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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第一百零一章:春溪暗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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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节的灯火余温尚未在记忆中褪色,霍听澜便差人送来一本手抄的《璇玑棋谱》,并附了张素笺,只寥寥四字:“灯谜之赠。”这份回礼既雅致又贴心,恰似他为人处世的风格——从不张扬,却总在细微处见真章。许棠霁将棋谱小心收好,心中那根被拨动的弦,余韵悠长。
正月过后,朝廷开印,万物复苏的迹象也悄然降临平远王府。霍听澜比往日更加忙碌,但每日总会抽出时间与许棠霁对弈一局。棋局间,他们的话依旧不多,但落子时偶尔交汇的目光,以及对某些棋路心照不宣的默契,都让这方寸棋枰成了彼此心神交流的天地。
这日午后,霍听澜处理完公务,来到听雪斋时,见许棠霁正对着一局残谱凝眉思索。他没有打扰,只静静坐在对面,目光落在她专注的侧颜上。阳光透过窗棂,为她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几缕碎发垂在颊边,平添了几分温婉。
许棠霁察觉到来人,抬眼看他,唇角自然地弯起一个浅弧:“王爷来得正好,这局‘七星聚会’,我总觉得白棋有一线生机,却始终抓不住关窍。”
霍听澜执起白子,并未立刻落下,而是先为她斟了杯刚沏好的明前茶。“不急,先润润喉。”他将茶杯推至她手边,才将视线投向棋局。片刻后,他指尖轻点棋盘一角,“若弃了这三子,转而在此处构筑外势,如何?”
许棠霁顺着他的指引看去,脑中豁然开朗。“弃子取势……妙!”她由衷赞道,随即落子,棋局果然盘活。她抬眸看他,眼中闪着钦佩的光,“王爷棋艺,棠霁望尘莫及。”
“是你我思路不同,互补长短罢了。”他语气平静,收回目光时,却在她嫣然一笑的瞬间停顿了一息。
恰在此时,老管家送来一叠拜帖,皆是开春后各路官员、宗亲欲来王府拜访的帖子。霍听澜随手翻看,目光在其中一份上停留稍久。
“是吏部侍郎夫人的帖子,”他将帖子递给许棠霁,“她与已故的敏懿王妃是远亲,算是宗室里一位说得上话的长辈。后日她若过来,你代我见一见。”
这不是商议,而是交付。将接待宗室女眷的事务交给她,意味着他已在事实上将她视作王府的女主人,推向更广阔的人际圈子。
许棠霁接过帖子,心下明了这其中的分量。“棠霁定当妥善应对。”
他看着她沉静的眼眸,补充道:“不必有压力,寻常叙话即可。若有为难,随时遣人来告我。”
后日,吏部侍郎夫人如约而至。这是位四十余岁的妇人,衣着华贵而不失端庄,言谈间透着宗室女眷特有的矜持与审视。许棠霁依着容嬷嬷教导的礼仪,在花厅接待,举止从容,谈吐得体。
侍郎夫人起初只是些场面上的寒暄,话语间不乏试探。许棠霁不卑不亢,应对自如。直到聊起京中近日趣闻,许棠霁偶尔引经据典,见解独到,又不失幽默,才让侍郎夫人眼中渐渐露出真正的讶异与欣赏。
“早听闻许姑娘才貌双全,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临别时,侍郎夫人握着她的手,语气真切了许多,“王爷眼光极好。姑娘日后若得空,不妨常来府上坐坐。”
送走客人,许棠霁回到听雪斋,轻轻舒了口气。霍听澜不知何时已等在院中,正负手欣赏那几株已结出嫩苞的梅树。
“辛苦了。”他转过身,目光温和,“侍郎夫人是明白人,她的赞赏之辞,此刻想必已传入不少有心人耳中。”
原来他一直在关注。许棠霁心下微暖,摇了摇头:“分内之事。”她顿了顿,看向他,“只是……这般将我推至人前,王爷不怕树大招风么?”
“风既已起,何惧招摇?”他走近几步,春日的阳光在他玄色袍服上跳跃,“我要让所有人都看清楚,你是我霍听澜认定的人,无人可以轻慢,也无人可以动摇。”
他的话语平静,却带着金石般的坚定。许棠霁望着他深邃的眼眸,一种被全然托付的郑重感,沉甸甸地落于心间,却奇异地带给她无比安定的力量。
然而,平静之下总有暗流。几日后,霍听澜带她去京郊视察王府的田庄。马车行至半路,前方一阵骚动,原是几辆运送建材的马车不慎侧翻,阻塞了道路。随行侍卫立刻上前查看并清理。
霍听澜与许棠霁下车暂歇于路旁亭中。春日郊外,草长莺飞,景色宜人。忽而,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匹受惊的烈马竟挣脱了缰绳,朝着他们歇脚的亭子直冲过来!
事发突然,侍卫们反应稍迟。电光火石间,霍听澜眸色一凛,下意识便将许棠霁严严实实地护在身后,另一只手已按在腰间软剑之上。就在他即将出手的刹那,许棠霁手腕上的灰月碎片微光一闪,那匹狂奔的惊马仿佛被什么无形之物绊了一下,前蹄一软,轰然倒地,激起一片尘土。
侍卫们一拥而上,迅速制住了挣扎的马匹。
“没事了。”霍听澜低头看向怀中的许棠霁,声音依旧沉稳,但按在她肩头的手掌,力道却未立刻松开。
许棠霁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能清晰地听到他比平时稍快的心跳,以及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方才那一刻,他毫不犹豫的保护姿态,远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撼动人心。她没有立刻挣脱,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嗯。”
他这才缓缓放开她,仔细打量她周身,确认无碍后,眼神才转向那匹已被制住的马,目光锐利如刀。“查。”
回府后不久,便有暗卫回报,那惊马的马夫已不知所踪,马匹体内确实验出致狂药物的残留。霍听澜听完,面色沉静,只挥了挥手让人退下,眼底却凝起寒霜。
夜间,许棠霁在密室修行时,回想起白日惊马的一幕。那马的癫狂之态不似寻常。她心念一动,取出灰月碎片,凝神感应。碎片上残留着一丝极淡的、混乱暴戾的气息,与她之前感应到的傀儡分身灵力同源。
“是咒术催发的狂性。”她心中了然。此事尚无确凿证据,仅凭感应,贸然说出恐打草惊蛇。不如自己先暗中加强戒备,静观其变。她没有立即将此事告知霍听澜,只是暗自警惕,将灰月之力运转周身,防护得更为严密。
翌日用早膳时,霍听澜似有所觉,状似无意地问起:“昨夜修行可还顺利?”
许棠霁执勺的手微微一顿,抬眼对上他探究的目光,知道他心思缜密,定然有所猜测。她放下银勺,坦然道:“尚好。只是觉得,春日的虫子,似乎醒得早了些。”
霍听澜闻言,眸色深了深,不再追问,只将一碟她喜爱的水晶糕推近些。“无妨。再多虫子,也翻不过王府的院墙。”
有些话,无需言明,彼此已心领神会。他们共同面对的,不仅是日渐亲密的情感,还有隐藏在春日暖阳下的凛冽寒锋。
这日晚间,霍听澜在书房与玄非子议事至深夜。许棠霁端了宵夜过去,在门外听到只言片语,似与边关军粮调配、以及某些官员的异常举动有关。她没有进去打扰,将食盒交给门口侍卫,便安静离开。
半个时辰后,霍听澜回到主院,却见听雪斋的灯还亮着。他脚步一转,走了过去。许棠霁正坐在窗下缝制一件男子的护腕,看尺寸样式,显然是给他的。烛光映着她低垂的眉眼,神情专注而温柔。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见他站在月光下,肩头带着夜露的微凉。
霍听澜的目光在那未完成的护腕上停留了片刻,针脚细密匀称,显然极为用心。他心口某处仿佛被这温暖的烛光与专注的神情熨帖了一下。
“事情议完了?”她放下手中的活计,起身相迎。
“嗯。”他走进来,“怎么还不歇息?”
“还不困。”她为他倒了杯热茶,“可是边关有变?”
霍听澜接过茶杯,指尖触及她温热的指尖,两人皆是一顿。他就着她的手饮了口茶,才道:“一些跳梁小丑,不足为虑。只是……”他看着她,语气郑重,“接下来一段时日,朝中恐有风波。你出入务必更加小心。”
“我明白。”许棠霁点头,“你也是。”她犹豫片刻,还是将昨日关于惊马咒术的猜测说了出来。
霍听澜听完,并无太多意外,只冷笑道:“果然如此。他们越是这样,我越要让你风风光光。”他放下茶杯,看着她,忽然道:“待这阵风波过去,春狩之时,我带你去西山别苑小住几日。”
这不是询问,而是承诺。是许诺一段远离纷扰、只属于彼此的时光。
许棠霁望着他,眼中漾开清浅的笑意,如春水破冰。“好。”
窗外月色正好,清辉遍地。有些路,注定崎岖,但若能携手同行,便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