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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师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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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长老乃至宗主开始争相甄选挑选自己属意的弟子,如火如荼。
能来参与内门大选的弟子,再不济也是自己那里的人中龙凤,以至于几乎无一落空。
除了珖。
按理来说第二名这样的天才应该是被趋之若鹜才对,但那些宗主和长老到了珖面前都叹息一声。
“这孩子聪慧是聪慧,只怕是我等教不了啊。”
“是啊,总觉得……”
闻人宁看珖形单影只地站在那里,不免有些心急。
珖却像是没有什么所谓一样,垂着眼拄着刀站在那。
他被笼罩在阴影里,睫毛投下小片阴翳,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那不正好?我瞧着这孩子合眼缘,不如拜入我门下吧?”余改青突然出声道。
今年是了不得了,两位仙尊都下场收了徒。众人轻叹。
珖抬起头,和余改青对视。
“我看这小子的脾性倒是有你年轻时几分样子。”赫连炤瑾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
闻人宁转头看了一眼余改青。
余改青面容清雅,身姿颀长,一副端方持重的君子模样。
这跟珖哪里像了?
除了当时余改青替她拦下追兵时流露的锐气。
“你可别说笑。”余改青笑意不改。
他问珖:“你愿不愿意拜入我门下?”
珖看了一眼闻人宁,对余改青点了一下头。
“那不是皆大欢喜吗?”华容道。
他的目光落在欣悦着跑向珖的闻人宁身上,微微翘起唇角。
真热烈啊。
玄臻先前已有几个弟子,闻人宁的这几位师兄师姐尽是些人中龙凤。
不是往年内门大选的魁首,就是有过人之处。
或许是怜惜她年幼失怙失恃,玄臻对闻人宁过分照顾。
闻人宁本性是个得寸进尺的,意识到玄臻的默许和纵容之后,就开始无法无天。
她嘴甜又会卖乖,那几个师兄师姐很快就被她哄得找不着北。
闻人宁确实是小,不足百岁,有时候就算顽劣了点,师兄师姐也体谅她年纪小不懂事。
珖虽然拜在余改青门下,但往南山跑得勤,反而在药王谷待得不久。
珖一来,跟闻人宁这两个混世魔王更是闹翻了天。
拔仙鹤羽毛踢毽子,偷炼丹房丹药当糖豆,把锦鲤喂成猪……
玄臻看着逐渐鸡飞狗跳的南山,还有几封写着“严加看管”的长老书信,一时无言。
闻人宁又一次跟珖下了山去人界,然后带了一堆零嘴玩意儿回来。
把零嘴玩意儿分给了几个师兄师姐,闻人宁拉着珖悄咪咪回了自己的院子里。
闻人宁的玉玄居离玄臻的主楼挨得最近,到夜里闻人宁都不敢大声喧哗。
月上梢头,美酒点心摆了一桌,闻人宁掀开了酒坛子,醇厚绵长的酒香泄漏出来。
“小师妹小师弟藏了什么好东西呢?”一道声音幽幽地从背后响起。
闻人宁被吓得一个激灵,僵硬地转过身,就看到二师姐的脸。
邢优加把手搭在闻人宁和珖的肩膀上,一副哥俩好的模样,“藏了好酒不给师姐喝,这么不厚道。”
“我们这不是怕大师兄发现吗?”闻人宁理不直气也壮。
邢优加豪气万千地给每人都倒了满满一碗酒,“喝!怕什么?甫明被师尊派去执行任务了!”
有邢优加这一副出了事情我来扛的架势,闻人宁不再顾虑,开始胡吃海喝起来。
邢优加一口气给自己灌了五海碗,闻人宁看她已经上了头,飘飘然了。
“我跟你说啊,师妹,师姐心里苦!心里苦啊!我早看不惯甫明那架势了,仿佛只有他是师尊的左膀右臂,我们都归他管!”邢优加喝醉了就抱着闻人宁诉苦。
她干嚎道:“我不就是当年内门大选输给他了吗?就那回拿了个第二,从那之后他处处压我一头,老娘当了多少年的老二你知道吗?小师妹啊!”
她嚎得愈发声情并茂起来:“我现在连去领月例年例都要看他脸色了,这个二字就压在我头上!”
珖拿着吃光了的糖葫芦杆子戳邢优加抱着闻人宁的手,叫她放开。
邢优加充耳不闻。
“现在甫明不在,老娘最大!今晚南山,我说了算!”邢优加嘶吼道。
诡异的寂静,邢优加觉得有些不对,突然有些冷。
甫明该不会提前回来了吧?
她猛的一回头,身后站着个更可怕的。
月华如水,一身金白色道袍的玄臻站在身后不知多久。
他目光扫过满桌打开的酒坛子和零食。
邢优加一个哆嗦,酒都被吓醒了,非常没有骨气地指向闻人宁和珖,“酒都是师弟师妹从山下带回来的,和徒儿是半点关系都没有啊!”
眼神诚恳,表情真挚。
闻人宁:“!!!”
闻人宁被邢优加这一手卖队友惊呆了,不可思议地看向自己敬爱的二师姐,痛心疾首。
师妹跟你心连心,你跟师妹动脑筋。
“回你自己院落待着去。”玄臻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邢优加在玄臻面前不敢造次,如蒙大赦,立刻告退,然后递给闻人宁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珖还站着没动,玄臻看向他,“回药王谷吧。”
珖和闻人宁对视一眼,颔首行礼告退。
玄臻顿了顿,“优加,在外头等着。”
跑路到一半的邢优加僵硬了一下,立刻应声,退到外面等候。
现在整个玉玄居就只剩下玄臻和闻人宁两个人。
闻人宁手里还拿着串啃掉了糖衣的糖葫芦,呆立在原地,欲哭无泪。
玄臻瞥了一眼闻人宁嘴角亮晶晶的糖渣,还有手里那一串光秃秃的红山楂,“怎么不吃山楂?”
“呃……太酸了,我都是给珖吃的……”闻人宁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心虚。
“嗯。”玄臻平静地应了一声,伸手揩去闻人宁嘴角的糖渣,“成日里往山下跑,练剑了吗?”
闻人宁自知瞒不过玄臻,背着手站在原地,老实道:“这两日确实是疏懒了些。”
“业精于勤而荒于嬉,罚你面壁七日,抄清心咒五百遍,自己想清楚。”玄臻道。
闻人宁垂头丧气:“是,师父。”
玄臻其实看闻人宁有些头疼。
闻人宁跟其他弟子不太一样,实际上不是特别怕他,性子也活泼跳跃许多,情绪如同六月天,还是个眼泪说来就来的。
他按照寻常教导弟子的法子来教闻人宁,那都是不管用的。
不能罚太严,也不能管得松散。
他在夜半时分来过玉玄居,睡梦中的闻人宁似乎也总为梦魇所困扰,睡得并不安宁。
他已经很多次擦掉闻人宁梦中的泪水。
蜷缩在锦被里的少女眉心紧蹙,长睫被泪水濡湿,不安地呓语。
他只能一次次无声地坐在床边,拭去泪痕,哼唱花岛曲谣。
所以对闻人宁,玄臻总是很难过分苛责。
玄臻转身走到门前,对外面等着的邢优加道:“你来看着你师妹,这七日不许她乱跑,不许离开南山,她也该静静心了。”
才七日?邢优加险些惊掉了下巴,她都怀疑玄臻是被夺舍了。
“听清楚了吗?若是她这七日跑了出去,你来领罚。”玄臻语气严厉了些。
邢优加苦不堪言,“徒儿明白,定当严加看守,寸步不离。”
玄臻沉默了片刻,又道:“她睡下前给她点炷安神香,备些安神汤吧。”
“啊?”邢优加有些茫然,但还是应下来了,“是。”
等到玄臻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邢优加立刻溜回去,悄悄对还在对一串山楂发呆的闻人宁道:“师妹啊,你这七日可千万别乱跑了,师姐的身家性命可全在你身上了!”
“师父很生气吗?”闻人宁问。
“那倒也没有吧?”邢优加犹豫了一下,“七日禁闭于我们这些修仙者而言不过是弹指一瞬罢了,先前师尊罚紧闭都是五年起步的。”
“五年?”闻人宁瞪圆了眼睛。
那还不得无聊死。
邢优加点头,“你可就偷着乐吧,师尊先前一直都是严师出高徒的典型,信奉玉不琢不成器,关禁闭是他罚的最轻的。”
闻人宁咽了口唾沫,“师父这么古板的吗?”
“你在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啊?”邢优加震惊了,“你可小心点吧宁宁,师尊一直相信放下了教鞭,惯坏了孩子。”
实际上玄臻到次日晚间就已经后悔了。
他端坐在主楼的座椅上,手里握着一卷玉简,有些头疼。
他会不会对闻人宁太凶了?闻人宁知道自己错了吗?该不会一个人躲起来哭吧?
邢优加总不会已经把闻人宁放出去了吧?
玄臻正在琢磨,他从未觉得教养一个徒儿是如此困难的事情。
闻人宁已经摸到了主楼。
邢优加在主楼前边碰到了闻人宁,愣了愣,很快就意识到闻人宁是来认错求情的。
她觉得有些好笑,戳了戳闻人宁的脑门,“宁宁啊,七日你都忍不住?”
闻人宁瘪了瘪嘴。
“师尊不会见你的,他最讨厌不知悔改还讨价还价了。上回五师弟犯了错,被师尊罚去思过崖刻字五年,憋不住跑来主楼外跪着认错,师尊见都没见,还多加了一年呢。”邢优加拍了拍闻人宁脑袋,“师姐劝你啊,还是老实在在地去面壁七日吧。”
闻人宁不死心,“让我试试看嘛。”
话音刚落,主楼里头就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进来。”
邢优加目瞪口呆。
她怎么记得上回五师弟战战兢兢跪等半天,就等来玄臻一句冷若冰霜的“滚回去”呢?
邢优加见闻人宁推门而入,正要跟上,就听玄臻道:“你回去。”
邢优加摸不准玄臻的意思,给了闻人宁一个你努力的眼神,便退下了。
楼内光线略显幽暗,只余几盏长明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清冽的雪松香气。
玄臻依旧端坐在书案后,身姿挺拔,烛光勾勒出他的轮廓。
他抬起眼,目光沉沉地落在闻人宁身上,见她一副已经知错的模样,紧蹙的眉峰松缓了一些,“你知错了吗?”
闻人宁跪到玄臻膝前,玄臻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她仰起脸,眼眸湿漉漉的,“师父……”
玄臻轻咳一声:“别撒娇。”
“我知道先前夜里,是师父在我旁边给我打扇,给我唱花岛的歌谣。”闻人宁将脸埋在玄臻膝上,闷声说道。
在她被镜花之夜所困住的那些夜晚,总会有故乡的歌谣陪伴她。
除了玄臻,她想不到其他人。
她无比的庆幸,玄臻是她的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