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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第 8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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浊岗被炙烤着。
所有的街道都能感觉到港口传来的热度,所有人的鼻腔像是能闻到烧焦的味道,所有的角落漂浮着灰烬与碎屑,不论他们见不见得到火光,焰苗仍像是能摸到他们的指尖。
崽子吓得上蹿下跳,东躲西藏,找到个衣柜就要往里钻。他哭喊起来,这炽烈的温度和烟熏的气味让他想起往昔的焦土。他们所处的材料街根本看不到火焰,可他像是回到了曾经的笼子里,回到了湿漉漉与阴沉沉的丛林,他们被送往漆黑的刑场,而身后便是滚滚烧出的烟雾。
阿柴抱紧崽子,他说不怕不怕,烧不到我们,烧不到我们。
他拿过桌上的水壶浇湿了被子,裹紧对方,让他能闻到自己的味道,闻到湿润的被褥,闻到一丝丝安全感,一丝丝区别于那片焦土的浊岗的气味。
而这气味向着导航架的墨迟与良湛扑来,在焰苗窜起的刹那,良湛把墨迟往后挡了一下,继而让他立刻折返,往□□酒水街去。墨迟说不,他还要看,他要看看这群蚂蚁怎么被收割,要看看火焰怎么清理水里的污渣。
他的眼睛里满是对硝烟的渴望,比口岸的丛林人还蓬勃。
但良湛不由分说地把他往楼梯拉,他说热闹你也看了,雾枭人你也见了,被围剿的人能闹出多大的动乱你不知道,听我的,马上走,回到酒水街直奔地下室,关紧闸门,拿好手枪与响管。听到追击不要出声,没人闯进来就不要出门。
良湛从不渴望战火,他太了解战火怎么逼得人们失去人性而歇斯底里。当求生的本能抢占了理智,不管你是丛林人还是雾枭人,不管你是黑人黑户还是浊岗居民,所有的身份立场全部一扫而光,人们变为平等的野兽,平等地烧杀掳掠着。
他所在的岛屿就曾经因政斗而变得乌烟瘴气,刻意谋划出的战争烧出了不可控制的局势,使得那片地方就此沦为附庸,人们食不果腹,饿殍遍野。
而造出这样局势的罪魁祸首,便是像墨迟与墨沉这类自以为掌控着战局走向的人。
可即便是墨沉,也被这番攻击惊得目瞪口呆。
他想起自己在巡岗队时,曾经抱有的疑惑。他不知道为什么浊岗向来抵御外敌的入侵,那么有经验的一片地方却打都不打直接屈服于雾枭。他觉着是浊岗当局的软弱,是他们想要保住自己的地位,从而出卖了浊岗,与雾枭达成某些条件。
但是当下他有了答案。
他们打不了,连反抗都做不了。
当港口的火焰把工蚁一个一个吞噬,雾枭的士兵便戴上了面罩突入。与蹲守在外的巡岗队的配合下,里应外合,前后包抄,没有一只蚂蚁能翻过栅栏。而放眼水面,就着火光,墨沉看到了驶来的雾枭船。那像是跃动的火星一般往外逃窜的渔船被黑影一样的雾枭船击沉,炸出一朵朵绚烂的火花。
这场火整整烧了一天。
从天亮到天黑,再从天黑到天亮。一哄而散到处逃窜的丛林人连地洞都钻,而巡岗队与雾枭兵便一间一间地搜捕,清缴,丢回火堆里。
而在这样的混战下,所有的阿哥阿姐全部噤声。他们甚至不敢打听发生了什么,只由着穿着雾枭服装的人走进他们的场地,用他们听不懂的语言翻箱倒柜,留下满地的狼藉再转身离开。
展浔和脂粉姐也躲了起来,他们直接躲进了精油妹妹的会所。那里经常有雾枭官员的副手出入,到底算是熟悉。而士兵进来时确实留了面子,只是多看了几眼脂粉姐和展浔,警告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黑渣也没从滚仔的宿舍出去,他知会手下按兵不动,不管谁来的指令只要不是他黑渣亲口说出,都不要服从。士兵想搜就给他们搜,想抢就让他们抢。不要对抗,千万不要对抗。
等到雾枭士兵撤退的时候,口岸只剩下一片的焦黑。他们甚至连住在平房里的债奴都没有放过,毕竟收到的指令是剿灭区域,那只要位于这片区域里,哪怕一粒尘埃,也会被烧干净。
这就是雾枭的清扫。
他们用炮火彻底清理港口,于是港口干干净净,项目可以动工了。
雾枭的撤离和他们的进攻一样,悄无声息。
甚至连雾枭的媒体也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只说丛林人试图袭击港口,雾枭派兵援助,抵御了丛林人的入侵,口岸的战火还没燃起就给浇灭。这样的消息甚至激不起雾枭平民的谈论,毕竟浊岗向来混乱不堪,藏污纳垢的地方清一清也无妨。
所以他们不知道巡岗队全部被调去清理战场,不知道挖了多少坑,淋了多少汽油,不知道清扫过后他们又丢下多少具认识的不认识的躯壳,火焰噼噼啪啪,烧得浊岗的烟雾萦绕不散。
在烟雾缭绕之际,雾枭官员前往浊岗,带走了展浔和脂粉姐,说是要求配合调查口岸丛林人的事件。而墨沉则对付着一个一个媒体会,他仍妙语连珠,就像清扫黑拳场时一样表示浊岗的派系需要整顿,口岸这类关键的地方,到底不能落在□□的手里。
他仍然自信,沉稳,好似一切都在他的谋划里。可只有他知道,他肚子里一个字也没有。展浔和脂粉姐被带走之后,黑渣也消失了。当他查到黑渣也被带进雾枭后,他已经猜到了雾枭的态度。
他被彻底排除在外了。
他甚至不敢再随便推责给脂粉街与渣帮,毕竟雾枭人告诫过他——在事情查清楚之前,你可别信口胡诌。
而就在这样的忐忑之下,他做了一件事——他找到了精油。
精油接到他见面的请求后,就猜到他想干什么了。
渣帮与脂粉看似与雾枭在洽谈,他已无权让他们背锅。那为了确保这把火烧不到他,他到底得找到一个与他一直走得密切的,却又在浊岗有些权势的帮派,来树立他识人不清,用错了人的形象。
没错,他要把焊火帮交出去。
焊火是他一手扶持起来的,权势曾一度能与渣帮媲美。所以手下的人打着他的名号欺行霸市,欲望越来越不可餍足,他想逼焊火帮收敛,却让焊火帮直接与他叫板,与船佬帮合谋让丛林人进来,想要与官方平分浊岗。
这个说法知情的人或许觉着离谱,可好就好在大部分民众不知情。所以他们会相信,所以精油能保住墨沉。
他以为精油不接他电话,但是精油接了。他以为精油不见他,但是精油见了。当然了,精油那么爱他,这些要求精油会答应,爱过去的他和当下的他没有区别,分手了又怎么样,这是精油表达爱的机会。
所以他还没有开口,精油便说——“你认为雾枭会接受你的版本么?”
墨沉说会,因为焊火帮和脂粉街之间,有一个人把他们关联在了一起——于舒。
脂粉街对雾枭来说有价值,而他们通过调查于舒,可以顺势把责任转到焊火帮。这样既保住了脂粉街这条供应链,又能给出被人信服的说法。
“所以,焊火帮没有价值。”精油问。
墨沉哑然,对,焊火帮确实不及脂粉街的价值。他们不过是一个屁都不是的帮派,浊岗到处都是这样的帮派,即便被剿了又怎么样,动不了浊岗丝毫。但墨沉出口的却是——“何必与我再谈论这个。”
精油知道了,只是他还有一个疑问,“要是雾枭不接受你呢。”
墨沉没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
精油给出了他的方案,“我听闻渣帮的阿改和滚仔要走,你何不与他们一起——”
“不可能。”墨沉没听完就否定了。他是浊岗的郡长,他凭什么和那帮刀手和跑工一个下场。
墨沉当然瞧不起他们,就像他瞧不起精油。
他是墨郡长,可是墨郡长不知道,除了口岸的丛林人,他还有一份墨迟卧薪尝胆搜集,再交出去的档案,捏在雾枭人的手里。而这份档案当下就摆在黑渣的眼前,他这个被□□托举起来的郡长,也由□□来判定他的下场。
黑渣平静地翻阅过里面的文字和照片,而后把文件夹盖起来。
“这些事,你听说过么?”雾枭人问。
在场的不止雾枭人,还有鹰派,他虽然对鹰派也不熟悉,但他认得那个落败的卓文。只是卓文在这桌的地位不怎么样,安排在角落,只能看戏一样等着黑渣说出扳倒墨沉的字句。
黑渣不撒谎,他说听说是听说过,“但我没有亲眼见过,浊岗的消息纷乱,我不会随便乱说。”
这话引来了鹰派的不满,鹰派说你要是知情不报,我们查出来了就是另外的情况。
但是黑渣还是那个说法,“我说了,我只说我见到的东西,没有见到的我只当瞎扯,即便你们查出来什么,那也是查出来了我才知道。”
或许是没想到黑渣到这会居然不踩墨沉,在场的人不由得改个角度突入,他们说我们知道隧道项目是墨沉引荐了你,但有错就是有错,要是你没有错,就没人会动你的份额,“墨沉的事情即便你说了,我们也不会只听你一面之词。”
黑渣不动摇,他还是那句话——“我本人什么都不知道,你说墨沉谋杀政敌,可我那会在浊岗都排不上名号。即便我想了解,我既没身份也没资格,我说出来的话也不可信。”
“那你觉得我们该问谁。”
黑渣皱眉盯着档案思考了一会,答,“谁把这个档案交给你们,你们就该去问谁。”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