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飞升 ...
-
床上女子穿着大红嫁衣。
红漆木桌是新的，烛光摇曳间映亮半边屋子。桌上摆着花生、桂圆、红枣等物，皆分盘分类置办。正中央一面铜镜，镜面古黄。
在铜镜之前，两只青玉杯簇拥着一壶酒，酒香醇厚四溢。
虞念我盖着盖头，安静端坐在喜色的床褥上，正门吱呀一声推响，扎着双环髻的丫鬟走了进来。
“小姐，姑爷快来了。”
“嗯。”女子轻声回应，如蜻蜓点水般漫不经心，“你退下吧。”
话音落下刹那，丫鬟脸上弥漫出一道诡异的笑容，笑容的弧线拉得既长、又歪，直至整个嘴唇翻转、变形。
眨眼间，丫鬟不见了人影。一张拇指粗细的纸片人在半空中簌簌落下。
虞念我缓缓起身，捡起纸人坐在铜镜前，抬手盖头掀开一半，镜中倒映出少女姣好的容颜。
这张脸煞是好看，白净若美玉，小巧如玲珑。眉毛细长，眼角微微扬起，鼻梁稍挺，朱唇胜血，似有若无的一缕笑在摇曳的烛光下风情万种。
盖头再次落下的一刹，正门轻轻推开，身穿喜服的男子缓步进屋，侧身掩上门。
男子的目光微微下落，落在女子的盖头上。
“是——谢公子来了吗？”少女顿了顿，咬着嘴唇轻声细语问。
男子坐在她对面的位置上，语气仍显青涩局促，“嗯。”
房内红光掠影，盖头轻轻落下。
“夫君……”虞念我两颊泛红，放在腿上的双手用力绞着帕子，柔声道:“夫君，该喝合卺酒了。”
她起身正欲斟酒，却被谢拒阳伸手拦住。
“我来吧。”
虞念我仍是笑，温顺乖巧的又坐了回去。
谢拒阳斟满了两杯酒，一杯递与少女。二人目光相接，举起酒杯交叉臂弯，呈合卺之状。
“夫君，喝了就早些歇息吧。”少女望着酒杯中微微泛起的泡沫，柔声催促道。
二人即将饮酒。
倏地，对方手臂明显一颤，她尚未反应过来，啪的一声酒杯碎落了一地。
俯身看去，那上好的酒水此刻竟黑雾蒸腾，泛出阵阵恶臭味，好似一块腐烂的肉尘封坛内数十年后骤然打开的瞬间。
谢拒阳脸色突变，眼中的不敢置信此刻被无限放大。
“念念，你这是……”
与他耳嘶鬓磨数月的心上人，竟在合卺酒中下毒!
他二人无冤无仇，相处时日更无一日争执，每日如胶似漆、恩爱无比。
可怎会，怎会如此!
谢拒阳目光中各色情绪交织错杂，失望、愤怒与悲切，他仍不敢相信这是眼前所见皆为真实。
虞念我望着他那青白交加的面色，忽而嗤笑出声，甩掉那明红的喜帕。
“看样子，果真是藏不下去了。”
她笑时容貌依旧绝美，即便放声却不显吵闹，好似树上的画眉，笑容中不见凄楚，全是欢快，心情似乎极好。
“谢拒阳，你不会真以为我喜欢你吧？”
少女身体缓缓前倾，一双狐狸眼饶有兴致的盯着这个男人。
“罢了，反正你也快死了，就实话告诉你吧。我真实身份其实是一名修士，早已在山中修行百年，现今离成仙仅一步之遥。”
虞念我唇侧含笑，端详男人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件猎物。
“但只可惜我命格极阴，即便功德圆满却不得飞升。除非献祭一个极阳命格之人，补全我的命格。”
看着一身大红嫁衣的少女，谢拒阳目光灼灼，死死瞪着她。
“而今夜，只要你死了，我便可以得道成仙。是不是觉得死得其所呢，夫君？”
虞念我重重咬着“夫君”二字，笑意更甚，垂眸时抚摸左腕上的手链，那里坠着一个小小的剑形挂饰。
那是她的佩剑——拒云。
而眼下她只需拔剑杀了她的“夫君”，便可以成仙。
多么划算的事情。
大红的喜桌被她无情踢翻，瓜果滚落一地，露出了桌下用血画成的阵法。
谢拒阳看这阵法，霎时悲从心来。
他咬牙切齿道:“虞念我，天底下怎会有你这般绝情之人!”
“绝情？”
少女怔了一下，随即像听到了什么笑话，眉眼间漾开笑意。
“痴呆才会沉溺情爱，所谓红尘万丈不过过眼云烟。哪及我得道飞升，超脱生死？”
“而你……不过一个穷书生罢了，哪配得我青睐？”
又哪来资格，在这谈那可笑的爱情？
“够了，你不是说钟情于我吗？”
虞念我素手再度抚上佩剑，即将抽出:
“既如此，那就拿你的命来表诚意吧。”
希望你可别让我失望，所谓的海誓山盟原是笑话。
须臾，她脸色骤变，猛然抬眸。
她所设下的阵法为古书所载，能够封印人的精元魂魄，凡人体力大减，修士法力失效。但这都有一个前提条件，这个阵法绝不会影响到布阵之人。
可现在，她竟然使不出一点法力!
直到这时，虞念我才如梦初醒、心中了然，看向眼前这瘦弱男人的目光里阴狠顿生。
“谢拒阳，你藏的可真深啊——”
既然阵法不会出错，那么也就说明，这房间之内还有另一个阵法，且是专门针对她的。
可这婚房之内，除她二人，哪还有别人？
“这不是如你所说，情爱……不值一提。”
谢拒阳冷声嗤笑，掀开婚床床板，伴着闷闷一声木板响动，下面竟是同样的阵法。
图纹相同，连所用的白狐血也是一样的。
“果然，你也是修士。”虞念我不由得冷笑。
她算计到了一切，却唯独没算计到，对方接近她竟也是抱着同样的目的。
从一开始，他二人就在互相欺骗，手段极其高明，早就在对方未曾察觉之际布下了天罗地网。
遥想那日上元佳节，庙会求签。二人八字相撇，却只解出了个天命不合，如今竟是一语成谶。
谢拒阳凝视她的目光，有几分阴狠:
“实话说，你打乱了我的计划，比我想象的更难对付。”
如若一切按他的计划行事，他会在圆房的时候杀掉虞念我，完成献祭。
如此完美的计划，竟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
可真是令人叹惋。
“呵，假小姐配假秀才，这可真是天作之合啊。”
虞念我苦笑中带着嘲讽，不知是在讽刺谁。
闻言谢拒阳抬眸，面色无情的睨了她一眼，安然坐下。
“看这样子，我们谁也赢不了谁了。”
少女坐回了位置上，那身大红的嫁衣此刻颜色鲜艳，却仿佛在嘲笑她的无能。
灯芯突然爆开，烛光一瞬变亮，又重归昏暗。
良久，虞念我长叹口气，支着下巴瞥了眼跟前沉闷的男人。
“罢了，反正事情都带这一步了。我们倒不如假戏真做就此成婚，随后一同寻找祭品，然后一起成仙？”
她眸光微闪，提议道。
“如你所想，我这般歹毒，你为何还要与我成婚？”
谢拒阳眼角微挑，饶有兴致的注视少女。
“因为你这张脸。”
虞念我回答得很快，说话亦肆无忌惮:
“虽说把你做成祭品最好，但你这张脸即便单拎出来也是人间尤物。我无意情爱，可也喜欢俊美男人。日后一起成仙，陪我玩玩不好吗？”
谢拒阳薄唇翕动，不置可否。
二人席地而坐。
他将另一壶酒取了出来，置于地上。
“这是我布阵用的酒，无毒。”
少女目光掺杂揣测，低眉凝着这壶中的酒，心里多了提防。
要知道，在她跟前的可是一个满嘴谎言的恶人。
这酒，真的能喝吗？
谢拒阳似乎看出她心中所虑，斟酒一杯兀自饮尽，转而道:
“既然成婚那便是大喜之日，倘若无酒作陪，岂不荒谬？”
是啊，这可是大喜之日，理应喜庆些才是。
“说的也是。”
虞念我莞尔一笑，颇表赞同，见这酒确切无毒，便也斟了一杯，举杯道:“交杯酒，不交杯怎可？”
毕竟交过杯，才算真夫妻，才能……如胶似漆不是吗？
谢拒阳迟滞须臾，伸出手与之交杯。
窗棂外一阵夜风拂过，吹得门口风铃乱响，打更的锣声骤然鸣起，夜半三更。
嫁衣袖袍之下，一缕寒光乍现，直直刺入谢拒阳心口之中，伴着窗外乌鸦振翅而飞，少女唇角渗出了血。
两盏酒杯同时摔碎，清酒流了一地，裹挟粘稠的血迹，如一条条小蛇游走于他二人华服之上。
灯油流尽，火光再度闪烁，打更的锣声响彻长夜，弥漫向无边的荒野。
“谢拒阳，你可真歹毒啊……”
少女捂住心口，面色惨白。目光里身着喜服的男子胸口同样插着匕首，如一只垂死的恶狼瞪着她。
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扑上前掐住男人的脖子。
对方竟也不甘示弱，同样死死掐住她，直至双双而死。
窗外月上树梢，乌鸦喜鹊相对而鸣，烛光湮灭，喜房归入死寂的黑暗。
两具冰冷的尸体躺在地板上，鲜血流了满地，蔓延至勾勒着诡异图纹的阵法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