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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 6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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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承野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来,从那洗得发白的衣裙,到江晴敏头上那支孤零零的、毫无光泽的素银簪子,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世子。”江晴敏压下心头的慌乱,敛衽行礼,声音微低。
崔承野没有应声,只略一颔首回礼。
江晴敏也没有多话,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崔承野看着眼前纤细修长的脖颈,略一思索,回首对崔铭使了个眼色。
崔铭立刻上前两步抱拳垂首,崔承野只在崔铭耳边低语一句,崔铭没有抬头,只用余光瞟了江晴敏一眼,答道“是”,随即行礼退去。
未几,崔铭便折回来了,手中还握着一个细长的锦盒,那锦盒是上好的紫檀木所制,雕着简单的云纹,看起来古朴而贵重。
崔承野是以崔铭将盒子递给江晴敏,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什么情绪:“拿着。”
江晴敏看着那精致的锦盒,愣住,没有立刻去接,迟疑道:“世子,这是……”
“称象之法,是你所想的。”崔承野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陛下听闻,觉得新奇有趣,赏赐了些物件。这支赤金点翠垂珠海棠簪,崔铭留着无用,予你。”
?
御赐之物?
崔铭和江晴敏心里都缓缓升起一个问号。
陛下赐的明明是赏钱和东珠啊……但这话崔铭此时可不敢说,只抿住嘴唇努力控制自己的神色。
江晴敏的心则猛地跳了一下。她看着那锦盒,心里一时五味杂陈。欣喜自然是有的,御赐之物,代表着无上的荣耀和肯定。但随即,一股更实际的愁绪涌上心头。
她如今的处境,虽在国公府衣食无忧,但手头并无余钱,更无进项。弟弟明宇日渐长大,笔墨纸砚、四季衣裳,哪一样不要银钱?这御赐的簪子,华贵是华贵,却是中看不中用的“死物”,既不能变卖,平日戴着也过于扎眼,于她眼下的窘境,无异于杯水车薪。还不如……还不如几两实在的银子能让她心安。
她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多谢世子厚赐……只是,如此贵重,晴敏身份低微,实在受之有愧……其实,不必如此破费的……”她的话语里,带着真诚的推拒,却也泄露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完全察觉的、对“不实用”之物的惋惜。
崔承野何等敏锐,立刻捕捉到她眉宇间那一闪而过的、并非全然欢喜的神色,以及那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她那双清亮的眼眸里,分明写着“华而不实”四个字。他眸光微动,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这女子,脑子里想的果然与旁人不同。旁人若得御赐之物,早已感恩戴德,恨不能供起来,她倒好,竟在嫌弃不实用。
他唇角极淡地勾了一下,几乎看不出是在笑,随即补充道,语气依旧平淡:“另有赏银百两,等赴宴回来,让崔铭取给你。”
果然,话音刚落,江晴敏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如同夜空中骤然点亮的星辰,澄澈而明亮,方才那点因衣物首饰而起的愁绪和推拒之态一扫而空。她扬起脸,笑容真切了许多,带着如释重负的轻快,声音也清脆起来:“真的吗?谢谢姐夫……”
话一出口,江晴敏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恨不得立刻咬掉自己的舌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好好的,提什么姐夫……这称呼在此刻显得如此不合时宜,如此刺耳。
这一声清脆的“姐夫”,如同骤然凝结的冰锥,猝不及防地刺入崔承野耳中,让他唇边那丝极淡的弧度瞬间冻结。一股莫名的滞涩感堵在胸口,沉闷而突兀。方才因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而起的那点微妙情绪,霎时烟消云散,荡然无存。他冷淡地“嗯”了一声,声音比方才更沉,更听不出情绪,随即转过头去,不再看她,只留下一个线条冷硬、下颌紧绷的侧影。
江晴敏看着他骤然转变的态度,脸上的血色也一点点褪去,心中涌起深深的懊悔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茫然失落。她看了一眼旁边同样皱着眉一脸菜色的崔铭,两人对视都是一脸的“大事不妙”之色。
她紧紧握住了手中微凉的锦盒,指甲掐在光滑的木面上,低下了头,再不敢多言一句。
晚风吹过庭院,带着初夏夜晚的凉意,拂动着她单薄的浅碧色衣角,也吹不散这一地的凝滞与无声的尴尬。
就在气氛凝滞之际,凌霄院正房方向传来一阵环佩叮当的脆响,伴随着丫鬟婆子小心翼翼的簇拥声。
精心打扮的江晴毓走了出来。她显然是下了大力气装扮,穿着一身正红色遍地织金牡丹纹的宫装,裙摆迤逦,在暮色中流光溢彩。梳着高耸繁复的朝云近香髻,插戴着一整套赤金嵌红宝石榴花头面,耳坠东珠,颈佩璎珞,通身的珠光宝气,华贵逼人。
仿佛前两日的争吵对她没有什么影响,脸上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以为崔承野终于回心转意,特意带她赴四皇子的宴,正是修补关系、大出风头的大好时机。
然而,她脸上的笑容在看清门口站着的两人时,瞬间僵住,如同精美的瓷器骤然裂开一道缝。她的夫君,和她那素衣荆钗的庶妹,正站在一起!虽然隔着几步距离,但那种无形的氛围,让她心中的警铃疯狂大作!
“夫君……”她强撑着笑容走过去,目光却如同刀子般刮过江晴敏,“妹妹怎么也在此?是要送我们出门吗?”她刻意加重了“我们”二字。
崔承野转过身,神色已恢复一贯的平静,淡淡道:“四皇子殿下想见见她,她随我们一同赴宴。”
“四皇子想见她?”江晴毓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尖刻,“四皇子殿下知道她是谁吗?一个乡下庄子来的庶女,也配入皇子府的眼?夫君,你莫不是……”她想说“你莫不是糊涂了”,但触及崔承野骤然冷沉的目光,后面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转而化为阴阳怪气的讽刺,“……莫不是听错了?还是说,有些人自己想去,编排出理由来哄骗夫君?”
“江晴毓!”崔承野声音不高,却带着冰碴般的寒意,打断了她的话。他不想在江晴敏面前与妻子再争吵,这让他觉得难堪,“车马已备好,先上车。”
“上车?有她在,我还去什么?”江晴毓妒火中烧,口不择言,“谁家赴宴是主母带着个妾室不像妾室、妹子不像妹子的庶女一同去的?平白让人笑话我们平阳侯府没规矩!有她没我!”
“你!”崔承野额角青筋隐现,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万万没想到,江晴毓竟会在门口,当着下人的面,说出如此刻薄失态的话来。
他紧抿着唇,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周围的仆役都吓得屏住了呼吸,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
江晴敏站在一旁,脸色苍白,紧紧咬着下唇,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心里暗暗叫苦,她就知道会是这种修罗场,她恨不得立刻转身逃回那间狭小的耳房。
江晴毓见崔承野阴沉着脸不说话,也不来哄自己,心中又气又慌,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有些过了,可是她现在又忍不住怀疑崔承野两日前提出和离,到底是因为她对婆母不敬还是因为……江晴毓眯了眯眼瞥了一眼低着头的江晴敏。
但让江晴毓此刻服软,却是万万不能。
就在这时,周嬷嬷赶紧上前,轻轻扯了扯江晴毓的衣袖,低声道:“小姐,时辰不早了,莫让四皇子殿下久等。有什么话,回来再说。”她又对崔承野赔笑道:“姑爷,小姐也是在乎府上颜面,一时心急。既然殿下有请,三小姐同去也是应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