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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   自从江晴敏感与李嬷嬷一番软中带硬的交锋后,明面上的克扣确实收敛了许多。送来的饭食里,粥变得稠密了些,偶尔能在菜里见到几片薄薄的肉,或是小小的鱼干,鸡蛋也基本每日都能见到一个。虽远谈不上丰盛,但至少能保证姐弟二人基本吃饱,不再饥肠辘辘。炭火和用于制作冬衣的棉花、粗布也陆续送来,虽然品质皆是庄子上最下等的,摸上去手感粗糙,但总好过没有,足以抵御即将到来的寒冬。
      冬天就这样来临,凛冽的北风呼啸,庄院里的老槐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倔强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江晴敏所居的那处偏僻小院,似乎也被这冬日的萧瑟笼罩着,青砖灰瓦,显得格外清冷。
      然而,院内的景象,却与这外界的萧索悄然不同。
      江晴敏深知,李嬷嬷在庄子里经营多年,树大根深,那日凭借言辞威慑换来的,不过是暂时的、浮于表面的平静。想要真正在此处立足,护得姐弟二人周全,仅靠硬碰硬的对抗是下策,需得如春雨润物,悄然经营,慢慢织就一张属于自己的关系网,哪怕微小点。她观察许久,最终将目光悄然投向了两个人身上——掌管小厨房的厨娘张嫂,与负责院里杂役、兼管水力器械的老仆赵大叔。
      张嫂是个约莫四十上下的妇人,圆脸盘,总系着一条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她手脚麻利,据说祖上曾在城里酒楼帮过厨,一手家常菜在庄子里是拔尖的。可惜性子如同揉熟了的面团,软糯怯懦,被李嬷嬷呼来喝去惯了,克扣了她负责的米粮油盐,她也只敢背地里叹口气,从不敢争辩半句。
      江晴敏并未急着施以重利。那太扎眼,如同暗夜里举火,徒惹祸端。
      她只是改变了态度。每逢张嫂提着食盒,低着头匆匆走进小院时,江晴敏不再像原主那般漠然无视,或是因饭菜粗陋而面露愠色。她会抬起眼,目光平和地看向张嫂,唇角微扬,露出一个浅淡却真诚的笑意,轻声道:“有劳张嫂了。”
      有时,她会当着张嫂的面,执起粗瓷勺,舀一勺尚且温热的米粥,细细尝过,然后抬眼,目光清亮地看向局促站在一旁的妇人,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赞许:“张嫂今日这粥火候正好,米粒都熬开了花,米香也醇厚。” 或是夹一筷子清炒的时蔬,微微颔首:“这菜炒得爽口,油盐也恰到好处,弟弟近来胃口不开,今日却多用了小半碗。”
      她的夸赞具体而实在,并非空泛的客套,让张嫂听着,心里头暖烘烘的,那常年因劳碌和压抑而微驼的背,似乎都挺直了些许。
      江晴敏让小桃打探张嫂家里的情况,得知他家里小孩子在冬日里染了风寒,这几日张嫂来送饭时也显得心不在焉。
      江晴敏趁贴身丫鬟小桃或梨梨正好在身边整理物品、能稍作遮挡的片刻,从崔铭所赠的银钱中,极快地拈出些许细碎银子,用一方干净的素白帕子仔细包好。待张嫂收拾碗筷、准备离去时,她会自然地近前一步,借着递还空食盒的动作,指尖轻巧而迅速地将那小小的布包塞入张嫂因常年劳作而粗糙皲裂的手掌中。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声音压得极低,气息微拂过张嫂的耳畔,只容两人听见:“听闻你家小儿子前些日子染了风寒,咳嗽未愈。这点微薄心意,嫂子莫要推辞,拿去给孩子抓几副药,或是……眼看天凉了,给孩子添件厚实点的棉衣御寒。切记,莫要声张。”
      那帕子里的碎银分量并不重,甚至有些寒酸,与高门大户的打赏相比,不值一提。然而,这份不张扬的体贴,这份将她家中琐事、孩子病痛放在心上的尊重,却像一股温热的暖流,瞬间冲垮了张嫂心中那道名为“卑微”的堤防。她握着那尚带余温的布包,手指微微颤抖,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潮热。她起初惶恐,下意识想要推拒,嘴唇嗫嚅着:“三小姐,这……这如何使得……”
      可抬头撞上江晴敏那双清澈而平静的眸子,里面没有施舍的高傲,没有算计的精明,只有一片坦然的真诚。
      几次下来,张嫂渐渐明白,这位看似落魄的三小姐,并非要她去做那对抗李嬷嬷的出头椽子,所求的,不过是她和弟弟的饭菜能尽量干净、热乎、分量实在一些。这份体谅,让她心下感激不已。
      送往这小院的饭食,越发用心了。粥总是熬得稠稠的,能稳稳立住筷子。送来的杂面馒头,也总是挑那最新鲜、最软和的。偶尔,在那盛菜的碗底,会悄悄地、深深地埋着半勺油光锃亮、香气扑鼻的肉臊子,或是金黄油润的炒鸡蛋,如同隐藏在贫瘠土壤下的珍贵宝藏。
      至于那位赵大叔,则是庄子里另一个沉默的存在。他是个老光棍,身形干瘦,背脊因长年劳作而微显佝偻,总穿着一身打满补丁的灰布短褂,脸上刻满了风霜的痕迹。他精通木工,庄子上那架老朽的水车、几处灌溉用的筒车,平日里出了毛病,也多是他默默修好。只是他性情孤僻,寡言少语,李嬷嬷也只当他是个可有可无的老杂役,从不正眼瞧他。
      江晴敏却留意到院里那口老井的辘轳,绳索磨损得厉害,转动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摇摇晃晃,不甚稳妥。她便吩咐梨梨去请赵大叔前来修理。
      赵大叔来时,依旧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模样,带着他的工具箱。江晴敏并未像某些主子那般,站在一旁颐指气使,或是喋喋不休地叮嘱。她只是携着弟弟江明宇,安静地站在廊下不远处,目光平和地看着老人忙碌。
      当赵大叔需要更换绳索,或是调整榫卯时,她给侍立一旁的小桃递去一个眼神。小桃便会机灵地送上合适的工具,动作轻巧,不发出多余声响。
      待那辘轳被修葺一新,转动起来平稳顺滑,再无杂音后,江晴敏才缓步上前。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握住那新换的、结实粗糙的井绳,试了试力道,又推动辘轳转了几圈,确认无误。然后,她抬眼望向正在收拾工具的赵大叔,唇角微弯,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感谢:“有劳赵大叔费心修缮。这辘轳如今稳当多了,日后打水,也省力安全,真是去了我们一桩心事。”
      她的道谢真诚而具体。紧接着,她微微侧首,看向身边牵着她衣角的江明宇,递去一个鼓励的眼神。
      小家伙甚是聪慧,立刻领会。他松开姐姐的衣角,迈开小短腿,跑到早已准备好茶水的小桃身边,小心翼翼地捧起那碗晾得温热的粗茶,一步步走到赵大叔面前,努力踮起脚尖,将茶碗高高举起。他仰起小脸,那双酷似江晴敏的、清澈乌亮的大眼睛里,满是纯然的敬意,奶声奶气地说道:“赵爷爷,喝茶,歇歇。”
      老人停下动作,低头看着还不及他腰高的小人儿,看着那碗冒着丝丝热气的茶水,再迎上江晴敏那双沉静温和、毫无轻视之意的眼眸,他那张如同老树皮般沟壑纵横、常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僵硬的线条似乎微不可察地柔和了一瞬。他沉默着,伸出骨节粗大、布满老茧的手,接过那只粗陶碗,仰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将空碗轻轻放回小桃端着的托盘上,收拾好工具,如同来时一般,默默地离开了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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