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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入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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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滴——滴滴——”
街道车水马龙,七月的蝉鸣聒噪得让人心烦意乱。
柳卯拖着沉重的步子,从又一家明确表示“不招短期工”的便利店走出来,热浪裹挟着汽车尾气的味道扑面而来,让他一阵眩晕。
最后一个面试失败的回复像根刺,扎在他本就焦虑的心上。柳卯原本的计划堪称完美——利用暑假两个月,赚够下一学年的部分生活费,还能积累点社会经验。
可现实给了他沉重一击。连续半个月,他跑遍了大学城周边的商场、餐厅、快递点,得到的拒绝千篇一律。
“暑假工?不好意思,我们招满了。”
“只要长期工,学生做不长。”
进厂也行啊,柳卯想着,只要能赚钱,干什么不是干?可事实却是处处碰壁,眼看手机余额马上见底,柳卯欲哭无泪。
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下,滴落在滚烫的水泥地上,瞬间蒸发无踪。他靠在路边一棵病恹恹的行道树上,望着眼前川流不息的车流,一股前所未有的挫败感涌上心头。
就在他心灰意冷,准备打道回府时,眼角余光瞥见了电线杆上贴着的一张略显破旧的招聘传单。原本他对此类小广告是不屑一顾的,但“招聘”二字像是有魔力,让他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
他顶着热浪走近了些。
传单设计得很简单,甚至有些潦草,红底黑字,印刷字体带着一种老式的方正感:
【诚聘】
六福玩具加工厂
大量招聘流水线包装工,长/短期
薪资日结,16/小时,两班倒,包吃住
要求:男女不限,18-45岁,吃苦耐劳
联系人:李主管
电话:13XXXXXXXXX
地址:市郊工业园青山路250号
“玩具厂……包吃住……16一个小时……”柳卯喃喃自语。厂区是偏了点,在市郊工业园,但“包吃住”和“日结16”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这能解决他最大的难题——住宿和即时收入。他深吸一口气,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拨通了那个号码。
电话接通得很快,一个略显沙哑的男声随着电流声传来,语气公事公办,甚至有些冷漠。在简单询问了年龄、籍贯和能做多久后,对方似乎对他的“大学生”身份和“能做满至少一个月”的承诺还算满意,立马定了下来。
“明早10点,带身份证复印件和一寸照片,到厂里面试。地址记清楚了吧?”
“记清楚了,青山路250号。”
“行,准时到。过时不候。”电话挂断得干脆利落。
整个过程顺利得有些出乎意料,对方甚至没多问几句,那种不容置疑的干脆本该有些引人怀疑,但此刻柳卯沉浸在有了落脚点的喜悦当中,并没有多想。他立马定了个离厂区尽量近的小旅馆,准备拾掇好自己,次日睡醒就出发。
第二天,柳卯起了个大早,简单的早餐过后,他辗转了两趟公交车,又步行了近半小时,才终于在一片略显老旧的厂房区找到了“六福玩具厂”。
厂区比他想象中要大很多,灰色的外墙有些斑驳,高大的铁门上挂着锈迹,只有门口“六福玩具”四个大字还算清晰。整个厂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塑料和胶水混合的奇特气味。
门卫是个面无表情的大爷,看到他提行李知道是来应聘的,扫了他一眼,指了指旁边一栋矮楼:“人事部,那边一楼。”
柳卯应声,拖着行李很快走近。
人事部办公室里没开灯,光线昏暗,空调嗡嗡作响,接待他的正是电话里的李主管,一个四十岁左右、面色疲惫的中年男人。
整个面试流程简单得近乎敷衍:填了一张基本信息表,签了劳务合同,看了一眼身份证,李主管便点了点头。
“行了,今天就算入职。宿舍在厂区后面,找宿管拿钥匙。这是你的工牌,贴上你的一寸照,千万保管好。上下班必须打卡,不然算旷工,没工资。”
说着,李主管递过来一张硬质塑料工牌,上面印着他的名字、工号和一个冰冷的条形码,名字栏上面还有个贴照片的方框。此外还有一份纸质员工行为守则表,上面印着几十条厂规和常见问题解答。
“流水线包装,很简单,一会儿让助拉带你。下个打卡APP,日薪每天自动统计,月底统一结算发放。现在去宿舍放你行李,下午开始上班,具体时间地点一会儿会发给你。”
李主管说完拉上了帘子。
“打卡……”
柳卯站在原地,捏着那张单薄的工牌,一种正式而又刻板的感觉油然而生,还带着点雀跃的欣喜。
他按照指示去找宿管拿宿舍钥匙,途中看到了远处转角的小小的生活服务区。宿舍楼在厂区最里面,是一栋新建的六层建筑,配有电梯。宿管办公室在一楼走廊尽头。他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低沉的“进来”。
柳卯推开门,反射性扫视了一圈——房间不大,陈设简单。一个看起来非常年轻的男子正坐在桌后,低头看着一本厚厚的登记簿。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气质干净,与这个灰暗的工厂环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听到动静,他抬起头。
那一瞬间,柳卯对上了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很黑,很静,像深潭的水,看不出什么情绪,却又仿佛能洞察一切。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眉眼清俊,但神态间有种超乎年龄的沉稳和……疏离感。
“新来的?”他开口,声音也是淡淡的。
“是,柳卯,今天刚入职。”柳卯递上工牌。
年轻宿管——他胸牌上写着“阙渊”——接过工牌,阙渊在登记簿和电脑上记录着,动作不疾不徐。然后,他取出一把钥匙递给柳卯:“322,四人间。两班倒不锁门。”
“谢谢。”柳卯接过钥匙,道了谢。
阙渊没再说话,只是又低下头看起了登记簿,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过客。
柳卯拿着钥匙走出宿管办公室,身手又响起了敲击鼠标的声音,他心里那种微妙的感觉又浮现了。这个宿管,太年轻了,也太……安静了。和这个喧闹、压抑的工厂相比,他像是一个异数。
柳卯乘电梯来到322宿舍,上床下桌独立卫浴条件算是格外好的了,他松了一口气,找到空调遥控器按了两下。
另外三个舍友都不在,也有可能是压根没住满,总而言之房间很空旷。简单的收拾后,柳卯立马去服务区超市买了简单的床上用品和生活用具,等打理好一切,他看了看还算空余的时间,疲惫地躺在了属于自己的那张硬板床上。
他看着明亮的天花板,突然又有点恍惚,可能是因为太累了,居然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等下午1:50柳卯再次醒来,手机信息早就已经过时——4号楼2层D区,2点之前到。
“完了!”
柳卯猛地从床上弹起,穿好鞋子就开始狂奔,好在他宿舍楼离4栋并不远,极速之下他提前半分钟找到了位置并顺利打卡。
柳卯气喘吁吁,他被一个叫小林的年轻助拉带到了车间外门,小林替他领了工服和鞋套。
一进门,巨大的噪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混杂着塑料、机油和汗水的气味便包围了他。长长的流水线如同一条银灰色的巨蟒蜿蜒向前,传送带匀速转动,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半成品的毛绒小熊。
工人们穿着统一的蓝色工装,低着头,动作机械而迅速地将小熊装进塑料袋、封口、放入纸箱。整个车间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单调和压抑。
“这条是包装线,里面是是1线,外面是2线,上个月的泰迪熊还没收尾,你先跟着上白班。”小林说。
小林助拉把他交给一个叫王阿姨的资深女工,低声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王阿姨看起来五十多岁,面容憔悴,但眼神里透着一种过来人的精明和些许麻木。
工作内容很简单,柳卯暂时负责包装盒封口的这一节流水线,就是把特定包装盒的封口贴贴好,不偏不倚不留气泡。她简单地示范了一下包装动作,便让柳卯上手。
“小伙子,大学生吧?暑假出来赚点钱不容易。”王阿姨一边手上不停,一边低声和他搭话,“咱们这厂子,规矩多,你机灵点。尤其是打卡,千万不能忘!上个月有个小伙儿,干了三天,忘打卡了,嘿,一分钱没拿到,人也没影儿了,你说亏不亏?”
她说着,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点幸灾乐祸,又有点说不清的意味。
柳卯心里咯噔一下,他没进过厂,还不知道有这种规矩,面上不显,默默记下了这个警告。
他学着王阿姨的样子,开始重复单调的包装动作。过程虽不复杂,但要求速度和准确率。流水线不停,人就不能停,前面不能影响了后面。短短一个下午,他的手腕就开始发酸,精神也因为高度集中和环境的嘈杂而变得疲惫。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吃饭,柳卯摘了指套就往食堂赶——休息时间只有一小时。
食堂饭菜味道普通,能填饱肚子而已。他注意到工人们大多沉默寡言,快速吃完便离开。他试图和同桌的一个年轻工人搭话,对方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便低头匆匆走了。一种无形的隔阂感笼罩着他。
晚上的工作更加难熬,重复的劳作消磨着意志,车间里闷热不堪。
临近下班时,和他同一条流水线的一个叫阿强的年轻工友,因为赶着去厕所,匆忙间竟然真的忘了打卡。
阿强当时脸色就白了,急得直跳脚,求助拉小林通融一下,小林却只是冷着脸重复:“规矩就是规矩,没打卡就是没上班,没工资。”
柳卯看着阿强绝望的样子,心里有些同情和疑惑,但也只能默默走开。
晚上下班后,机器的轰鸣声在远离车间后降了不少分贝,但即便在夜里也未曾停歇。柳卯很快回到宿舍,想起今天发生的一切:顺利的入职、冰冷的规矩、王阿姨的警告、压抑的车间、神秘的宿管……尤其是阿强忘打卡后那张惨白的脸,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真的有这么可怕吗?
“这地方,怎么感觉有点奇怪?”
他望着天花板上晕开的光影,闲下来后终于开始察觉不对。一个模糊的疑问,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他心底漾开了圈圈涟漪。
越到夜里的工厂开始有些静了,静得有些反常,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黑暗里悄无声息地注视着一切。柳卯莫名其妙地又想起那个名叫阙渊的宿管,尤其是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
柳卯洗漱后躺了不一会儿,舍友陆续回来了,都是同一条线的工友。他记得今天上厕所和阿强闲聊时对方说也在322宿舍,可等到快到凌晨,还不见人影。
其中一个舍友起夜时柳卯醒了——或者说他根本没睡安稳,柳卯貌似无意地提了一嘴阿强的事,对方疑惑道:“你来了之后,我们寝室就三个人啊。”
柳卯还想说阿强说过的话,却见对方更加疑惑。
“你新来的记错了吧,我们这条线没有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