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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孤岛4 ...

  •   顾淮那句话像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却在我心里掀起了不小的风浪。

      议论我和王总?

      我的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诧异,甚至有一丝荒谬。我和王总?那次饭局上再正常不过的商业应酬,甚至没多喝一杯酒,有什么值得一个半大孩子在学校里“用很难听的话”议论的?

      电光石火间,一个念头窜了上来。我的目光倏地转向顾淮,锐利地审视着他平静无波的脸。

      难不成……是这小子在学校里流露了什么?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在意?才让这些半大孩子捕风捉影,编排出龌龊的闲话?

      顾淮迎着我的目光,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依旧没什么情绪,只是在我看向他时,极轻微地摇了一下头,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不是心虚,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否认。

      我压下心头的疑虑,声音冷了几个度,不容置疑地追问:“说清楚。他议论什么?原话。”

      顾淮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到窗外风吹过树梢的声音,以及那个小胖子压抑不住的抽气声。

      “他说……”顾淮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冰冷的厌恶,“说姐姐你……靠……陪王总那种老男人睡觉,才拿到那么多项目。”他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还说……说我……是姐姐你养在身边的小白脸,我们……□□。”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空气里。

      那对王姓夫妻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却在接触到我的眼神时,莫名地噎住了。

      我的指尖在风衣口袋里微微蜷缩,面上却不动声色。心底那股荒谬感更重了,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冰冷的、被冒犯的怒意。不是因为被诽谤本身——这种低级的污蔑还伤不到我——而是因为,这脏水,竟然泼到了我和顾淮这种扭曲却微妙的关系上。

      但我没有立刻发作。商场上练就的本能让我习惯性地怀疑一切,尤其是单方面的说辞。哪怕这个说辞来自顾淮。

      我的目光越过顾淮,落在那個瑟瑟发抖的小胖子身上。他接触到我的视线,吓得猛地一哆嗦,差点从他妈妈身边滑下去。

      我走过去,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晰而压迫的声响。我在他面前站定,微微俯身,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像冰冷的探照灯,直直照进他惊慌的眼睛里。

      “他说的,是真的吗?”我的声音不高,甚至算得上平静,却自带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小胖子吓得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看看我,又看看他脸色铁青的父母,最后目光求助似的投向李老师。

      李老师尴尬地别开脸。

      “看着我。”我声音微沉。

      小胖子猛地一颤,哇一声哭出来,语无伦次地嚎道:“是…是我说的……但我就是听别人瞎传的……我错了……呜呜……顾淮他…他约我出去……就动手……”

      “听谁传的?”我打断他的哭嚎,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步步紧逼的压力。

      “就…就班里好几个人都那么说……”小胖子哭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说看见顾淮看你眼神不对劲……说你们住一起……还说你带他去应酬……肯定有问题……”

      我直起身,心里那点疑虑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清明。看来,顾淮那点心思,藏得并不如他自以为的那么好。至少,在外人眼里,已经露出了蛛丝马迹。

      而这个小胖子,显然是撞在了枪口上。

      我转过身,重新面对那对脸色青白交加的父母。王先生似乎还想强撑气势:“苏总,就算我儿子说了几句浑话,顾淮他也不能下这么重的手!这必须……”

      “王先生。”我淡淡打断他,唇角甚至牵起一个极淡的、没什么温度的弧度,“首先,令郎传播的并非‘几句浑话’,而是针对我本人及舍弟的恶意诽谤和人格侮辱,内容低俗,性质恶劣。如果深究,恐怕不止是校规处理的问题。”

      王先生的话一下子卡在喉咙里。

      我继续慢条斯理地说,声音不高,却每个字都清晰地砸在对方心上:“其次,顾淮动手打人,方式确有不妥,我会严厉管教。医药费、营养费,该我们承担的,一分不会少。但是——”

      我话锋一转,目光扫过那小胖子,“令郎的伤,看起来是皮肉之苦。而他和某些同学散布的这些谣言,对我以及舍弟造成的精神损害和名誉侵害,又该怎么算?这些谣言如果进一步扩散,影响到苏氏企业的声誉,甚至影响到与宏盛资本等重要合作伙伴的关系……这个责任,又该由谁来负?”

      我每说一句,那对夫妻的脸色就白一分。他们显然没想到,一件孩子间的打架事件,会被我三言两语上升到这个高度。

      王太太的气势彻底没了,声音都带了点颤:“苏总,这……小孩子不懂事乱说的,我们回去一定严加管教!绝不会再乱传了!医药费……医药费我们也不要了……”

      “医药费该付还是要付的,一码归一码。”我语气疏离而客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只是希望王先生王太太能明白,孩子不懂事,大人该懂。有些话,说了,就要付出代价。今天这件事,看在李老师的面上,我可以不继续追究法律责任。但我不希望再听到任何类似的风言风语。否则……”

      我没把话说完,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

      那眼神里的压力和暗示,足够让他们心惊胆战。

      王先生额头冒汗,连连点头:“明白,明白!苏总放心,我们一定管好孩子,绝不会再有下次!给您和顾同学添麻烦了,实在对不起!”

      一场风波,就在我几句不轻不重的话里,被强行压了下去。李老师明显松了口气,忙着打圆场。

      我没再看那一家子,目光转向一直沉默地站在窗边的顾淮。

      他依旧垂着眼,侧脸线条在窗外光线的勾勒下显得有些冷硬。但我似乎看到,在我刚才说话的时候,他紧抿的唇角,极轻微地、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下。

      像一只终于被主人维护了的、暗自满足的兽。

      我心里哼了一声。

      维护归维护,这动手打人的毛病,可不能惯着。

      处理完学校那摊破事,我把顾淮领出教务处,一路无话。

      车里的空气比来的时候更沉。他安静地坐在副驾,侧头看着窗外,只留给我一个线条冷硬的下颌轮廓。我懒得开口,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方向盘,脑子里已经开始盘算下午那个并购案的细节条款。

      到家,我甩掉高跟鞋,风衣随手扔在沙发上,径直走向书房。经过他身边时,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自己去处理一下嘴角。”我丢下一句,声音没什么情绪,像吩咐保姆明天记得换花瓶里的水。

      然后我就关上了书房的门。

      打开电脑,邮件提示音叮叮咚咚地响起来,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和合同瞬间吞噬了所有注意力。学校里的那场闹剧,那个小胖子的哭嚎,那对夫妻青白交加的脸,还有顾淮那双沉得看不见底的眼睛……很快就被压缩成无关紧要的背景噪音,被我清理出大脑缓存。

      工作才是正经。那些小孩子过家家似的冲突,不值一提。

      我不知道顾淮在门外站了多久,也不知道他后来做了什么。或许回了房间,或许在客厅发呆。不重要。

      等我处理完手头最急的几个文件,揉了揉发酸的脖颈,窗外天色已经擦黑。我起身出去倒水,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顾淮坐在沙发上的身影。

      他换了家居服,头发有些湿,像是刚洗过澡。嘴角那点破皮处贴了个创可贴。他手里拿着本书,但眼神是虚的,根本没在看。

      听到我的脚步声,他抬起头。

      目光相触的瞬间,我清晰地看到他眼底飞快掠过一丝什么,像是期待,又像是某种小心翼翼的试探。但很快就湮灭下去,重新变回那潭深不见底的静水。

      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我却先一步移开了视线,径直走向厨房倒水,声音平淡地穿过客厅:“晚上想吃什么让阿姨做。我还有个视频会议。”

      说完,端着水杯,头也不回地重新走回书房。

      关门的前一秒,我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他。

      他还保持着那个姿势坐在沙发上,手里的书放在膝盖上,头却微微垂了下去。昏黄的灯光在他身上投下一片孤寂的阴影,那挺得笔直的背脊,似乎难以察觉地垮下去一丝丝。

      像一只被主人冷落、却又不敢上前呜咽讨好,只能默默缩回角落的大型犬。

      我心中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点根烟。

      关上门,将那道无声的、带着问号的视线彻底隔绝在外。

      我坐回电脑前,屏幕的光映亮我的脸。视频会议里下属的报告声清晰地传来。

      但我敲击键盘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那副样子……

      是觉得我没安慰他?没追问他细节?没因为他在学校为我“出头”而表现出丝毫动容?

      所以,失望了?开始怀疑自己那点幼稚的“维护”在我眼里到底算什么分量?

      可笑。

      我敛起心神,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屏幕上不断滚动的数据上。

      这点微不足道的插曲,还不值得我苏宿烟费心去猜一个小孩的心思。

      我端着水杯从厨房出来,客厅里已经空了。那盏孤零零的落地灯照着沙发一角,他刚才坐过的位置还微微陷下去一点。

      脚步没停,径直穿过客厅,走向位于走廊深处的书房。书房门外有一个小小的过渡厅,摆放着一张单人沙发和一个小边几。

      就在我即将踏入这个小过渡厅时,脚步顿住了。

      顾淮在那里。

      他端坐在那张深色的单人沙发里,背脊挺直,姿态却有种沉静的耐心。膝上摊开着一本厚重的经济学书籍,指尖夹着一支笔。旁边的小边几上,放着一台轻薄的笔记本电脑,屏幕暗着,还有几页打印出来的资料,上面有手写的批注。

      听到我的脚步声,他抬起头。廊灯的光线照亮他没什么表情的脸,只有专注被打断后的些微怔松。

      “姐姐。”他合上书,放在一旁,站起身。动作不紧不慢。

      我的目光掠过电脑和资料,又落回他脸上。“有事?”语气里带着惯常的审视。

      “晚上听王总聊起政策变化对市场的影响,”他语气平稳,像在做一个简单的汇报,“我最近正好在看相关的分析,注意到一些可能的风险点和几家竞争对手近期的动态。”他指了指那几页资料,“整理了点东西,觉得或许对你判断形势有点参考。”

      他从那叠纸里抽出两张,上面是清晰的手写要点和简单的图表。

      “可能你早就注意到了,”他补充道,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就当多份资料备用。”

      他把那两页纸递向我,动作自然,距离恰到好处。

      我看着他,没有立刻去接。

      他站在这里,不像讨好,更像一次平等的、基于共同利益的信息交换。他用他的能力和洞察作为筹码,尝试介入我的领域,证明他的价值不止是“弟弟”。

      我的沉默似乎让他误解了。他极轻微地挑了下眉梢,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了然的神色,仿佛早料到我的反应。但他什么也没说,极其自然地将手收了回去。

      “资料放这儿了,姐姐你忙。”他语气依旧平淡,拿起自己的书和电脑,微一颔首,转身就走。干脆利落,毫不拖沓。

      “站住。”我开口。

      他脚步停住,回身,安静地看着我。

      我目光扫过那两页纸。他的敏锐我从不怀疑,虽然心思难测,但智商足够。他捕捉到的“风险点”和“对手动态”,或许真能补上我思维盲区的一角。

      “东西拿进来。”我最终说道,语气没什么温度,推开书房门,“说完就出去。”

      他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像是意外,又像是别的什么。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拿起那几页纸,跟在我身后走进了书房。

      这是我允许他踏入的边界,也仅止于此。

      我推开书房门,径直走向宽大的黑胡桃木书桌,将那杯没喝完的水随手放在一旁。皮质转椅微微下陷,我点亮电脑屏幕,冰冷的蓝光映亮我没什么表情的脸。

      顾淮跟了进来,脚步声比平时沉一点。他没像往常那样停在安全距离外,而是将那几页资料直接放在了我手边触手可及的地方,动作算不上冒犯,却也没了平日的谨慎小心。

      我没抬头,指尖敲着键盘,语气平淡地先开了口:“打架那事,手没事?”

      他似乎没料到我先提这个,顿了一下,声音倒是平稳:“没事。”

      “能耐见长。”我嗤笑一声,终于侧过头瞥了他一眼。他站在灯光的阴影里,下颌线绷着,看不出太多情绪,但那股子压抑着的、不服管的劲儿隐隐透出来。“下回再因为这种嘴上没把门的小喽啰动手,别指望我再给你收拾烂摊子。”

      这话半真半假,像是训诫,又像是某种纵容的默许——至少为“我”动手,看起来是被划入了某种可理解的范畴。

      顾淮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接这话,但周身那股紧绷的气场似乎松动了一丝。他向前迈了半步,这个距离已经突破了往常的安全线,我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带着点凉意的气息,像是夜风的味道。

      “不说那个,”他声音低了几分,视线落在我亮着的电脑屏幕上,却又像透过屏幕在看别的什么,“姐姐,你看他们最新披露的融资明细了吗?第三项和第七项,数额对不上,我怀疑账目有问题。”

      他伸出手指,指向屏幕上的某一处。他的指尖修长,几乎要碰到屏幕,却又在最后一毫米停住,悬在那里,像一种无声的、等待许可的试探。这个动作带着一种专注的、试图参与进来的迫切,不再小心翼翼,反而有了点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我没避开,也没呵斥他靠得太近。目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扫过那些数字,心里其实早有判断,却故意沉吟了片刻。

      “嗯……”我拖长了尾音,身体微微向后靠向椅背,这个动作使得我们之间的空间似乎又被压缩了一点。我抬起眼,目光从他悬停的手指缓缓移到他的脸上,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看不出意味的弧度,“观察得挺细。所以呢?你觉得问题在哪儿?”

      我的语气里没有惊讶,没有赞许,反而带着点懒洋洋的、逗弄般的探究,像是在看一只终于忍不住伸出爪子试探边界的大型犬。

      顾淮的呼吸似乎滞了半秒。我的不退反进,我的直视,以及那近乎鼓励的追问,显然在他意料之外。他悬着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然后缓缓收回,垂在身侧,指尖却微微捻了捻,像是残留着屏幕的触感。

      他黑沉的眼底有什么东西快速翻涌了一下,像是被看穿心思的刹那慌乱,又像是被这种暧昧不明的态度所刺激的、更深的躁动。但他很快稳住了,声音甚至比刚才更冷静了几分,条理清晰地开始分析他的看法,只是语速稍稍快了一点。

      我听着,偶尔点头,目光却不时落在他开合的嘴唇上,或者他因为专注而微微滚动的喉结上。

      一种无声的张力在书房里蔓延。他竭力维持着冷静分析的表象,试图用能力证明自己,而我,则像个置身事外的观众,欣赏着他努力掩饰却终有泄露的、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心思。

      直到他的分析告一段落。

      “听起来有点道理。”我淡淡评价,重新坐直身体,目光转回屏幕,仿佛失去了继续的兴趣,“资料放这儿,我会看。”

      下了逐客令。

      顾淮的话音戛然而止。他看着我突然冷淡下来的侧脸,像是被迎面泼了杯温水,不烫,却足以浇灭方才那点不易察觉的热度。

      他沉默地站了两秒,然后极轻地应了一声:“嗯。”

      没有多余的话,他转身朝门口走去,背影挺直,却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落空感。

      就在他手握上门把时,我忽然又开口,声音不高不低,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下次想帮我,直接说。别玩约架这种小孩子的把戏。”

      他的背影猛地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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