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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静音 ...


  •   基金会提供的公寓位于城市边缘,一栋老旧建筑的顶层。钥匙插入锁孔,金属摩擦的细微声响在空旷的楼梯间里显得格外清晰。门开了,一股混合着陈旧木料、灰尘和淡淡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这里寂静得过分,远处的车流声像是被一层厚厚的玻璃隔绝在外。

      这正是我需要的。或者说,是“我们”需要的。

      “我们”——我和我意识深处那永恒的、低语的燃烧。

      整理古籍的工作成了我的日常,也是我的掩护。指尖抚过 braille 显示器的凸起,或聆听音频档案里学者们干燥的解读,我的大部分注意力却沉浸在内里的那片“火海”中。它不再仅仅是背景噪音,它开始呈现出一种……结构。一种基于焚烧、寂灭和永恒循环的、非人的逻辑。我尝试去理解它,如同在解读一种来自异界的语言。偶尔,当文献中提到某些特定的禁忌地点或异常现象时,这片“火海”会泛起微澜,传递出一种类似“确认”或“关联”的模糊意念。

      它在学习我,如同我在解读它。

      基金会交给我的资料,越来越偏离正统民俗学的范畴。一份关于西南山区某个因集体梦游而荒废的村寨记录;一段被加密的、描述某沿海城市地下水网络出现周期性“逆流”和“咸味幻觉”的报告;甚至有一份残破的、用隐语写就的,关于如何“安抚”总在特定时辰出现在古老石桥下的“无形之物”的手札。

      他们不再仅仅是试探。他们像是在借助一个特殊的滤网,筛选着那些无法用常规逻辑解释的“噪音”。而我,就是那个滤网。

      我并未感到被利用,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平静。这让我能系统地接触散落在各处的、与“它们”相关的碎片。我知道,泽县的“腐烂之神”并非唯一,它只是无数试图渗透现实的“混沌意识”中的一个,或许形态不同,表现各异,但本质都是对现有规则的扭曲与覆盖。

      一天,一个陌生的访客到来。他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响起时,我就察觉到了异常。不是声音的大小,而是**质地**。他的脚步极其均匀,每一步的间隔、力度都分毫不差,仿佛一台精密的机器,带着一种非人的稳定。而且,在他的脚步声之下,没有任何“第二声”重叠,干净得令人不适。

      他敲门的节奏也是如此,稳定、精准,不带丝毫情绪。

      我打开门。

      “陈远先生?”他的声音温和,音调适中,但同样缺乏正常人说话的细微起伏和气口,像是由电子合成后,再以最完美的人声播放出来。“我姓钟,基金会的现场协调员。”

      “请进。”我侧身让他进来。他走过我身边时,带起一阵微弱的空气流动,我闻到了一丝极淡的、类似臭氧和消毒剂混合的气味,完全掩盖了任何人应有的体味。

      他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一个薄薄的、似乎是金属或特殊塑料制成的文件夹被放在桌上,推到我面前。即使我看不见,也能感觉到它冰冷的质感与我平时接触的纸张截然不同。

      “我们需要你评估一份档案。”钟先生说,“地点,北郡市。事件,代号‘哑巴的摇篮曲’。”

      我伸出手,指尖触碰到文件夹冰冷的表面。上面没有braille,只有光滑的触感。

      “资料在这里面。”钟先生的声音依旧平稳,“没有braille版本,也没有音频。需要你……直接‘阅读’。”

      我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们不是要我用眼睛或耳朵去接收信息,而是要我用我与那片“燃烧”共鸣后的特殊感知,去接触这文件夹里可能蕴藏的、非正常的信息载体。

      我沉默着,将手掌完全覆盖在文件夹上,将全部心神沉入内部那片永恒的燃烧,然后,将这份感知,如同触须般,小心翼翼地延伸向冰冷的文件夹。

      起初,是一片空白般的冰冷。

      紧接着,一股混乱的、尖锐的感官信息流,如同高压电流,猛地顺着我的感知“触须”冲击而来!

      不是图像,不是声音。是感觉。

      是冰冷的、粘稠的液体包裹全身的窒息感。
      是声带被无形之手扼住,无法发出任何声音的撕裂般的剧痛与恐惧。
      是无数细碎的、仿佛玻璃摩擦的耳鸣声,直接刮擦着意识。
      是一种深沉的、绝望的、如同沉入万米海底的压抑。
      还有……一段旋律。一段扭曲、走调、不断重复的、本该是温柔摇篮曲的振动,它不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震荡着我的神经束。

      这些感觉支离破碎,充满了痛苦和某种……标记的意味。仿佛有一个庞大的意识,正在用这种方式,给那片土地打上烙印。

      我猛地缩回手,额头上渗出冷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那股冰冷的窒息感仿佛还残留在我皮肤上。

      “……怎么样?”钟先生的声音依旧平稳,似乎对我的反应毫不意外。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北郡市……有东西醒了。或者,一直在那里。它……在制造‘寂静’。一种充满痛苦的寂静。” 我描述了我感受到的那些碎片化的知觉,“那首摇篮曲……是核心。它不是在安慰,是在……剥夺。”

      “我们的人在那里失去了联系。”钟先生说,语气没有任何变化,“最后传回的信息只有三个字:‘它醒了’。随后,通讯中断,所有进入特定区域的人员,都出现了失语和感知混乱的症状,如同……被‘静音’了。”

      他站起身:“基金会认为,这与你在泽县处理过的事件,在根源上可能存在相似性。我们需要一个……有相关经验,并且对常规感知依赖度较低的人,去进行评估,并尝试建立初步的……‘沟通’或‘遏制’。”

      他用了“处理”这个词。他们果然知道得比表现出来的多。

      “我只是个学者。”我平静地说。

      “你是陈远。”钟先生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极其细微的、近乎非人的强调,“你看不见,但你‘听’得见寂静的尖叫。基金会可以提供一切必要的后勤支持。但只有你,能‘听’懂那里的‘声音’。”

      他没有给我拒绝的余地。或者说,我自己也没有拒绝的打算。北郡市的“哑巴的摇篮曲”,那直接作用于感知的剥夺与痛苦,像一块磁石,吸引着我。我需要知道,需要理解。不仅仅是为了基金会,更是为了我自己,为了我体内那片与之隐隐共鸣的燃烧。

      我知道,踏上这条路,意味着我将主动走入更多、更深的“伤口”,去面对形态各异的混沌与疯狂。

      “什么时候出发?”我问。

      “交通工具已经准备好。”钟先生说,“你可以带上你需要的任何……‘工具’。”

      我没有什么需要带的。除了几件换洗衣物,唯一重要的“工具”,就是我自身,以及与我共生的、那片永恒的燃烧。

      我站起身,面向窗外。虽然看不见,但能感受到阳光照在脸上的微弱暖意。城市在下方运转,充斥着无数的声音、气味和活动。

      但在这一切之下,我“听”到了别的东西。无数细微的、来自不同方向的“杂音”——那是世界帷幕之下,其他“伤口”在低语,在渗血。

      北郡市,只是第一个目的地。

      我的盲杖轻轻点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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