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佳西不南

1、花厅夜遇

　　去横店的高铁上，我靠着窗，看着窗外江南水乡的景致逐渐变得有些陌生，夹杂起些许丘陵的起伏。十一月的风已经带着锋利的凉意，透过车窗的缝隙，钻进我的脖颈。我缩了缩身子，把脸埋进柔软的围巾里。

　　围巾是灰色的，很简单，没有任何花纹，就像我此刻的心情，一片混沌的底色上，只有一颗为着明确目的而跳动的心——我要去见丁禹兮。

　　包里放着那张来之不易的粉丝见面会门票，被我用手工制的牛皮信封装着，显得格外郑重。其实，不过是一场商业活动，我与他，隔着人山人海和无法逾越的星尘。这个道理，我懂。但“懂”和“能做到”是两回事。就像我懂年少时的创伤不该定义我的一生，但它们早已如影随形，塑造了我性格里每一处怯懦与敏感的褶皱。

　　我叫张佳胤，1997年生于江苏无锡宜兴。童年的底色是爷爷家大院里温暖的阳光和书香，我曾是个活泼得像只小雀儿的孩子，迷恋一切故事。青春的潮汐无情地改变了这一切，发胖、长痘，让我从自信的波峰跌入自卑的谷底。高中被全班孤立，大学遭遇霸凌，像一场场无声的凌迟，将我切割得面目全非。毕业后在上海、浙江漂泊，像一株无根的浮萍，最终又回到了故乡，工作依旧不稳定。我总在寻找，寻找一个锚点，一个真正的“张佳胤”。

　　直到2024年，我“遇见”了丁禹兮。不是通过荧幕，而是通过对他无数访谈、角色、甚至细微动作的分析。我像一个考古学家，小心翼翼地从碎片中拼凑出一个灵魂的轮廓。我惊讶地发现，他那被赞誉的“剧抛脸”演技之下，藏着一种与我惊人相似的敏感与疏离。他工作时的极度专注与完美主义，对应着生活中的文艺与偶尔脱线的反差；他强大的共情能力，恰恰是内心柔软的证明。他仿佛是性转版，而且是经过千锤百炼、获得了巨大成功的那个“我”。

　　这种发现，与其说是崇拜，不如说是一种近乎宿命的认同。我来见他，像是要来印证一个虚无缥缈的猜想，或者说，是来完成一场与内心深处某个理想影子的对话。

　　高铁到站，横店的空气比无锡更清冽一些。找到预订的民宿，放下简单的行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离活动开始还有十几个小时，内心的焦灼和期待无处安放。民宿老板热情地推荐：“来横店，不去花厅夜市逛逛？很多剧组收工了也会去那儿吃点东西。”

　　花厅夜市。我默念着这个名字，一种莫名的牵引力油然而生。

　　夜市比想象中更喧闹，人声鼎沸，各种小吃的香气混杂在寒冷的空气里，形成一种奇特的暖意。我随着人流慢慢挪动，看着两旁琳琅满目的商品，心思却全然不在其上。我像是在参加一场没有目标的巡游，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一张张陌生的面孔。

　　然后，就在一个卖木雕工艺品的小摊前，我看到了他。

　　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连帽卫衣，帽子松松地扣在头上，脸上戴着黑色的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他正微微俯身，专注地看着摊子上一个雕刻精巧的小木马，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木马的背脊。

　　那一刻，我的呼吸骤然停止。

　　是丁禹兮。

　　绝对不会错。那双眼睛，我在屏幕上、在照片里凝视过无数次。此刻，它们卸下了舞台上的光芒，在夜市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沉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游离。他身边没有助理，没有摄像机，只有他一个人，像一个最普通的游客，隐匿在夜色与人潮中。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我的肋骨。我僵在原地，进退不得。上前打招呼？不，那太唐突了，会打破他难得的清净。转身离开？我的脚像被钉在了地上。

　　就在我内心天人交战之际，他似乎察觉到了过于持久的注视，抬起头，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准确地捕捉到了我。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凝固了。夜市的所有喧嚣瞬间退潮，成为模糊的背景音。他的眼神里先是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下意识的警惕，但很快，那警惕又融化成为一种探究。我没有像狂热的粉丝那样尖叫或冲上去，只是愣愣地看着他，眼神里大概写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他或许无法理解的、复杂的熟悉感。

　　他看着我，迟疑了大概两三秒，然后，极其轻微地，对我点了点头。那不是一个明星对粉丝的公式化回应，更像是一种……确认，确认我看到了他，而他也看到了我。

　　接着，他直起身，没有再去看那个小木马，转身，汇入了人流，很快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整个过程不过一分钟。

　　我依然站在原地，手心里全是冷汗。刚才那一幕像一场短暂的白日梦。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他走过时带起的微弱气流，混合着淡淡的皂角清香，与他刚刚凝视过的那个小木马的气息缠绕在一起。

　　我鬼使神差地走到那个小摊前，买下了那个小木马。木头温润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带着一丝他的余温般的错觉。

　　回到民宿，我躺在床上，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小木马。窗外是横店的夜，星光稀疏。明天，我将在人声鼎沸中，看着他在台上光芒万丈。而今晚，我在烟火气十足的夜市，窥见了他卸下光环后，一个真实的、带着疲惫和孤独的侧影。

　　我们的故事，会从这一面之缘开始吗？还是说，这仅仅是平行线一次无意的交错，之后便是永恒的分离？

　　我不知道。但一种奇异的感觉在我心中滋生，那不是粉丝见到偶像的狂喜，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带着酸涩预感的悸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刚刚开始，就已经预示了结局。

　　夜，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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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