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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独角 ...

  •   晚上八点,霍流生根据闫信发来的信息走进江京饭店二层走廊尽头的包间。
      今晚宴请的是徐镇商会的陈会长,闫信约了一个月才约上这餐饭,陈会长手握徐镇各大陶瓷世家的人脉,在当地也有一定影响力,能和他攀上关系,对项目的推进大有裨益。
      该表示的闫信私底下已表示过了,霍流生见到陈会长,只是先敬一杯酒。
      陈会长点一支烟挂在嘴边:“你们也不是第一个想来搞旅游的。”
      闫信拿出方案,大致介绍了下,文旅小镇以历史最悠久的长街为核心,在保留韵味的前提下翻新改造,设立艺术创作区、商业休闲区、游客体验区,配套游乐设施及智慧导览,打造集玩乐、文化、度假于一体的文旅综合体。
      陈会长恹恹地打断他:“我知道,你们是大集团,方案肯定做的漂亮,但那一片是老房子,改造起来有多麻烦不用我多说吧?又要找消防又要找住建,最重要的是产权问题,都是几代传下来的老房子了,还是要找个居民代表帮忙谈才好。毕竟你们是外地人,徐镇人自己做生意,是最排外的。”
      霍流生自然也顺着他的话服软:“陈会长,您放心,我们是秉持着尊重本地的商业文化的态度来向您求教的,这个项目也不会随意引入外来商户,破坏您精心维护的经营环境。”
      有人敲门,主厨来上前菜。一道板栗鹅肝摆上桌,主厨开口介绍:“各位贵宾,这道板栗鹅肝是我们饭店的招牌前菜,食材选自法国进口,先用牛奶浸泡,再小火慢炖,鹅肝捣泥后人工塑成板栗外形,最后浇盖上我们饭店的特色皮水……”
      霍流生觉得这音色有一丝耳熟,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抬眼,看见主厨的脸,两秒后才想起她是谁。
      陈相宜。
      两家父亲早年入伍,在军营结识成为好战友,后来一直保持联络,直到陈相宜父亲因病去世。而霍流生与陈相宜第一次相见,也就是在多年前的桥庄古镇,那时候他的父母还有意撮合,陈相宜看出他和杨青缇之间的氛围,只是要了根烟,就此与他别过。
      陈相宜眼一低,也认出了他。

      酒过三巡,闫信和陈会长上脸又上头,没有要停的意思,陈会长高喊着要转场夜总会,找他相熟的“朋友”好好招待。
      闫信喝多了,但也不想给自己添麻烦:“不行,陈会长,您得先过我这一关,继续喝!”
      霍流生起身要去厕所,陈会长拽住他:“霍总别走,一会儿我给你介绍个靓妹——”
      他扬起笑:“陈会长艳福不浅,不过我马上订婚的人了,该守的规矩不敢不守啊。我们同事陪您先喝,等我出去报备一声。”
      闫信惊讶地看霍流生一眼,他每天到点准时上班,加班时长甚至够抵一年休假的人,什么时候就有了对象,还到了订婚这一步?这两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听着违和。

      霍流生出门醒酒,他平时不爱喝酒,酒量也不算太好,应酬多年也不见长进,现在吹了风,不见清醒,反倒开始头晕。
      “喂。”身后有人推了推他。
      回头看,是陈相宜模糊的脸,她问:“你还好吧?”
      霍流生敷衍了句:“好久不见。”
      霍流生一时脚下不稳,陈相宜把他扶到大厅沙发上休息。
      他抬手扶着额,低下头,意识已昏沉,只是仍能清晰听见陈相宜自己在旁边嘟囔着:“怎么喝成这样?我还是给青缇打个电话吧,毕竟你要当我妹夫,也算是一家人了,不能看你死在这儿吧。”
      妹夫……
      霍流生才想起,前几年他在国外和父母通话时,父母提了一句,陈相宜和杨程翊结婚了。
      父母说杨程翊不是什么稳重的人,虽然自己创立了一家景观设计公司,有点小聪明,但也没用在正道上。不过,好在他对陈相宜很好。
      陈相宜的母亲早早去世,父亲养大她,后来也因病离开,她自己活在世上,无亲无故。
      霍流生妈妈说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孩子,嫁人后有了个自己的家,或许心中多一分慰藉,哪怕挑中的对象不怎么样,也轮不到他们外人多嘴。

      杨青缇这些年很少安排娱乐活动,她不会主动交朋友,但因为生意往来不免有饭局,所以社交能力也没有退化,反而在虚伪的人情世故中有所历练。
      往日晚上回到家,她洗漱后躺在床上看一两集轻松的情景喜剧就入睡,没有突发事件打扰,让她过得很愉悦。
      现在却不同,霍流生突然闯入,一个电话打来,连她夜晚独属于自己的时间都搅乱。
      陈相宜在电话那头说:“霍流生在我们饭店喝多了,你来把他带回家去?”
      杨青缇顿了两秒:“你给他叫个代驾不是更方便?”
      “他这个样子连自己的车在哪儿都找不到——你赶紧来,我还急着回家呢!”

      杨青缇出门时就着睡衣套了件外套,半个小时后赶到江京饭店,陈相宜见她来,把人扔给她就自己走了。杨青缇看着躺在沙发上的霍流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送他回家,霍流生爸妈看到她可不会给好脸色。
      带他回家,那她今晚也别想睡个好觉了。
      思来想去,最后直接在附近酒店给他开了间房,还特地请酒店服务员跟她一起过来,把人扶进房间里去。
      霍流生虽然酒量不好,酒品却还行,喝多了自己闭目休息,也不乱动,只是偶尔喃喃几句杨青缇没听清的话。

      把霍流生扔在床上,杨青缇转身就想走,手都碰到门把,还是回过头多施舍一分善心。
      虽然不可能帮他洗漱,但至少帮他把外套除掉,再把他扎进裤子里的衬衫下摆拿出来,让他睡也睡得舒服些。
      不知道是不是她动作大了些,当她抓住他腰侧的衬衫时,霍流生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抬眼盯着她,不知此刻是已经清醒,还是在借着酒劲发呆。
      杨青缇觉得有一丝尴尬,尤其是自己的手还放在他腰侧。她想要起身,霍流生的手掌却像烧烫了的铁铐子死死抓着她,她抵不过他的力气,还被他拉倒在床。
      杨青缇感觉自己脑袋里嗡一声。
      霍流生侧过身子,望着她。
      “你来英国见我吗?”
      “你上学时我都去见你,轮到我上学时,你却从来没有出现过。”
      他语气十分平静,没有任何情绪,不过是在阐述一件事实,可那双酒后湿漉的眼神,却难免让人沉溺,恍惚以为他在可怜兮兮地表露真心。
      霍流生的手落在杨青缇腰窝——说他醉,他的手还能穿过她的外套,放在她薄薄一层睡衣面料上。
      一阵酥痒蚂蚁过境一般从她腰间爬了上来,她下意识往后缩,被他抓着,又无处可逃。

      杨青缇认定他借酒耍流氓,气得抬手就要打他,却被他抓住,两只掌心捧住她的手,放在胸前,他笑着闭上眼:“睡了。”

      重逢以来,杨青缇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他。
      他安睡时显出倦态,时日过去,他的眉眼虽然没有太多变化,但也少了年少时的清隽,脸庞更加成熟硬朗。光看面相,他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几分疏离,却更是惹人探究。
      过一会儿,他握住她的手的力度小了,她收回手,起身关掉了房间内的大灯,只留床头灯带,为屋内留一盏温和的光。
      杨青缇打开手机,给他发了一句话,转身离开了。

      霍流生第二天醒来时头痛欲裂,他缓了好久,起身打量周围陌生的环境,反应过来这是酒店后,才摸过放在床头的手机。
      满屏机械的工作消息之间,夹杂着杨青缇一条简单的命令——
      “醒来把房钱转我,542。”

      杨青缇一早在通勤路上接到杨程翊的电话。
      她本来不想接,却响个不停,蓝牙连接的电话铃声在车厢内一直扯动着她的耳膜。
      响了四遍,她才接通。杨程翊在电话那头直接了当地问:“你和霍流生什么时候安排两家人吃饭?”
      两家人,这时候她和他们又变成一家人了?
      她答:“没那个打算。”
      “那你想怎样?爬完人家的床再无名无分地嫁过去,当个上位的妓女吗?”
      他从小看不起杨青缇,觉得她是只死皮赖脸跟在他和他妈身后的流浪狗,他的东西都要被她分走一半,再到七年前杨青缇对他提刀相向,砍掉他半截小指,他更是恨透她。
      “你再多说一句,我送你儿子跟你一样去做伤残鉴定。”
      不等杨程翊发作,杨青缇直接挂了电话,她和杨程翊讲不到一起,话不投机半句多。

      杨程翊在电话那头气得摔手机,心中怒骂杨青缇是个贱人。
      陈相宜擦着头发从浴室走出来:“打给她没?怎么说?”
      杨程翊哼一声。
      见他脸色不对,陈相宜一猜就知道两人又吵架:“你就不能让着她点?非要跟她打嘴仗有什么意义?”
      “难道不是她错在先?老婆,你是没听到她说什么,她竟然拿我们儿子——”杨程翊扫到床头三人拍的全家福,又收声不再讲。
      陈相宜走上前双手捧住他的脸,轻声说:“不管她说什么,你只要知道现在是我们有求于她。你忍着点,以后也方便和霍流生打交道。”
      她叹息:“我们走到这一步,真的不容易。”

      霍流生和项目组的同事开完会已经过了午饭时间,听同事们抱怨今日食堂菜单,他做东给大家点了外卖。
      大家齐声道:“谢谢小霍总!”
      其实是虚名,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同事们是和他关系融洽才这样称呼他。
      闫信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冲霍流生抬抬下巴:“走,出去搞一根。”
      霍流生翻着手中的企划书:“不搞。”
      “诶,别逼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过问你的私生活啊。”
      闫信拽着他走到楼道里,递根烟过去,霍流生仍旧拒绝,他也没再强求,开口就问:“昨晚你去哪儿了,留老子一个人在包房里面血战。”
      霍流生挂笑:“反正我酒量也不如你。”
      “老实说。”
      “家里人不让贪杯,带我回去休息了。她说走之前给你打声招呼,不知道你在哪个包间,我也喝得烂醉,就先走了。”
      霍流生随口几句,扯起谎倒是自然,其实话出口后他也不解,自己为何非要在外人面前营造出和杨青缇感情恩爱的假象?到底是为了面子,还是真心渴求,难解。
      “你他妈的,天天窝在公司,动作怎么比我还快?”
      霍流生点到为止,没有再继续透露什么,拍拍闫信的肩提醒他在公司少聊私事,转身回到会议室。
      手机震了一下,他还以为是给同事点的餐到了,打开一看,是一条来自乔吟的新消息。她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和我说清楚?”
      莫名其妙地让霍流生忍不住抬起眉。

      他们上次有来有回的对话还停留在半年前,在英国。他说:“今晚?”
      她回答:“OK。”
      他便发去酒店地址和房间号。
      后来霍流生没有再主动找过他,只有几次乔吟未知原由地突然拨通他的电话,拨通结果是显示未接通,霍流生忙完之后看见,只回了一个“?”。
      他们之间的关系属于成年人不必多言的那片灰色地界。

      至于霍流生的父母认定她是他的女朋友,是因为有一次乔吟越轨,拿着他落在酒店的领带到他在英国租住的公寓来找他,正巧撞上霍流生的妈妈来看他。
      她过分热情,主动介绍自己叫乔吟,是一名文旅博主,目前与霍氏文旅还有合作,是集团文旅项目的“网络推荐官”之一,和霍流生也是通过工作的缘故相识。
      等霍流生接完工作电话回来,她已经拿自己三百万粉丝的账号和他妈妈互关了。
      从此,霍流生父母就多次催促他带乔吟回家吃饭。
      这次他回国,他们问他怎么不带乔吟一起回来,他只是反问:“谁带炮友回家?”
      父母接受不了这种生活方式,就非要把准儿媳的头衔安在乔吟头上。

      至于乔吟的心思,霍流生从来选择忽视。
      现在看着她发的这条消息,他反应过来,自己确实忘记解决这个人了。
      他回复乔吟:“你下午有空吗?来公司楼下的咖啡厅谈一下。”

      下午两人见面,乔吟到底是公众人物,戴一只墨镜遮住脸,讲话也轻声细语,不至于在公众场合闹得难看。
      她开口讲第一句,声音已有细微哽咽:“我特地回国来给你惊喜,你就拿你要订婚的消息欢迎我吗?”
      “欢迎你什么?我都不知道你回国。”
      乔吟凑上前,握住霍流生一只手:“你忘了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了吗?”
      “说出我们在酒店之外见面的三个地点?”项目组发来一个需要审阅的新文件,霍流生只想速战速决。
      乔吟一时卡壳。
      “我们年纪都不小了,心思也都不纯粹,你不如直截了当告诉我你要什么——”
      乔吟委屈的小脸立马恢复冰山冷脸,往后一坐:“我要你承认我的身份。你们公司签约的主播越来越多,没有和你的这层关系,他们要是转眼就和我终止合约,我的旅游专栏还更不更新了?”
      霍流生摇摇头:“做不到。”
      “那我就去找杨青缇,反正我已经和她见过面了,我不介意下次多和她聊些细节,还有你在床上最爱玩的花样,我也可以传授给她呀。”
      她露出笑意,漂亮的脸蛋在阳光下吹弹可破,茶色墨镜背后却掩着深深阴暗。
      霍流生眼前浮现出她和杨青缇见面的场景,杨青缇当然不会在乎她说什么,可只怕对他这位未来丈夫的印象又扣一分——
      有片刻慌乱。

      “你提醒我了,我本来没往你的合约上想。”
      他的语气沉了下来,手指扣在桌面。往日情分的温存已经荡然无存,彻底露出他在生意场上最原本的模样,所谓礼貌、温和、稳重根本是假象,他本性如淬毒巨蟒,暗中埋伏,待人有所反应时已经被他缠绕三圈,寸寸收紧,折磨至死。
      “虽然我不在市场部,在公司里也不能一手遮天,但是我保证,你再纠缠我和我的家人,我一定代表公司告你违约,让你在整个业内臭名昭著,再向你追讨天价违约金,赔到你倾家荡产,让你去裸贷千万都还不上这笔数!”
      他低头笑了笑。
      “你说我在床上最有耐心,但你不知道,我下了床也是一样,你爱玩,我就陪你玩到底。”

      话音落地,长久的沉默之后,乔吟缓过神才觉得自己已经乱了呼吸。
      “我好忙,还要去项目工地督工,你没讲完可以和我一起去,不过要戴上安全帽哦。”
      霍流生起身,笑着指指她精心打理的高颅顶造型,被安全帽压塌了可不行。

      杨青缇晚上八点闭店下班,转身看见霍流生就站在路边。
      他背对着她,没看手机,双手插在兜里,望着马路对面同样收工回家的一对夫妻发呆。路灯照亮他半边身子,影子拖得很长。
      第一次下班有人在等,这感觉倒是陌生。

      杨青缇向他走去:“怎么不进店里?”
      他闻声回头,习惯性紧绷的神色在见到她后松懈下来,笑道:“我打车来的,幸好你还在,我可以蹭你的车回去吧?”
      最后是他开车送她回家。
      夜幕沉沉,马路宽阔,不见几辆车,两束车灯直直落向天际。
      霍流生问:“乔吟来找过你,怎么不告诉我?”
      “她找错人,应该找你才对。”
      霍流生瞧一眼她的神色,淡淡的,不见喜忧。
      “我已经和她讲清楚了,我们以后——”
      “别,”杨青缇及时喊停,“你不需要对我交代太多。”
      他处理的是他自己的感情,她无心知晓。
      杨青缇拉下车窗,平静的音色在夜风中更显寂寥:“我还是先声明一句,我们之间没有感情,谈不上你是为了我才这么做,不爱就是不爱,不用拿我当借口。你是事业有成,年轻气盛,一个女人为了你恨上另一个女人的戏码,应该不会让你很有成就感吧?”

      “而且,我们就算结婚了,也总有一天会离婚,你何必做得这么到位。”

      “我没有想过离婚——”
      他又改口:“还没有想到那一步。”

      那他该想想了。杨青缇最后一句没说出口。

      车进入江京市区,交通变得拥挤起来,满目红光闪烁。
      “杨青缇。”
      堵车间隙,霍流生忽然严肃地喊她名字。
      “这不是你要的结果吗?”
      “拿我发泄你对你被人轻视的恨意,让所有人都看看我对你有多着迷,这不就是你当年在床上玩拍摄艺术的目的?”
      被说中最不堪一面,说到底这件事是杨青缇自己惹的祸端,她紧抿嘴唇,不言语。
      霍流生勾着笑意,风轻云淡:“怪就怪那张照片曝光得晚了太多年,晚到现在你对我已经没了兴趣。”
      “但是台子是你搭起来的,现在我一个人唱独角戏,你不理解,也要忍,别拆我的台。”

      霍流生一只手掌握方向盘,一只手抓住了杨青缇的手背。
      杨青缇觉得心底发寒,想要抽回手,却紧紧被他拽住。
      “我没有拿婚姻当儿戏的意思,我选择和你结婚,就一定要和你过得幸福。你知道我这个人,舍不得半途而废。”

      是她失策——
      她不过是想拿这段婚姻搪塞家里,以为过了几年就能抽身离开,毕竟她认定霍流生也不想在她身上浪费时间,两人无非相互利用,以掩盖丑陋的年少床事。
      她也知道他或许是有所图。
      但不曾想过,他图的是她。
      如此一遭,仿佛羊入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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