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设计再遇你》凛音阙

1、空降的合作方

　　上午九点的阳光斜斜切进“舒蔓设计工作室”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出一道暖融融的光带。温舒坐在光带边缘的办公桌前，指尖悬在数位板上，目光却落在屏幕上那组刚修改完的民宿软装方案上，眉头微蹙。

　　“又在跟那组抱枕较劲？”苏蔓抱着一摞刚打印好的图纸，踩着高跟鞋“噔噔噔”走过来，把图纸往温舒对面的空位上一放，发出“啪”的一声轻响，“我说温大设计师，客户都签字确认了，你这精益求精的劲儿，再下去就得把供应商逼得连夜转行。”

　　温舒抬眼，眼底还带着几分刚从工作里抽离的茫然，几秒后才弯了弯唇：“总觉得颜色还差一点，浅灰太素，米白又太跳，跟整体的原木风不够搭。”

　　“得了吧你，”苏蔓拉开椅子坐下，随手拿起桌上的咖啡抿了一口，眉头瞬间皱成一团，“凉了！我跟你说多少次，咖啡要趁热喝，你倒好，从早上八点放到现在，跟供着似的。”她说着起身，拎起温舒的咖啡杯走向茶水间，“再给你冲一杯，加半糖，别跟我说你要戒糖，你现在这黑眼圈，戒糖不如戒熬夜。”

　　温舒失笑，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屏幕。其实她不是对抱枕颜色不满意，是心里总有点不踏实。工作室开了快一年，从最初只有她和苏蔓两个人，挤在不到二十平米的小阁楼里，到现在租下这处带落地窗的写字楼办公室，招了三个助理，接的案子也从私人住宅扩展到小型商业空间，看着是稳步上升，可资金链始终绷得紧紧的。上个月刚结了一个公寓项目的款，付完房租和工资，账户里剩下的钱只够支撑两个月——这也是她刚才对着已经确认的方案反复琢磨的原因，她太需要一个像样的大案子，既能稳住团队，也能让工作室在业内攒点名气。

　　茶水间传来咖啡机运作的“嗡嗡”声，苏蔓的声音混着水声飘过来：“对了，早上我去物业交物业费，碰到隔壁‘创想家’的王总，他说他们公司最近在找室内设计合作，我跟他提了一嘴咱们工作室，他说下午让助理把需求发过来，你记得留意邮箱。”

　　“真的？”温舒眼睛亮了亮，“创想家是做互联网的吧？他们的办公空间设计要求不低，要是能拿下，确实是个好机会。”

　　“可不是嘛，”苏蔓端着两杯冒着热气的咖啡走回来，把其中一杯推给温舒，“不过你也别抱太大希望，这种公司一般都倾向找大事务所，咱们这种小工作室，估计也就是陪跑。”她话虽这么说，眼底却藏着几分期待，“但试试总没错，万一人家就看上咱们的设计理念了呢？”

　　温舒接过咖啡，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顺着神经蔓延到心底，驱散了几分刚才的焦虑。她低头抿了一口，熟悉的半糖甜度刚好，是苏蔓记了多年的口味——从大学时两人在食堂分享一杯奶茶，到现在一起创业，苏蔓永远记得她所有的小习惯，就像她记得苏蔓不吃香菜，吃火锅必点鸳鸯锅一样。

　　“借你吉言。”温舒笑了笑，拿起笔在笔记本上记下“跟进创想家需求”几个字，刚写完，桌上的座机突然响了。

　　铃声尖锐，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突兀。温舒看了眼来电显示，是个陌生的固定电话，归属地是本市，她按下接听键，声音放得温和：“您好，舒蔓设计工作室。”

　　“您好，请问是温舒温设计师吗？”电话那头是个沉稳的男声，带着几分公式化的礼貌，“我是则筑建筑设计事务所的项目助理，我姓周。”

　　“则筑建筑？”温舒愣了一下，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好像在哪本行业杂志上见过，她顿了顿，继续道，“我是温舒，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我们事务所近期承接了一个商业综合体项目，其中B区的室内设计部分，经过团队评估，想邀请贵工作室参与合作。”周助理的声音依旧平稳，“不知道温设计师是否有时间，我们想约您明天上午十点到我们事务所面谈，详细沟通一下项目需求和合作细节。”

　　温舒手里的笔“嗒”地一声掉在桌上，她甚至没察觉，只是下意识地追问：“您说的是……则筑建筑设计事务所？负责人是哪位？”

　　“我们项目的总负责人是陆则陆设计师，他也是我们事务所的合伙人之一。”周助理似乎没察觉到她的异常，依旧用公事公办的语气回答，“明天的面谈，陆设计师也会参加。”

　　“陆则”两个字像两颗石子，猝不及防地投进温舒的心湖里，激起层层叠叠的涟漪，瞬间漫过了她所有的思绪。她握着听筒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连呼吸都跟着顿了半拍。

　　怎么会是他？

　　则筑建筑……她终于想起在哪里见过这个名字了。去年年底的行业峰会上，有一本纪念册收录了本市近年来的优秀建筑设计作品，其中一个CBD的地标性写字楼，设计单位一栏写的就是“则筑建筑设计事务所”，当时她还对着那个名字看了很久，心里隐约猜测“则”是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则”，却又很快说服自己，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那么多，何况“则筑”这样的名字，本就是建筑行业里很常见的意象。

　　可现在，周助理亲口说，总负责人是陆则。

　　那个她爱了三年，又因为异地和家庭反对，在七年前的那个夏天，哭着说“我们算了吧”的陆则。

　　“温设计师？您还在听吗？”周助理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带着一丝疑惑。

　　温舒猛地回神，喉咙有些发紧，她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一样：“在的，不好意思，刚才有点走神。明天上午十点是吗？地址方便发我一下吗？”

　　“好的，我稍后把地址和项目基本资料发到您的邮箱，麻烦您查收。”周助理应道，“那我们明天见。”

　　“明天见。”温舒挂了电话，手指还保持着握听筒的姿势，久久没有动。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车鸣声，还有隔壁工位上助理敲键盘的“哒哒”声。温舒看着桌上那杯还冒着热气的咖啡，蒸汽氤氲，模糊了她的视线，也模糊了那些被她刻意尘封在记忆深处的画面——大学图书馆里，陆则坐在她对面，手里拿着一本建筑史，阳光落在他的发顶，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毕业前夕，他拉着她的手，站在学校的银杏树下，眼睛亮晶晶地说：“温舒，等我攒够了钱，就开一家自己的建筑事务所，叫‘则筑’，‘陆则’的‘则’，‘建筑’的‘筑’，到时候你做室内设计，我们一起做项目，好不好？”

　　那时候的他，眼睛里有光，语气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而她靠在他的肩上，笑着说“好”，以为他们真的能像他说的那样，一起设计属于他们的未来。

　　可后来呢？

　　后来他家里反对，觉得她一个学室内设计的，配不上名牌大学建筑系的他；后来他去了外地实习，她留在本市读研，异地恋的辛苦加上家庭的压力，让他们之间的争吵越来越多；再后来，他在电话里沉默了很久，说“温舒，我们可能真的不合适”，而她在电话这头，眼泪掉得无声，却还是咬着牙说“好，那算了吧”。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听过他的消息，刻意避开所有和他有关的行业新闻，甚至在看到“则筑”这个名字时，都强迫自己不去深究。她以为他们会像两条交叉过的直线，从此越走越远，再也不会有交集。

　　可现在，他的事务所找上门，要和她的工作室合作。

　　“发什么呆呢？”苏蔓刚跟助理交代完工作，回头就看到温舒盯着电话出神，脸色苍白，她心里咯噔一下，走过来拍了拍温舒的肩膀，“怎么了？刚才那个电话有问题？”

　　温舒抬起头，眼眶有点红，却还是勉强笑了笑：“没什么，是一个合作邀约，对方是则筑建筑设计事务所，想让我们参与他们一个商业综合体的室内设计。”

　　“则筑？！”苏蔓的眼睛瞬间瞪圆了，“就是那个设计了城东CBD写字楼的则筑？我的天，温舒，咱们这是要转运了？老天爷终于开眼了！”她激动地来回走了两步，又突然停下，看着温舒的脸色，疑惑道，“不对啊，这么大的好事，你怎么这表情？跟见了鬼似的。”

　　温舒垂下眼，指尖轻轻摩挲着咖啡杯的杯壁，温热的触感让她稍微冷静了一些。她知道苏蔓是真心为她高兴，可她没办法像苏蔓那样兴奋——一想到明天要见到陆则，想到要和他以合作方的身份坐在同一个会议室里，她就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又酸又胀。

　　“苏蔓，”温舒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则筑的项目总负责人，是陆则。”

　　苏蔓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她愣了足足有三秒钟，才反应过来温舒说的是谁。陆则这个名字，是她们大学四年里最常提起的名字，是温舒藏在枕头下的秘密，是毕业多年后，两人偶尔喝多了酒，温舒会红着眼眶提起的“遗憾”。

　　“是……那个陆则？”苏蔓的声音放轻了，小心翼翼地看着温舒的脸色，“就是你大学时……那个男朋友？”

　　温舒点了点头，没说话。

　　办公室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沉重。苏蔓看着温舒苍白的脸，心里叹了口气。她知道温舒这些年有多不容易，分手之后，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学习和工作上，出国读研，回国创业，看似活得越来越独立，越来越坚强，可只有苏蔓知道，她心里始终没放下那个叫陆则的人。

　　“那……你打算怎么办？”苏蔓在温舒身边坐下，声音放得温柔，“要是不想接，咱们就不接，大不了再等下一个机会，没必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温舒抬起头，眼底闪过一丝犹豫。

　　不接吗？这确实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对工作室的发展至关重要。而且，她现在已经不是七年前那个只会哭着说“算了吧”的小姑娘了，她有自己的工作室，有自己的团队，她是温设计师，不是谁的附属品。

　　或许，她应该去见他。

　　不是以旧情人的身份，而是以合作方的身份。她想看看，七年后的陆则，变成了什么样；想看看，他当年说的“则筑”，是不是真的如他所愿，成了业内的标杆；更想看看，她自己能不能坦然面对这个曾经让她爱到骨髓，又痛到心扉的人。

　　“我去。”温舒深吸一口气，眼底的犹豫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倔强的坚定，“明天的面谈，我去。”

　　苏蔓看着她，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行，你想去就去，不管怎么样，我都陪着你。明天我跟你一起去，则筑再厉害，也不能欺负咱们工作室的人。”

　　温舒心里一暖，点了点头。有苏蔓在身边，她好像没那么害怕了。

　　就在这时，温舒的电脑“叮”地响了一声，是邮箱收到新邮件的提示音。她点开一看，是则筑的周助理发来的邮件，里面附着项目的基本资料和则筑事务所的地址。

　　她快速扫了一眼项目资料，商业综合体B区，涵盖餐饮、零售和休闲空间，要求设计风格现代简约，兼具实用性和艺术感。资料很详细，看得出来则筑在这个项目上很用心。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邮件末尾的地址上——则筑建筑设计事务所位于城西的创意产业园内，那是一个环境很好的园区，离她的工作室不算太远，开车大概二十分钟。

　　她关掉邮件，重新看向屏幕上那组民宿软装方案，刚才觉得不满意的抱枕颜色，此刻突然觉得顺眼了许多。

　　或许，有些重逢，是躲不掉的。

　　或许，七年后的这次相遇，不是为了重蹈覆辙，而是为了给当年的遗憾，一个新的开始。

　　温舒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写下“明天10点，则筑面谈”，笔尖落下的那一刻，她心里的那块石头，似乎轻了一些。

　　她不知道明天见面会是什么样子，不知道陆则看到她会是什么反应，更不知道这次合作会不会顺利。但她知道，她不能再像七年前那样，遇到问题就逃避。

　　这一次，她要勇敢一点。

　　为了工作室，为了苏蔓，也为了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