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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第 8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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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后,上京城,年节的气氛尚未完全散去,但关乎国计民生的庞大工程已如巨大的齿轮,开始缓缓转动。四皇子景瑜的临时督工衙门设在原工部的一处别院,此时已是人来人往,灯火常明。
景瑜一身简便的皇子常服,正伏在巨大的沙盘前。沙盘是根据崔承野勘测数据精心制作的,清晰地勾勒出“南水北调”、“东水西引”的脉络,以及沿途需要重点攻坚的堤坝、水库、隧洞位置。
“王主事,”景瑜手指点向沙盘上标记为“三河口”的水库选址,“此处的民户迁移安置方案,务必在正月十五前全部落实,补偿银两需足额发放到每一户手中,不得克扣,不得强征。若有困难,即刻来报我。”
“是,殿下!”王主事躬身领命,脸上带着钦佩。这位四皇子殿下,年纪虽轻,办事却极有章法,雷厉风行,且体恤民情,与以往那些只知催促进度的上官截然不同。
“李郎中,”景瑜又转向负责工匠调度的官员,“各地征调的熟练石工、木工,名册可都核验清楚了?开春即要动工,人手必须提前到位,集中培训,尤其是……安全规程。”他特意强调了最后四字,显然对火药应用既期待又谨慎。
“回殿下,名册已核验七成,剩余部分三日内必能完成。培训场地及□□也已安排妥当。”
景瑜满意地点点头,目光扫过沙盘上那蜿蜒的蓝色水线,眼中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坚毅与热忱。这是他第一次独立督办如此浩大的工程,更是表哥崔承野呕心沥血规划的蓝图,他绝不容有失。
然而,就在景瑜这边紧锣密鼓、一切看似顺利推进之时,一道道不和谐的消息,如同暗夜里的阴风,接连不断地吹入了督工衙门,也传到了尚未返京的崔承野耳中。
大皇子景琮府邸,暖阁内。
炭火烧得正旺,空气中弥漫着酒香与暖意。景琮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软榻上,听着心腹属官的禀报,胖乎乎的脸上带着一丝慵懒而得意的笑容。
“殿下,”属官低眉顺眼,语气却带着谄媚,“通往西山采石场的官道,前日夜间因‘积雪过厚,引发山体松动’,垮塌了十余丈,清理起来,怕是要费些时日了。”
“哦?”景琮懒洋洋地应了一声,拈起一颗葡萄,“天灾人祸,在所难免。让下面的人‘尽力’抢修便是。”他特意加重了“尽力”二字。
“是。”属官心领神会,“还有,从江南经由运河运送一批上等杉木的船队,昨日在沧州段,不知怎的,‘意外’触礁,虽未沉没,但船体受损,木材浸水,需靠岸检修,这批木料,怕是赶不上第一批堤坝合拢了。”
景琮嗤笑一声:“运河水流湍急,礁石密布,出点意外,不是很正常吗?让河道衙门好好查查,究竟是哪块礁石如此不长眼。”
“另外……”属官声音压得更低,“设在潞州的二号备用建材仓库,昨夜‘不慎’走了水,虽扑救及时,未酿成大祸,但也烧毁了一批青砖和麻绳……”
景琮摆了摆手,打断了他,脸上露出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行了,知道了。都是些‘意外’嘛,老四年轻,经验不足,遇到些挫折,也是在所难免。咱们做兄长的,得多‘体谅’,多‘帮忙’才是。让他知道知道,这办差,可不是光有图纸和干劲就够的。”他抿了一口酒,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想靠着这工程在父皇面前露脸?想得美!
消息几乎同时传到了正在返京途中的崔承野这里。
临时落脚的驿站房间内,炭盆发出轻微的噼啪声。亲卫将刚刚收到的几份密报呈上,脸色凝重:“将军,四殿下那边……进展不顺。西山石料、江南木材、潞州仓储,接连出事,理由都挑不出大错,但明显是有人从中作梗。大殿下他……”
崔承野一身墨色常服,坐在灯下,正擦拭着随身的长剑。闻言,他擦拭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面色沉静如水,仿佛早有所料。只有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在跳跃的烛光下,掠过一丝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厉芒。
他缓缓将长剑归入鞘中,发出“铮”的一声轻鸣,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知道了。”他声音平淡,听不出丝毫波澜,仿佛那些足以让寻常官员焦头烂额的“意外”,不过是些许尘埃。
他起身,走到窗前,推开支摘窗,任由寒冷的夜风涌入,吹动他额前的碎发。窗外是沉沉的夜色,远山如黛。
“跳梁小丑,伎俩仅止于此。”他望着黑暗中隐约的山峦轮廓,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淡漠,“工程,必须如期开工。”
他没有再说更多,但那份绝对的冷静与笃定,却让原本有些焦躁的下属瞬间安心下来。亲卫知道,将军心中自有丘壑,大皇子的这些手段,或许能制造些麻烦,延缓些进度,但绝不可能动摇根本,更不可能阻挡这利国利民的浩荡工程向前推进。
只是,这归途的尽头,等待他们的,恐怕不只是京城的繁华与团聚,更有朝堂之上,无声却更加激烈的暗流与交锋。
驿站房间内,炭火噼啪,将冬夜的寒意隔绝在外,却驱不散因大皇子种种“意外”而带来的凝滞气氛。崔承野面沉如水,静立窗边,望着窗外零星升起的守岁烟火,背影挺拔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江晴敏坐在桌边,捧着已经微凉的茶水,她秀眉微蹙,脑海中飞速闪过这一路勘探的所见所闻——那些被车轮反复碾压却依旧坑洼不平、雨后便泥泞不堪的官道;那些横跨河流、看似结实却在连日雨水冲刷下显得岌岌可危的木石桥梁;还有那些简陋的、似乎一阵大风就能掀翻顶棚的临时仓储……大皇子的手段固然卑劣,但何尝不是利用了现有基础设施的脆弱?
想要富,先修路……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她的思绪。
她放下茶杯,起身,步履轻盈却坚定地走到崔承野身侧,与他并肩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她的声音不大,在这寂静的房间里却格外清晰:
“世子,”她轻声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我在想……若我们脚下的官道,坚如磐石,车马通行无阻;若跨越江河的桥梁,稳如泰山,不畏风雨冲刷;若存储物料的仓廪,固若金汤,水火不侵……是否,就能让那些层出不穷的‘意外’,少些施展的余地?”
崔承野闻言,缓缓转过头。烛光映照下,他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探究,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你有何想法?”他示意她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