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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锦心为药(上) ...

  •   月光如冰,碾碎了,泼洒在狼藉的院落里。空气黏稠得令人窒息,浓重的铁锈味混杂着一种诡异的甜腥,那是血与一种名为“碧落蛊”的奇毒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林微月的指尖还在不受控制地轻颤,方才刺客淬毒弩箭的破空声,仿佛仍钉在她的耳膜上。萧煜高大的身躯重重压在她身上的触感还未消散——那一刻,他用自己的背脊,为她筑起了最后一道屏障。

      “大人!”萧煜的亲卫统领陈横声音嘶哑,半跪在地,试图扶起他。

      “别动他!”林微月的声音劈开喧嚣后的死寂,尖利得不像她自己。她踉跄着扑过去,裙裾沾染了泥泞和血污,平日维持的弱不禁风,此刻被一种近乎疯魔的冷静取代。

      萧煜仰面躺在地上,银甲卫的飞鱼服颜色深暗,左肩下方的伤口汩汩冒着颜色发黑的血液。他那张总是冷峻如石刻的脸,此刻苍白得透明,剑眉紧蹙,薄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线,呼吸微弱得几乎察不觉。

      林微月的手指搭上他的颈侧,那脉搏的跳动,迟缓而紊乱,像风中即将熄灭的残烛。她的心猛地一沉,沉入冰窖。“碧落蛊”……她在外祖父留下的《经纬笔记·奇物篇》中见过记述。中毒者三日之内,若无独门解药,必全身血液凝滞,在极寒痛苦中死去。笔记上还潦草地批注了一句:此毒罕见,源出南疆,与二十年前……

      二十年!又是那个像鬼魅般缠绕着她家族的年份!

      “小姐……”丫鬟白芷吓得脸色惨白,想上前扶她。

      林微月挥手挡开,目光死死锁在萧煜肩头的伤口上。她撕开他伤口周围的衣物,仔细观察毒血的色泽和伤口周围肌肉的细微变化。每一个细节,都与笔记中的记载严丝合缝。这不是普通的毒,这是来自黑暗过去的索命符,是针对“锦心先生”的杀招,却阴差阳错地击中了当朝指挥使!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救她?这个问题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脏痉挛。他不是一直在怀疑她、试探她,像鹰隼盯着猎物一样吗?就在半个时辰前,他还用那双能洞悉人心的眸子审视着她,言语间步步紧逼。可危险来临的刹那,他几乎是本能地,用身体挡住了射向她的致命一击。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她。比身份暴露更甚,比家族倾覆更烈。她不能让他死。这个念头清晰得可怕,压过了一切算计和伪装。

      “陈统领,”林微月的声音稳定下来,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立刻封锁这个院子,所有人只许进不许出。今日之事,若有半句风声泄露,在场众人,皆以同谋论处!”她目光扫过在场的护卫和仆役,那眼神锐利如刀,哪里还有半分平日的病弱。

      陈横一愣,被这骤然转变的气势所慑,下意识抱拳:“是!卑职遵命!”他立刻指挥手下行动。

      “备车!不,准备软轿,铺上最厚的锦褥,动作要轻,绝不能颠簸到大人!”林微月继续下令,语速极快却条理分明,“立刻拿我的对牌,去府库取百年以上的老山参,切片备用。再让人速去城南的‘济世堂’,请坐堂的王老大夫,就说……就说我旧疾复发,危在旦夕,请他务必携带镇堂的金针前来!记住,是‘务必’!”

      她刻意强调“济世堂”和“金针”,因为王老大夫是京城少数几个可能对南疆奇毒有所了解的人,这也是她作为“锦心先生”信息网的一部分。此刻,她已顾不得这吩咐是否会引来怀疑。

      安排完这些,院子里的混乱被迅速镇压,一种压抑的秩序建立起来。软轿很快备好,众人小心翼翼地将萧煜移入轿中。林微月亲自跟在一旁,手指始终没有离开他的腕脉,感受着那越来越微弱的生机。

      回到她所居的“听雪堂”,已是灯火通明。下人们屏息静气,空气中弥漫着山参的苦涩香气和林微月身上散不去的血腥味。她将闲杂人等都清了出去,只留下陈横和完全信任的白芷在外间候命。

      内室,烛火摇曳。萧煜被安置在林微月平日休憩的软榻上,伤口已被王老大夫带来的学徒初步处理,敷上了抑制毒素扩散的草药。王老大夫须发皆白,此刻眉头紧锁,捻着银针,额角渗出细汗。

      “林小姐,”王老大夫声音沉重,“萧大人所中之毒,霸道无比,老夫只能用金针锁住他心脉要害,延缓毒性攻心。但要解毒……老夫惭愧,需知毒方成分,方能对症下药。否则,怕是撑不过明日卯时……”

      卯时!林微月眼前一黑,扶住床柱才稳住身形。时间刻不容缓!

      “有劳王老尽力施为。”她声音沙哑,大脑却在飞速运转。《经纬笔记》中只记载了“碧落蛊”的性状和部分解法思路,提到了几味罕见的药引,但并未给出完整药方。完整的方子,可能只存在于制造此毒的人手中,或者……在外祖父更隐秘的、那本据说已随母亲殉葬的《百毒纪要》里。

      难道真的无计可施了吗?她走到书案前,铺开宣纸,试图凭借记忆画出毒镖的样式,希望能找到线索。笔尖蘸墨,却抖得厉害,在纸上落下一个个凌乱的墨点。她想起萧煜昏迷前,最后看向她的那个眼神,不是怀疑,不是审视,而是一种……复杂的、带着决绝的安抚。

      就在她心乱如麻之际,外间传来陈横刻意压低却难掩焦虑的声音:“小姐,方才清理现场,在院墙角落发现了一样东西,像是……从萧大人身上掉落的。”

      林微月心头一跳:“拿进来!”

      陈横躬身而入,双手呈上一枚小小的、已被血浸透一半的玄铁令牌。令牌样式普通,是银甲卫百户以上官员的信物。但林微月的目光,却死死盯住了令牌边缘,用极细的刀刻出的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符号——那是一个变了形的“錦”字!

      这是她与父亲之间传递最高机密信息时,才会使用的暗记!这枚令牌,意味着萧煜在遇袭前,可能已经拿到了能直接指认她“锦心先生”身份的关键物证或证言!他或许正是在追查此物的来源时,遭到了灭口式的袭击。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萧煜重伤濒死,而能定她死罪的证据,可能就流落在现场,或被陈横等人察觉!救他,已不仅是为了情愫或恩情,更是为了自救,为了控制住这足以毁灭一切的线索!

      她一把攥紧那枚冰冷的令牌,指尖用力到发白。所有的犹豫、恐惧,在这一刻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取代。

      她走到榻边,看着萧煜毫无生气的脸,对王老大夫和陈横沉声道:“你们先出去,在门外守候,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王老大夫迟疑道:“小姐,大人的情况……”

      “出去!”林微月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违逆的威压。

      陈横看了眼榻上的上司,又看了眼气质骤变的林家小姐,心中虽疑窦丛生,但还是拉了下王老大夫,二人退了出去,轻轻掩上门。

      内室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烛火哔剥作响,以及萧煜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林微月缓缓坐到榻边,伸出手,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拂开他额前被冷汗浸湿的黑发。这个动作,充满了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怜惜。

      然后,她俯下身,贴近他的耳畔,用一种低哑的、卸下了所有伪装的、属于“锦心先生”的清晰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萧煜,你听着。我就是你要找的‘锦心先生’。”

      “我知道‘碧落蛊’的来历,我知道二十年前那桩旧案的核心秘密。你若信我,就撑住这口气。”

      “现在,能救你的,只有我。而能救我林氏满门和你的……也只有你我联手。”

      “所以,你不准死。”

      话音落下,她直起身,从枕边一个暗格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扁平的玉盒。打开盒盖,里面是几排细如牛毛的金针,以及数种颜色怪异、香气独特的药膏。这是她凭借《经纬笔记》自己研制,以备不时之需的保命之物,从未在人前显露。

      她的眼神变得专注而坚定,拿起金针,手法精准地寻穴刺下。此刻,她不再是病弱的官家小姐林微月,也不是藏于幕后的谋士锦心先生,而是一个要与阎王抢人的医者,一个为自己和眼前这个男人搏一条生路的战士。

      窗外的月色,悄悄偏移,漫过长夜,指向那个决定生死的——卯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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