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眠于她》茉玄

55、碎光与心声

　　冬日的早晨带着清冽的寒意，阳光却格外慷慨，透过窗户，将客厅照得一片明亮温暖。白月梨醒来时，身边已经空了。她披上外套走出卧室，闻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米香。

　　叶知灵正站在厨房的灶台前，看着锅里翻滚的白粥，神情是那种处理重要文件时的专注。

　　“早。”白月梨走过去，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勺子，轻轻搅动了一下，防止粘底，“火候刚好。”

　　叶知灵像是松了口气，转身去拿碗：“今天社区活动，早餐要吃饱些。”

　　早餐在一种温馨又带着点小默契的氛围里结束了。叶知灵起身收拾碗筷，白月梨也想帮忙。

　　“坐着歇会儿，我来就行。”叶知灵把她按回了椅子上。

　　白月梨便不再坚持，只是看着她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那我去换一下衣服。”

　　很快，叶知灵从厨房出来，之后身上已经换好了出门的衣服，手里拿着两人的包。“好了，走吧。今天天气不错，很适合去社区活动现场看看。”

　　“嗯……”白月梨拖长了调子应了一声，却赖在椅子上没动，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情愿。

　　叶知灵走到她面前，看着她那副没精打采的样子，有些好笑：“怎么了？还没睡醒？”

　　“不是，”白月梨仰头看着她，像只慵懒的小猫，语气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就是突然不想去什么活动了，想在家待着，今天好想‘宅’。”

　　叶知灵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语气带着点提醒：“白大老板，你可别忘了，这个社区活动，你们工作室也是主要赞助方之一。你这个大老板不到场，合适吗？”

　　“啊……”白月梨恍然大悟，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脸上露出一丝懊恼，“瞧我这记性！”

　　她慢吞吞地站起身，小声嘟囔着：“好吧好吧，老板要以身作则。那……活动结束我们就回家，好不好？”

　　“好，活动一结束，我们就回来。”叶知灵笑着答应，眼底满是纵容。

　　两人一起走到玄关换鞋。叶知灵先换好了鞋，回头看见白月梨正弯腰系鞋带，长发垂落，挡住了她的侧脸。

　　她下意识地伸手，轻轻将那缕调皮的头发别到了白月梨的耳后。

　　白月梨系鞋带的动作一顿，抬头对上叶知灵的目光，两人都愣了一下，随即又都笑了。

　　“走吧。”叶知灵率先拉开门。

　　白月梨跟在她身后，还不忘回头看了一眼温馨的家，才恋恋不舍地走了出去，心里盘算着活动结束后要赶紧回来补个回笼觉。

　　社区活动中心里早已人头攒动，暖气和人们的热情驱散了冬日的寒冷。色彩缤纷的画作、充满巧思的手工艺品将原本朴素的空间装点得生机勃勃。小季眼尖地看到她们，立刻从人群中挤了过来，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红晕。

　　“老板！叶总监！你们可算来了！”小助理一边说，一边引着她们往展区里面走，“快来看这个‘姐妹同心’主题角，好多感人的作品！”

　　在一个精心布置的角落，墙上挂满了照片和图画，记录着社区里一对对姐妹共同创作或相互赠予的作品。小助理在一个玻璃展柜前停下，里面安静地躺着一个略显陈旧的铁皮糖果盒，盒盖上印着有些褪色的卡通图案，旁边还有一幅稚嫩的蜡笔画，画着两个手牵手的小女孩。

　　“看这个，”小助理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些，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志愿者阿姨说，这个糖果盒是姐姐小影最宝贝的东西，是她去世的奶奶留给她的礼物。里面原来装满了她舍不得吃的漂亮糖果。可是妹妹小雅也很喜欢，总是眼巴巴地看着。后来，她们的老师，也可能是别的朋友，好几次对姐姐说，‘小影，你是姐姐，要懂事，要照顾妹妹，有好东西要和妹妹分享’。”

　　白月梨的目光落在那个铁皮盒子上，它能被珍藏在这里，本身就已经是一个被掏空了的、关于“分享”的象征。

　　“然后呢？”她轻声问。

　　“然后……姐姐就把盒子，连里面所有的糖果，都送给妹妹了。”小助理抿了抿唇，眼神里有点不忿，又有点心疼，“大家都夸姐姐懂事，是个好榜样。可是……老板，我刚刚好像看到，那个叫小影的姐姐，在看她妹妹抱着盒子跟别人炫耀的时候，眼神里明明有那么一点点……舍不得。那是她最喜欢、最珍贵的东西啊，就因为她是姐姐，就一定要让出去吗？她自己呢？她的‘最喜欢’就不重要了吗？”

　　小助理的这番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白月梨心中漾开了一圈圈熟悉的涟漪。她也是妹妹。

　　记忆的碎片无声地浮现。一块特别精致的糕点，一个造型独特的文具……似乎总会有那么一个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地对青泠说：
　　“青泠，你是姐姐，要让着点妹妹。”
　　“月梨还小，这个给她吧。”
　　“姐姐要照顾妹妹，知道吗？”

　　白青泠从小就沉稳、安静，很少表露激烈的情绪。她似乎总是顺从地、默默地把那些白月梨流露出喜爱之意的物件推到她面前，语气平淡地说：
　　“月梨，这个给你吧。”
　　“你玩吧，姐姐不喜欢这个。”
　　“我不爱吃这个。”

　　小些时候白月梨曾一度心安理得地认为，姐姐或许是真的不那么在意那些东西。直到她十三岁那年的夏天，她无意中在白青泠书架深处，看到了一个旧笔记本。

　　翻开的那一页，贴着几张漂亮的糖纸，旁边用清秀的字迹写着：“月梨好像很喜欢这种糖，都留给她了。其实……我也觉得它的包装很漂亮。”字迹的末端，有一点被小心擦拭过、却依旧留下些许痕迹的晕染。

　　那一刻，白月梨才恍然惊觉，姐姐并非没有喜好，没有渴望。她只是过早地习惯了“姐姐”这个身份所附带的“责任”，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那份心意藏匿起来，用沉默的退让和付出，为她这个妹妹构筑了一个看似理所当然的、被偏爱的世界。

　　那种混合着震惊、心疼和迟来愧疚的情绪，在此刻，因小助理的观察和眼前这个空糖果盒，再次清晰地漫上心头。

　　“月梨？”叶知灵温和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带着询问。

　　白月梨从回忆中抽离，对上叶知灵关切的目光。小助理也意识到自己可能说了太多，有些不安地看着她。

　　“没什么，”白月梨摇摇头，递给她一个安抚的微笑，只是笑容里带着些许复杂的了然，“只是……有点想起我姐了。”

　　她没有过多解释，但叶知灵看着她，又看了看那空荡荡的糖果盒，眼神里多了几分了然。

　　这时，林薇步履从容地走了过来，她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色套装，长发一丝不苟，手里拿着流程表。“叶总，开幕致辞十分钟后开始，媒体已经就位。这是最终的发言稿，您需要过目吗？”她的声音清晰专业。

　　“不用了，我说几句就好。”叶知灵接过流程表扫了一眼，语气平淡。

　　林薇目光转向白月梨和小助理，礼貌地点头致意，随即对叶知灵说：“好的。我会把控好时间。小季，麻烦你带白设计师先去嘉宾区就坐。”

　　“好的，林薇姐。”小助理连忙应下。

　　林薇再次对叶知灵和白月梨点头示意，然后利落地转身去协调其他事宜。

　　叶知灵的发言简短，她没有站在高高的主讲台后，而是走到人群前方，真诚地看着那些创作者和居民：“感谢每一位付出时间和真心的人。这些作品，让我看到了比任何商业成功都更动人的东西——连接与温暖。”她的话朴实无华，却引来了现场最热烈、最持久的掌声。

　　自由参观时，白月梨在一个展示“家庭记忆”的老照片墙前驻足良久。其中一张黑白照片里，年轻的母亲微笑着看着两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姐姐正把手里的一个布娃娃递给妹妹，妹妹脸上是灿烂的笑容，而姐姐的表情温和。

　　白月梨默默拿出手机，走到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拨通了白青泠的电话。

　　电话响了四五声才被接起，那边传来青泠一如既往清冷平稳的声音：“喂？”

　　“姐，”白月梨看着窗外社区里嬉闹的孩子们，声音不自觉地放软，“在忙吗？”

　　“还好。什么事？”青泠的回应总是言简意赅，背景音里隐约有纸张翻动的细响，像是在忙工作。

　　“没什么特别的事，”白月梨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窗台的边缘，“就是……今天看到一个旧糖果盒，突然想起来，小时候你好像也经常把你喜欢的东西让给我。”

　　电话那端沉默了两秒，随即传来青泠似乎觉得有些好笑，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停顿的声音：“多久以前的事了，怎么……突然提这个了？”

　　她的语气那样自然，仿佛那些年幼时的割舍理所当然，不值一提，轻飘飘地就将那些沉甸甸的过往翻了过去。

　　“嗯……”白月梨感觉喉咙有些发紧，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松，却还是泄露出了一丝沙哑，“所以，谢谢你啊，姐。”

　　青泠在那边似乎愣了一下，呼吸声透过听筒细微地传来，然后才带着点无奈的，几乎是叹息的口气说：“傻不傻。你是我妹妹。”
　　她顿了顿，想要立刻结束这个略显煽情的话题，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清冷，“周末回小姨这边吃饭吗？她昨天念叨你了。”

　　“回。”白月梨立刻答应，心头那点酸涩因为“小姨”这两个字而微微荡漾开。“那我回去做你爱吃的糖拌西红柿。"

　　“都可以。”青泠的语气还是淡淡的，但白月梨能听出那一丝几不可查的缓和，像是冰雪微融时渗出的第一缕暖意。

　　挂了电话，手心里似乎还残留着手机的温热。白月梨转过身，发现叶知灵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来到她身后，正安静地等着她，目光落在她微微低垂的眉眼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温和。

　　“打给青泠了？”叶知灵问，声音放得很轻。

　　“嗯。”白月梨走到她身边，和她一起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和热闹的人群，“突然觉得，能后知后觉地明白别人对自己的好，也是一种幸运。虽然这明白，来得有点晚。”

　　叶知灵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爱有不同的表达方式。青泠的方式，是给予。而你能懂得并珍惜，就是对她最好的回应。”

　　活动接近尾声时，白月梨再次路过那个“姐妹同心”的展角。她看到那对叫小影和小雅的姐妹，在志愿者的鼓励下，一起在旁边的许愿墙上贴了心愿卡。姐姐小影写的是：“希望妹妹永远开心快乐。”妹妹小雅想了想，歪歪扭扭地写下：“希望姐姐也有好多好多自己喜欢的宝贝。”

　　小助理看到妹妹写的内容，终于露出了释然而欣慰的笑容，小声对白月梨说：“这样还差不多。”

　　“其实，”叶知灵转过头，看向白月梨，“今天最打动我的，不是任何一件作品，而是这个过程本身——让每个人都能成为创作者，让每一种表达都被尊重。”

　　她的眼神清澈，倒映着窗外渐沉的夕阳：“这也提醒了我，商业的尽头不该只是数字，还应该是人。是这些具体的、活生生的人，和她们真实的喜怒哀乐。”

　　就在这时，一个小女孩跑过来，把一朵用彩纸折成的小花塞进叶知灵手里：“送给好看的姐姐！”

　　叶知灵愣了一下，随即蹲下身，认真地对小女孩说：“谢谢小朋友，这朵花很美。”

　　小女孩开心地跑开了。叶知灵站起身，看着手里那朵略显歪斜的纸花，唇角不自觉地扬起。

　　叶知灵捏着那朵小花，走到白月梨面前晃了晃，语气带着点狡黠：“小朋友送我的，我转送给你，要不要？”

　　白月梨看着她手里晃悠的小花，眼睛弯成了月牙，伸手轻轻捏住花茎：“哟，这是‘好看的姐姐’的礼物，转手就送给我啦？看来我在你心里地位不一般嘛。”

　　叶知灵看着她把花别好，眼神清澈，语气也认真了几分：“嗯，是分享。因为我觉得，这份美好，你也值得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