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佳西不南

2、台上的光与台下的影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或者说，我几乎一夜未眠。手心里那个小木马被我捂得温热，仿佛成了连接虚幻与现实的唯一信物。洗漱的时候，我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眼下有淡淡的青黑，但眼神里却有一种奇异的亮光，一种混合了紧张、期待和某种近乎悲壮的清醒。

　　粉丝见面会的场地外人头攒动，早早就排起了长队。女孩们穿着应援色的衣服，脸上贴着贴纸，手里拿着灯牌和礼物，空气中弥漫着激动和甜蜜的焦灼。我站在队伍里，显得格格不入。我只背了一个简单的帆布包，里面装着门票、钱包和那个小木马。我没有应援物，我只是一个安静的观察者，一个试图在盛大喧嚣中确认昨夜那个短暂瞬间的求证者。

　　进入场内，声浪几乎要将屋顶掀翻。我找到自己的位置，在中后排，不算好，但能看清整个舞台。灯光闪烁，音乐震耳欲聋，主持人热情洋溢地暖场。这一切都像一场精心编排的梦境，而我，是梦境里一个过于清醒的节点。

　　他终于出现了。

　　在一片几乎要撕裂空气的尖叫声中，丁禹兮走上了舞台。他穿着品牌方提供的时尚服装，妆容精致，笑容得体，整个人像是在发光。他和主持人互动，回答粉丝提问，玩着设定好的游戏。他的一举一动都恰到好处，幽默、亲切，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这就是明星丁禹兮。和昨晚夜市里那个安静触摸木雕的影子判若两人。

　　我静静地看着，心里没有失落，反而有一种更深的了悟。我理解这种“营业状态”，就像我理解自己为了生存而戴上的社交面具。这层光芒是他的工作，是他给予粉丝的礼物，但并非他的全部。

　　活动进行到中途，有一个环节是随机抽取粉丝上台互动。大屏幕上的光柱疯狂闪烁，我的心跳也随之加速，不是期待被选中，而是害怕。我怕那种近距离的、被迫的互动，会打破我心中某种小心翼翼的平衡。

　　光柱最终停在了我前排一个激动得跳起来的女孩身上。她兴奋地跑上台，主持人让她对丁禹兮说一段话。女孩语无伦次地表达着喜爱，最后哽咽着说：“韩烁，你要幸福啊！”

　　台下响起善意的笑声和鼓励的掌声。丁禹兮微笑着，很认真地听着，然后接过话筒，用他那特有的、带着磁性的温柔嗓音说：“谢谢你。韩烁会在他的世界里幸福的。也希望你在你的世界里，非常非常幸福。”

　　他的话很官方，很得体，但那一刻，我捕捉到了他眼神里一闪而过的东西。不是敷衍，而是一种深沉的、几乎不易察觉的理解与共情。他理解这个女孩将情感投射在角色上的心情，他接收了这份沉重而纯粹的爱意，并试图用最稳妥的方式返还一份祝福。

　　就在他说完这句话，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台下时，他的视线无意中掠过了我所在的方向。

　　也许是因为我的安静，也许是因为我眼中没有狂热的崇拜，只有一种复杂的、近乎悲悯的平静，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半秒。

　　非常短暂的半秒。

　　但足够了。我清晰地看到，他眼底那层完美的、职业化的笑意微微一滞，像是平静湖面被投下了一颗极小极小的石子，荡开一圈几乎看不见的涟漪。那里面有惊讶，有确认，还有一丝……被打扰的仓促？

　　他迅速移开了目光，继续下一个环节，笑容依旧无懈可击。

　　而我，在那一刻，心脏像是被那只温热的小木马轻轻撞了一下。不是狂喜，而是一种冰冷的确认。他记得我。记得昨晚夜市里那个不声不响、只是看着他的女孩。

　　接下来的活动，于我而言，变成了一场无声的对话。我依然安静地坐着，但我的目光不再游离。我能感觉到，台上那个光芒四射的人，他的注意力偶尔会像探照灯一样，极其短暂地扫过我这个角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和警惕。

　　我们之间，隔着一整个喧闹的场馆，却仿佛建立起一条无声的、紧绷的线。他在台上表演着“明星丁禹兮”，我在台下，沉默地见证着“真实的他”与“角色的他”之间的缝隙。这种隐秘的关联，让周围的喧嚣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活动结束时，粉丝们依依不舍，高喊着他的名字。他站在台上，鞠躬，挥手，然后在保安的护送下离开。人群开始涌动，朝着出口散去。

　　我坐在原地，没有动。看着瞬间空荡下来的舞台，灯光熄灭，只剩下一片狼藉。盛大的梦境落幕了，就像青春一样，热闹过后是更深的寂寥。

　　我摸了摸帆布包里的木马，它的存在提醒我，昨晚的相遇并非幻觉。但然后呢？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这大概就是我和他之间，最合理也最真实的结局。一场意外的邂逅，一次台上的无声对视，然后各自回归人海。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