀架在了她脖子上。
侧眸看去,原来这男人身后还有两名带刀侍卫,只不过藏在了马车后面,故而没能看清。
虞念我一双明亮的眸子闪了闪,似乎意识到行为有几分唐突。遂冷静下来,拈指作道礼。
“贫道乃阴司庙道人,施主此番前来可是遭遇不顺之事?”
少女嗓音分明娇柔,可却透着股说不出来的老成。
刘太守神情一瞬动容,不禁也抬眸打量了两眼这女子,陷入了嘀咕。
若说此人不是道人,她竟能一语猜中自己心中愁闷;但若说是道人,这身装扮却完全不与之沾边。
这女子容貌不过十六七岁,甚是年轻。身着墨绿罗裙,墨发绾在耳后却并未簪起,反而扎了两个垂鬟髻,显得活泼灵动。她眉眼含笑,如水藏柔,腕上一条手串,剑形挂饰正轻轻摇曳。
不似道人,更像寻常人家未出阁的少女。
刘太守修养极高,纵然对方有少许冲撞,还是俯身回礼,道了声“仙长有礼”。
虞念我暗暗掐指,当下心中了然,笑道:“太守大人此番光临,可是想为贵公子求姻缘?”
“正是。”
刘太守暗自称奇,看了眼身后的银两,转而道:“在下此番前来,的确是想求城隍爷与阴司大人为犬子赐一段姻缘。”
虽说带上了阴司大人,但刘太守起初却并未打算参拜阴司庙,只因眼前这姑娘是阴司庙的人,迫不得已将其带上。
虞念我侧眸瞥了眼身侧的城隍庙,继续笑道:“恕贫道直言,拜神不可同求一事。大人今日若是拜了其中一位,那另一位便不能拜了。”
倘若叫谢拒阳得了这银两,她只怕得当场气死。
刘太守抚须迟疑,照理说姻缘之事本应参拜月老。但嘉南郡并无月老庙,退而求其次便应参拜城隍,无论怎么讲都不可能和掌管厉鬼亡魂的阴司扯上关系。
这罚恶司大人……真能管姻缘吗?
“大人何必多虑?阴司大人本是女子,姻缘之事自然也能赐福。只是这城隍庙,呵……贫道倒是听闻少有灵验。”
虞念我一通自卖自夸之际不忘拉踩一遍谢拒阳,只盼隔壁城隍庙早日倒闭才好。
听她这般劝说,刘太守又觉得这姑娘有几分本事,当下心中做了决断,决定去阴司庙试上一试。
怎不料,刚走进阴司庙中,刘太守就吃了一惊。
庙中陈设极其古朴简陋,只一张木桌、两张木凳,灰尘积了一地也无人清扫,风尘仆仆。
正中央一尊石像,雕刻着一位女子,面容模糊不清,手执长剑、杀气腾腾的凝视着天地寰宇。
神像前并无香火,只一个破碗盛了土,横七竖八插了三四根燃尽的断香。
如果这些只能用简陋形容,那木桌上的东西便是诡异。
刘太守瞪大了眼睛,见一个球大的西瓜,竟被雕琢成了一个男子人像,有鼻子有眼,栩栩如生。
虞念我照着谢拒阳的模样雕了这西瓜,的确是雕成了自己不想下口的模样。
毕竟她现在见着谢拒阳就恶心。
她从犄角旮旯里捞出了一个蒲团,用袖袍掸去灰尘,放在神案之前,道:“大人这便可向阴司大人诉说心中所愿了。”
刘太守一阵沉默,倒是一旁陪侍的管家忙道:“道长,这庙中可有香火?以便我家老爷敬香求愿。”
香火……哪有钱买啊。
虞念我一时窘迫,但好在心理素质强大,很快镇定下来道:“阴司大人不拘小节,太守大人仅需抱定诚心便可。”
“这……”管家觉得荒唐,小声道:“哪有这般不敬神明的。”
虞念我当即听了去,浅笑道:
“施主这话便有失偏颇。贫道既然侍奉在阴司大人身前,自然是明白阴司大人秉性的。倘若这般说来,究竟是你懂阴司大人,还是我懂阴司大人呢?”
最后一句话她刻意拉长了尾调,营造出假愠之色,反让管家语噎说不出话来。
“抱歉,失礼了。”
刘太守欠身一拜,跪倒在蒲团上,心中默念心愿,磕了三个头。
磕完头,刘太守便命小厮将银两奉了上来,算作香火钱。
虞念我满心欢喜接过,数了下,竟足足有十个银元宝。
少女当即喜不自胜。有了这些钱,日后在谢拒阳面前可算是扬眉吐气了!
“咦,仙长,你这西瓜雕的人,我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啊?”
正当虞念我还在欣喜,方才奉上银两的小厮竟突然开了口,盯着那西瓜雕成的艺术品回忆了好一会。
刘太守从一开始也对这西瓜好奇不已,这下听人说起,骤来兴趣的看向那名小厮。
许是在老爷的压迫下,那名小厮记忆瞬间就被勾了回来,直言道:
“像,像城隍庙里的那位道长!”
众人霎时哑然,虞念我瞬间心生邪念,竟想拿了钱直接将这几人轰出去。
不曾想在这窘迫之际,庙外飘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
“诸位言及城隍庙,可是想来上一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