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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 6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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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霄院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江晴毓焦躁地在铺着软绒地毯的内室里来回踱步,镶嵌着珍珠的绣鞋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发不出丝毫声响,却更显她心绪不宁。见到杨氏沉着脸回来,她立刻迎上前,急切地问道:“母亲!如何?那个贱人……她可有说什么?”
杨氏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挥退左右,这才拉着女儿在窗边的贵妃榻上坐下,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颓然:“那小贱人……如今是越发牙尖嘴利了!”她将方才与江晴敏的对话简要说了一遍。
“她竟敢威胁母亲?!”江晴毓气得柳眉倒竖,艳丽的脸上满是戾气,“母亲,难道我们就真拿她没办法了?让她带着那个小野种在国公府里逍遥?”
“不然还能如何?”杨氏打断她,声音压低,带着警告,“她说的没错,此事若捅出去,我们是欺君之罪!她一个庶女,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们呢?平阳侯府还要不要脸面?你父亲若是知道……你我还能有好日子过?”
她握住女儿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的手,眼神阴鸷:“小不忍则乱大谋。如今他们在国公府,我们的人手伸不进来,镇国公主又明显偏袒那边……暂且忍耐些时日。”
“那要忍到何时?!”江晴毓几乎要哭出来,满心的委屈与不甘,“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她和承野哥哥……”
“闭嘴!”杨氏厉声喝止,目光锐利地扫过四周,确认无人,才压低声音道,“你放心,母亲自有主张。等她姐弟离了国公府这个庇护,天高海阔,是生是死,还不是由我们拿捏?眼下,你需得沉住气,笼络好公主和将军的心,早日……早日为崔家开枝散叶才是正理!只要你能生下嫡子,地位稳固,届时再处置那两个碍眼的,还不是易如反掌?”
江晴毓咬着唇,虽仍是不甘,却也知母亲所言是眼下唯一的办法。她恨恨地绞着手中的帕子,将满腔怨毒都记在了江晴敏的头上。
窗外,一阵秋风卷过,吹得残叶沙沙作响,更添几分萧索与阴冷。
镇国公府内因学堂的开办,确实添了许多孩童的欢声笑语,连带着往来送子弟的各府车马也络绎不绝,无形中给这座底蕴深厚的府邸注入了鲜活的生气。
这日清晨,崔承野与江晴毓一同前往镇国公主所居的颐和堂请安。
颐和堂内暖香融融,镇国公主端坐于上首的紫檀木嵌螺钿扶手椅上,身着家常的绛紫色缠枝宝相花纹锦袍,气度雍容。
她看着下首并肩而立的儿子与儿媳,目光在江晴毓精心描画的眉眼和一身娇艳的海棠红织金褙子上掠过,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考量。
江晴毓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温婉笑容,先是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接过侍女递上的茶,亲自奉给镇国公主,声音娇柔:“母亲请用茶。”
待公主接过,她才柔声开口,语气里满是恰到好处的钦佩与欣喜:“母亲真是厉害,府上学堂一开,立时便如此兴旺热闹。瞧着那些孩子,个个聪明伶俐,媳妇看着心里也欢喜得很。” 她说着,眼波似是不经意地瞟向身旁身姿挺拔、面色平淡的崔承野,脸颊飞起一抹红霞,声音愈发低了三分,带着暗示,“这府里……若能再多添些孩儿笑声,想必更是美满。”
镇国公主何等人物,岂会听不出她话中深意。
她缓缓拨弄着茶盏盖碗,发出清脆的微响,目光转向儿子,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期盼:“野儿,毓儿说得是。你年岁也不小了,膝下犹虚,子嗣乃是家族大事,确该上心了。公务再忙,也莫要忽略了家中。”
崔承野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旋即恢复平静,只垂眸应道:“儿子知道了。” 声音清冷,听不出什么情绪。
镇国公主知他性子,也不再多言,略问了问府中庶务,便道:“罢了,你们且回去罢。”
出了颐和堂,沿着抄手游廊往回走。
秋日朝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壁障。
江晴毓心中窃喜,以为婆母发话,崔承野今日总该歇在正房了。她悄悄整理了一下鬓角,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见崔承野停下脚步,侧首对她道:“衙门还有公务亟待处理,我先去书房。”
江晴毓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睁睁看着那道玄色身影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与前院书房相反的方向大步离去,他竟是连敷衍都不愿!
一股冰凉的怒意夹杂着巨大的委屈猛地窜上心头,她死死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指甲几乎要将其戳破。
回到布置得富丽堂皇的正房,她再也抑制不住,挥手将桌上一个官窑粉彩茶杯扫落在地,“啪嚓”一声脆响,瓷片四溅。“他……他竟敢如此下我的脸面!” 她胸口剧烈起伏,姣好的面容因愤怒而微微扭曲。
等到傍晚时分,崔承野处理完手头卷宗,揉了揉眉心,窗外已是暮色四合。他想起母亲早间的话,心中泛起一丝复杂的波澜。
无论如何,江晴毓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或许……他应该再尝试履行作为丈夫的责任,试着接纳她,哪怕只是为了子嗣,为了母亲的心愿。
这个念头一起,他终究还是站起身,决定今夜去正房。
然而,当他踏着清冷的月色,走到正房院落外时,还未进门,便听得里面传来瓷器落地的碎裂声,以及江晴毓那拔高了、充满怨毒的嗓音,与他平日里听到的娇柔截然不同:
“……老虔婆!说得好听!催生催生,她倒是管管她儿子啊!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装什么慈母贤婆!若不是她纵着,崔承野敢这么对我?!” 声音尖锐,带着十足的恨意,“还有那劳什子学堂!沽名钓誉!弄一群小崽子进来吵吵嚷嚷,平白惹人心烦!还不是为了显摆她镇国公主的仁德?我呸!两面三刀的东西……”,其间加杂着她的奶嬷嬷周氏不住的劝慰声。
廊下悬挂的气死风灯在秋风中摇晃,昏黄的光线映在崔承野瞬间冰封的脸上。他胸腔中不可抑制的汹涌起怒火与深深的厌恶。
他竟不知,他这位妻子,在人后是如此怨毒地咒骂着他的母亲!
“哐当”一声,他猛地推开了房门。
屋内,江晴毓正叉着腰,对着地上碎裂的花瓶喘着粗气,脸上怒容未消。骤然见到门被推开,崔承野面沉如水地站在门口,她吓得浑身一颤,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得干干净净,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姑……姑爷!” 江晴毓旁边的周嬷嬷反应极快,“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姑爷恕罪!小姐……小姐她只是一时心情不好,口不择言,绝无对公主不敬之意啊!老奴替小姐向您赔罪了!” 她一边说,一边偷偷去拉江晴毓的裙角,示意她赶紧服软,心中更是懊悔不已,她已经劝慰她家小姐一日了,可是大小姐自打娘胎里出来,除了侯爷和侯夫人,谁也劝不住这位大小姐……
“闭嘴!” 崔承野看都未看周嬷嬷一眼,冰冷的眸光如同利箭,直直射向惊惶失措的江晴毓,声音寒彻骨,“崔某要听她亲口说。”
江晴毓仿佛又被他这般冷厉的态度刺伤了。那点心虚瞬间被巨大的羞辱感和恼恨覆盖,她猛地甩开周嬷嬷的手,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道:“解释?有什么好解释的!你既已听见,还问我作甚!” 她指着门外,眼泪涌了上来,却混合着不甘与愤怒,“你心里只有你那个好母亲,何曾有过我这个妻子?你日日宿在书房,可曾给过我半分颜面?如今倒来怪我口不择言?!”
“所以,你就可以在背后如此咒骂婆母?宣泄你的不满?” 崔承野一步步走近,高大的身影带着迫人的压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江晴毓,你的教养呢?你的贤良淑德,就是这般模样?”
“我的教养?我的贤良淑德?那也要你配得上才行!” 江晴毓口不择言地反唇相讥,“你扪心自问,自成亲以来,你可有尽过一天做丈夫的责任?我守活寡似的在这院子里,还要对着你们母子强颜欢笑,我受够了!”
看着她那张因愤怒而扭曲、毫无悔意的脸,听着她那些强词夺理、推卸责任的话语,崔承野心中最后一丝试图维系表面和谐的念头也彻底熄灭了。他只觉得一种深深的疲惫和荒谬涌上心头。
他定定地看了她片刻,那眼神冷得让江晴毓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后续的哭诉卡在了喉咙里。
“冥顽不灵,不可理喻。” 他缓缓吐出八个字,声音里已不带任何情绪,只剩下彻底的失望与冰冷,“江晴毓,今日之言,我只当从未听过。但若再有下一次,让我听到你对我母亲有半分不敬……” 他顿了顿,目光如刀,“崔某,绝不轻饶。”
他转身欲走,复又停下,侧过半张冷硬的侧脸,语气平淡却带着决绝的意味:“若你觉得在这镇国公府是守活寡,若你想求去,和离书,崔某允了。”
说完,他不再有丝毫留恋,拂袖而去,将那满室的狼藉、哭泣与咒骂,彻底关在了身后。秋夜的凉风灌入书房,却远不及他心头的寒意。
他对这桩婚姻,对妻子的最后一丝期待,在此刻,彻底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