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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 7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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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承野骑在马上,看着又一次因为后方车队未能及时跟上而被迫停下的队伍,眉头紧锁,脸色日渐阴沉如水。他几次命崔铭前去催促,语气一次比一次冷厉。
崔铭硬着头皮赶到那华丽马车前,隔着车帘传达世子的意思。车帘内,江晴毓慵懒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委屈:“知道了,催什么催嘛……这路这般难行,人家身子骨都要散架了……这就走,这就走。”嘴上应承着,待崔铭一走,车队的速度却未见丝毫加快。
这日晚间,队伍宿在一处略显陈旧的官驿。驿丞尽力安排了最好的上房,但在江晴毓眼中,仍是处处简陋,难以忍受。
她坐在铺着自带软垫的椅子上,对着心腹大丫鬟春明抱怨,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门外经过的人隐约听见:“……早知如此辛苦,真不该来受这份罪!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连我们府上最低等的仆役住处都不如!母亲也真是的……”她语气里带上了对镇国公主的埋怨,虽未明说,但那不满的情绪显而易见,她本想着要提防那个庶妹近水楼台,她才去请婆母开口让她随行,结果这些时日她竟是一面都没见到崔承野,凡事都由他身边那个副将崔铭通传,所以此刻她根本没有压低声音掩饰一二,她咬牙恨道:“……为何非要让那个贱丫头跟着?瞧她那日在大殿上抛头露面、吟诗作赋的轻狂样子!如今又借着什么治水的名头,巴巴地跟了来,也不知私下里使了什么狐媚手段,哄得夫君……”
她话音未落,“吱呀”一声,房门被从外面猛地推开,打断了室内压抑的啜泣与抱怨。
崔承野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玄色的身影在昏暗的廊灯下如同凝立的寒冰。他显然刚从外面巡视回来,披风上还带着夜露的湿气,深邃的眼眸如同两汪不见底的寒潭,直直地射向屋内因惊愕而瞬间僵住的江晴毓。
这不是他第一次听见她对母亲心存怨怼了。
江晴毓吓得浑身一颤,手中的丝帕飘然落地,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勉强挤出一声:“夫、夫君……”
空气中弥漫着死一般的寂静。江晴毓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哆嗦着,想解释什么,却在崔承野那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目光下,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崔承野没有说话,只是用那种极致失望、又带着一丝彻底厌弃的眼神,如浸了冰水的刀锋,缓缓扫过她惊惶的脸,最终定格在她因恐惧而放大的瞳孔上,仿佛在看一件无关紧要、却又碍眼的物事。然后,他缓缓地、清晰地,对着身后跟上来的崔铭,吐出了几个字,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江晴毓的耳边:
“收拾东西。”
他没有说收拾什么,也没有说去哪里。但江晴毓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不是要她收拾东西换个房间,也不是要她提前回京。那眼神,那语气,分明是……休弃!
他竟要在此地,因为这几句话,就要休了她?!
“夫君!”江晴毓倏的站起来,声音尖锐的有些刻薄,带着不可置信。
崔承野的目光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足以冻结空气的寒意:“我母亲念你舟车劳顿,允你随行,是盼你识大体、知冷暖,而非纵你在此搬弄口舌,诋毁尊长,构陷他人。”
他略一停顿,看着她瞬间惨白如纸的面容,心中那股因行程被屡屡耽搁而积压的躁郁,混合着对她品性不堪的彻底失望,如同冲破堤坝的洪水,再难抑制。他向前一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决定:
“你既觉此行艰苦难耐,明日便收拾行装,返回上京城。至于你我婚事……”他刻意放缓了语速,让每个字都重重砸在江晴毓的心上,“崔某已经上次就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江晴毓只觉眼前一黑,双腿一软,整个人彻底瘫软在地,再也顾不得什么侯府千金的仪态,涕泪横流地扑上前,死死抓住崔承野玄色衣袍的下摆,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夫君!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是我猪油蒙了心,胡言乱语!求求你,不要赶我走,不要和离……我不能……我不能啊……”她仗着已故姑姑那点恩情和陛下的赐婚才得以嫁入崔家,若被休弃,莫说她个人身败名裂,便是整个平阳侯府,也将沦为上京城的笑柄!她从未想过,这个向来情绪内敛、甚至有些冷漠的夫君,一旦动怒,竟是如此决绝,不留丝毫余地!
崔承野垂眸,看着脚下这个哭得妆容模糊、发髻散乱、毫无风姿可言的女人,心中最后一丝因责任而起的容忍也消散殆尽,只剩下冰冷的厌烦。他手腕微一用力,毫不留恋地抽回自己的衣摆,语气没有丝毫转圜余地,又重复了一遍:“收拾东西。”
巨大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瞬间攫住了她,她腿一软,瘫倒在地,连哭都哭不出声了。
崔承野却已不再看她,转身,大步离去,玄色披风在夜风中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将江晴毓绝望的哭泣与哀求彻底隔绝在身后。
有些底线,一旦触碰,便再无转圜的余地。他对这个名义上的妻子,最后一丝基于责任的容忍,也彻底耗尽了。
这一夜,对江晴毓而言,如同炼狱。极致的恐惧攫住了她,崔承野那双冰冷无情的眼睛在她脑海中反复浮现。次日清晨,她便发起高烧,整个人昏昏沉沉,时而呓语,时而惊悸。
崔承野闻报,眉头紧锁,终究还是遣了亲卫快马去请了当地最好的大夫。老大夫诊脉后,捻须沉吟道:“这位夫人乃是急怒攻心,兼之外邪入体,引发高热,心脉亦有浮促之象。眼下实在不宜长途颠簸,需得静养些时日,否则恐生变故。”
听到“不宜颠簸”、“恐生变故”,崔承野眸色沉了沉。他虽决意和离,却也不愿在此刻闹出人命,徒增麻烦,更不愿授人以柄。他沉默片刻,对侍立一旁的崔铭吩咐:“去寻这驿馆中最为清静独立的院落,将她与其仆从一并安置过去。再修书一封,快马送回京城,禀明母亲此地情况,请母亲定夺,或派人来接应照料。”
“是。”崔铭领命,立刻前去安排。
屋内,江晴毓昏沉间听到外面的动静,心中更是惶惧不已。
周嬷嬷紧紧握着她的手,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却清晰地道:“小姐,眼下千万忍耐!万不可再触怒姑爷!您要记住,这是圣上赐婚,牵扯两家颜面,岂是姑爷一人说和离就能立刻和离的?事缓则圆,姑爷正在气头上,您若此时闹将起来,只会让他更厌弃!且这趟公差,涉及数州水利,最快也得一年半载方能返京。老奴恳请小姐,眼下最要紧的是养好身子。待回到上京城,禀明夫人,再从长计议!总有转圜的余地!”
江晴毓听着周嬷嬷的分析,混乱惊恐的心绪勉强安定了几分。她死死咬着下唇,将满心的怨恨与不甘强行压下,泪水却止不住地往下流,最终,她虚弱地点了点头,算是听进去了这番劝告。
于是,江晴毓连同她的七八个婆子丫鬟,以及堆积如山的箱笼行李,被安置在了这处略显偏僻的官驿独立院落中。崔承野只留下了两名沉稳的护卫负责外围安全与传递消息,随即,他便带着核心的幕僚、亲卫,以及队伍末尾那辆不起眼的青幄小车,毫不留恋地继续踏上了勘测的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