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眠于她》茉玄

19、第一份合约

　　周一早晨的九点，白月梨深吸一口气，推开了“灵策”总监办公室厚重的木门。与之前来讨论项目时不同，这次她的包里除了平板和速写本，还多了一份打印出来的、略显粗糙但条理清晰的《“心域测绘”独立工作室筹建计划书》。

　　叶知灵已经在了，正站在落地窗前讲电话，背影挺拔。听到动静，她回过头，对电话那头简短交代几句便挂断，目光落在白月梨身上，唇角自然上扬：“很准时。”

　　她的视线在白月梨颈间停留了一瞬——那枚“深海低语”胸针别在一条简单的黑色连衣裙领口，幽蓝的色泽在办公室冷静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沉静。叶知灵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满意，但没有评论，只是抬手示意：“坐。”

　　白月梨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将计划书放在光可鉴人的办公桌上。

　　叶知灵没有立刻去看，反而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巧的琉璃碟子，推到她面前，里面是几颗独立包装的、浅绿色的薄荷糖。和她上次在急诊室给白月梨的一模一样。

　　“提提神。”叶知灵语气寻常，仿佛这只是她办公室的常备待客之物。

　　白月梨看着那几颗糖，心里那点正式会谈的紧张感奇异地消散了些。她剥开一颗放进嘴里，清凉的甜意在舌尖蔓延。

　　叶知灵这才拿起那份计划书，翻看的速度不快，神情专注。她偶尔会用指尖点着某一项，提出尖锐的问题：“初期客户定位是否过于理想化？如何平衡艺术表达与商业需求？成本控制这一块，你的预估可能偏乐观……”

　　她的问题直指核心，毫不留情。白月梨早有准备，逐一回答，阐述自己的思考和备用方案。她不再是那个仅仅提供设计稿的合作方，而是在为自己的梦想蓝图辩护。

　　讨论激烈而高效。当叶知灵翻到最后一页，合上计划书时，办公室内短暂地安静下来。

　　“计划不够完美，”叶知灵抬起眼，目光锐利却带着激赏，“但核心想法很有价值，而且……”她顿了顿，“你比我想象的更坚定。”

　　她站起身，走到办公桌旁，拿起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件，递给白月梨。“这是‘灵策’拟定的投资与合作框架协议。你看一下。我们以项目合作和资源入股的方式参与，不干涉你的具体创作和运营，但需要共享品牌联名和部分收益。”

　　白月梨接过那份厚厚的文件，指尖微颤。这不再是口头提议，而是白纸黑字的契约。

　　“不用现在回复。”叶知灵走回座位，姿态松弛地靠向椅背，“带回去，找信得过的律师仔细看看。有任何疑问，随时找我。”她看着白月梨，眼神认真，“这是生意，白月梨，公私分明对大家都好。”

　　白月梨点头。她明白，这是叶知灵给予她的最大尊重——不因私交而模糊界限，而是将她视为平等的商业伙伴。

　　“另外，”叶知灵从手边又拿起一个文件夹，“这里有一个现成的项目，很适合作为你工作室，嗯，暂定名‘心域测绘’对吧？很适合作为你们的开门红。”

　　白月梨接过文件夹翻开，是一个知名公益基金会发起的项目，旨在通过艺术装置，关注和疏解都市人群的心理压力。项目预算不算最高，但主题与“情感可视化”高度契合，且公益性质能带来很好的口碑。

　　“这个项目，‘灵策’可以作为推荐方，但需要你们以自己的名义去竞标。”叶知灵解释道，“竞争会很激烈，但我觉得你的方案有机会中标。”

　　这不再是馈赠，而是提供了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一块试金石。

　　白月梨握紧文件夹，感觉胸腔被一种混合着压力与兴奋的情绪填满。“我会认真准备。”

　　“我相信你。”叶知灵微笑，那笑容里是纯粹的信任和期待。

　　正事谈完，气氛轻松了些。叶知灵按了内线电话，让助理送两杯咖啡进来。

　　“工作室选址有想法了吗？”她闲聊般问起。

　　“看了几个地方，有一个在创意园区的不错，就是租金有点超预算。”

　　“发我看看。那个园区‘灵策’有合作，或许可以谈谈。”

　　助理送来咖啡，浓郁香气弥漫。叶知灵端起杯子，像是随口一提：“今晚有空吗？庆祝一下……嗯，庆祝‘心域测绘’迈出第一步？我知道一家新开的私房菜，味道不错。”

　　白月梨看着她，窗外阳光正好，落在叶知灵带着浅笑的脸上。她想起那枚胸针，想起泳池边的对话，想起医院里紧握的手，也想起刚才那份严谨的协议和眼前这个充满挑战的项目。

　　她们的关系，在朋友、合作伙伴、某种暧昧不清的情愫之外，又增添了新的、更坚实的维度。

　　“好。”白月梨听见自己回答，嘴角也忍不住弯起。

　　离开“灵策”时，白月梨包里装着那份沉甸甸的协议和项目书，嘴里还残留着薄荷糖的清凉，锁骨下的蓝宝石贴着皮肤，传来微凉的触感。

　　她没有立刻回工作室，而是绕道去了江边。午后的阳光洒在江面上，波光粼粼。她靠在栏杆上，看着来往的船只，心里是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坚定。

　　拿出手机，她点开那个沉寂了几天、标注着“小姨”的聊天框。

　　「小姨，我决定成立自己的工作室了。」

　　消息发出去没多久，视频请求就弹了过来。屏幕那头，陆清妍坐在墨香咖啡馆熟悉的角落里，背景是满墙的书架。

　　“真的？想清楚了？”陆清妍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喜和关切。

　　“嗯，想清楚了。”白月梨把今天和叶知灵谈的情况，以及那个公益项目简单说了一下。

　　陆清妍仔细听着，不时点头：“知灵这事办得漂亮，既是帮忙，也没折了你的独立性。不错。”她看着屏幕里的白月梨，眼神温柔又骄傲，“我们梨梨长大了。需要小姨这边帮什么忙？钱？还是跟你艺言姐打听打听合适的场地？”

　　“暂时还不用，小姨。我想先自己试试。”

　　“行，有需要随时开口。”陆清妍顿了顿，语气带了点调侃，“不过我看啊，有知灵在江市帮你盯着，我也放心不少。”

　　白月梨脸微热，没有接话。

　　挂了电话，她又在小群里发了消息，简单告知了决定成立工作室的事情。

　　米姝杞立刻炸出一连串表情包：「哇！老板求带飞！」「以后要叫白总了吗？」

　　白青泠言简意赅：「支持。需要什么说。」

　　林薏柔也冒泡：「恭喜。财务法律方面有问题可以问我。」

　　许晚棠则发来一个温暖的笑脸：「太好了月梨！等你工作室落成，我们来给你暖房。」

　　朋友们的支持像暖流包裹着她。白月梨看着屏幕上滚动的祝福，感觉前路似乎也并不那么孤单和艰难。

　　傍晚，她如约来到叶知灵说的那家私房菜馆。隐在一条安静的巷弄里，环境雅致。叶知灵已经到了，换下了白天的西装，穿着件柔软的浅杏色针织衫，看起来温和许多。

　　菜式精致，口味清淡，很合白月梨的胃口。她们没有再过多谈论工作室的事情，反而聊起了最近看的展览，江市新开的独立书店，甚至米姝杞和林薏柔最近闹的一点小别扭。

　　“姝杞嫌薏柔工作太忙，薏柔觉得姝杞不够体谅她。”叶知灵夹了一筷子清蒸鱼，语气带着点过来人的了然，“磨合期都这样。”

　　白月梨想起姐姐和晚棠姐，点点头：“互相理解需要时间。”

　　饭后，叶知灵送白月梨回工作室取东西。车子停在楼下，夜色已浓。

　　“协议不急，慢慢看。”叶知灵侧过头看她，车内灯光昏暗，她的眼神显得格外深邃，“尽力就好，不用有太大的压力。”

　　“我知道。”白月梨解开安全带，手放在门把上，犹豫了一下，回头看向叶知灵，“谢谢你，知灵姐。”

　　谢谢你的信任，谢谢你的机会，也谢谢……那枚恰到好处的胸针，和此刻的陪伴。

　　叶知灵看着她，忽然倾身过来。清淡的雪松香气又靠近了，白月梨身体微僵，呼吸屏住。

　　但叶知灵只是伸手，帮她将滑落到脸颊的一缕头发轻轻别到耳后，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耳廓，带来一阵微麻的触感。

　　“路上小心。”叶知灵退回原位，语气自然，仿佛刚才那个略显亲昵的动作再寻常不过。

　　白月梨耳根发热，低低应了一声“嗯”，推门下车。

　　看着白月梨有些仓促的背影消失在楼道口，叶知灵才缓缓靠回椅背，唇角勾起一个清晰的弧度。她拿出手机，点开一个拍卖行的APP，查看了一下收藏记录里那枚“深海低语”的电子证书，然后关掉屏幕。

　　车子平稳地驶入夜色。而楼上，白月梨靠在工作室的门后，手轻轻按在胸口，能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跳动，也能感觉到那枚蓝宝石冰凉的、坚定的存在。

　　她的“心域测绘”，在这一天，终于不再是星图上的构想，而是落到了现实的坐标上。而那个为她标注坐标的人，正以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既专业又私密的方式，参与并推动着她人生的新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