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眠于她》茉玄

27、未署名的答案

　　那个雨夜的吻，像一颗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起的涟漪久久未能平息。第二天清晨，白月梨在工作室的沙发上醒来。身边已经空无一人，只余下一条叠放整齐的薄毯和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雪松余韵。

　　桌面上，放着一杯早已冷掉的牛奶，下面压着一张便签，是叶知灵利落洒脱的字迹：

　　「公司有急事，先走了。牛奶记得热一下再喝。——知灵」

　　没有提及那个吻，没有暧昧的言语，仿佛昨夜的一切只是大雨带来的一个恍惚梦境。白月梨握着那张便签，有些许的空落，但又有些说不清的释然。

　　她知道，叶知灵需要时间。而她自己，何尝不需要？

　　接下来的几天，叶知灵没有出现，消息也变得稀疏，只是偶尔发来几条关于工作交接或者行业动态的链接，语气公事公办。白月梨也默契地没有主动联系，将全部精力投入到了毕业设计和工作室新项目的筹备中。只是夜深人静时，唇上那微凉柔软的触感和那句低哑的“是我先动的心”，总会不受控制地浮现。

　　这天晚上，白月梨在整理旧物时，翻出了一本厚厚的、页面已经泛黄的速写本。那是她初中到高中的涂鸦本，里面夹杂着不少课堂走神时的随笔和……许多关于叶知灵的碎片。

　　有借着去高中部找姐姐时看见她趴桌子的时候，也靠在教学楼走廊边等待的侧影；还有她大学毕业典礼上，穿着学士服、笑容自信飞扬的模样；某次家庭聚会，她坐在窗边安静看书时，阳光在她睫毛上跳跃的瞬间……笔触从稚嫩到逐渐成熟，无一例外都捕捉到了叶知灵身上那种独特的气质——疏离中的温柔，强大下的脆弱。

　　原来，心动早已有之。只是那时候的她，太小了，小到只能将这份懵懂的好感藏在画笔下，藏在一声声规规矩矩的“知灵姐”后面。年龄的差距，身份的差异，像一条无形的鸿沟，让她从未敢逾越半步。

　　后来她长大了，考上了海音寺女子学院，选择了动漫设计，一步步朝着自己的梦想靠近。她以为那份年少时的悸动早已被时间稀释。直到再次频繁地出现在她的生活里，以合作者的身份，以引领者的姿态，更以那个会在雨夜流露出脆弱、会记得她所有喜好、会为她精心准备生日的、真实的叶知灵。

　　那份被埋藏的情感，破土而出，来势汹汹。

　　但她依然在克制。她比叶知灵小三岁，刚刚毕业，事业才起步。而叶知灵，是早已在业界站稳脚跟的“灵策”总监，背后还有复杂的家庭关系。那个吻之后叶知灵的“消失”，更让她确信，她们之间，横亘着太多需要考量的现实。

　　她不要一时冲动的暧昧，不要不清不楚的关系。她要的，是一份经得起推敲的、坚定的选择。所以，她愿意等。等叶知灵想清楚，也等自己真正足够与之比肩。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白月梨收到一个同城快递。拆开来看，是一幅装裱精致的画。不是原作，而是高品质的艺术微喷复制品——画的是她工作室窗外那几棵梧桐树，沐浴在清晨的阳光里，枝叶舒展，光影斑驳。画风冷静克制，却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一刻的宁静与生机。右下角没有署名，只有一行打印的小字：「晨光很好。」

　　白月梨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叶知灵的手笔。她记得叶知灵大学时辅修过艺术，只是后来很少再动笔。这份礼物，像是一种无声的回应，告诉她：我还在，我看着你，这里的晨光很好。

　　她没有回复谢谢，只是将这幅画挂在了工作室最显眼的位置。

　　又过了几天，白月梨回学校办理最后的毕业手续，穿着学士服和同学们拍毕业照。阳光灿烂，她抱着花束，对着镜头露出灿烂的笑容。拍完集体照，她独自走到校园里那棵著名的百年榕树下，想拍张单人照留念。

　　刚站定，就看到不远处，叶知灵倚在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旁，手里拿着一个专业的相机，正对着她的方向。她今天穿得很休闲，白T恤和牛仔裤，戴着鸭舌帽，像是路过，又像是专程而来。

　　看到白月梨发现她，叶知灵没有躲闪，反而放下相机，朝她走了过来。

　　阳光透过榕树的枝叶，在两人之间投下细碎的光斑。周围是毕业生们的欢声笑语，而她们之间，却有一种奇异的安静。

　　“恭喜毕业。”叶知灵在她面前站定，目光落在她身上的学士服上，眼神里有欣慰，有感慨，还有一些更复杂的东西。

　　“谢谢知灵姐。”白月梨抱着花束，手指微微收紧。

　　叶知灵看着她，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这几天，我想了很多。”

　　白月梨的心提了起来，静静地看着她，等待下文。

　　“我想起了你小时候，跟在我们后面，安安静静画画的样子。想起了你第一次来‘灵策’谈合作时，虽然紧张却眼神发亮的样子。想起了你为了《呼吸之间》熬通宵，累得在工地睡着的样子……”叶知灵的语气很慢，像是在梳理一段漫长的时光，“也想起了……那个雨夜。”

　　她的目光变得深邃，直直地望进白月梨的眼睛里：“我承认，是我先靠近了。但那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在无数个瞬间里，你的样子和我们的对话反复在我脑海里出现，我才终于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她顿了顿，像是在斟酌词语：“你说得对，我们需要考虑清楚。年龄，身份，家庭……这些都不是可以轻易忽略的问题。尤其是现在，你刚刚毕业，拥有无限可能的未来。我不希望我的存在，成为你的束缚，或者让你在还不够确定的时候，做出仓促的决定。”

　　白月梨的心缓缓沉下去，又在她接下来的话语中慢慢升起。

　　“所以，”叶知灵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认真和坚定，“白月梨，我不是来要求一个立刻的答案。我是来告诉你我的答案。”

　　“我喜欢你。不是对妹妹的喜欢，不是对合作伙伴的欣赏，是想要和你共度余生的那种喜欢。这份心意，我很确定，与你的年龄、你的毕业状态、你的事业阶段无关，只因为你是白月梨。”

　　“但我尊重你的节奏，尊重你需要的时间和空间。我会等你，等你真正准备好，等你觉得可以毫无顾虑地走向我。无论多久。”

　　她说完了，目光沉静地看着白月梨，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坦诚和等待审判的平静。

　　白月梨看着她，眼眶微微发热。她没想到，先一步彻底摊牌、给出如此郑重承诺的人，会是叶知灵。她看到了她的犹豫，她的考量，但更看到了她最终跨越这一切的勇气和决心。

　　原来，在这场漫长的、看似由她主导的“测绘”里，叶知灵早已悄然绘制了属于她们的星轨，并且愿意为了这条轨迹，耐心等待，扫清所有她可能存在的顾虑。

　　白月梨低下头，看着怀中盛开的向日葵，然后抬起头，对叶知灵露出了一个无比明亮、带着泪光的笑容。

　　“好。”她只说了一个字。

　　没有立刻的拥抱，没有热烈的回应，只有一个清晰的、带着承诺的“好”。

　　叶知灵怔了一下，随即，一个真正如释重负的、灿烂的笑容在她脸上绽开，比头顶的阳光更加耀眼。她明白了这个“好”字的重量——它代表着接受，代表着信任，也代表着，她们将共同面对未来，按照彼此舒适的节奏。

　　她举起相机，对着白月梨，柔声道：“月梨，看镜头。”

　　白月梨抱着花束，对着镜头，露出了二十二岁生日后，最发自内心的、盈满幸福的笑容。

　　“咔嚓。”

　　快门声落下，定格了这一刻——毕业的喜悦，晨光的温暖，和两颗历经波折、终于确认彼此指向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