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在人间》爱吃炸小肉丸

26、天道审判

　　自此，血色光球的画面戛然而止。

　　霍启望着结界内神情空洞的林燕，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短短不过几分钟的画面，就是一个女子悲惨的一生。

　　这个女子以为自己快要触摸到幸福，和家人努力争取，下一秒却坠入深渊，哪怕最后罪魁祸首已经伏法，却再也回不到曾经……

　　就在他脑内思绪纷飞之际，天空像被泼了浓墨般骤然暗下，四周的风云疯狂卷动，狂风裹挟着沙石落叶，将天地间搅成一片混沌。

　　困住林燕的那方空间开始剧烈扭曲，她的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巨力拧成诡异的麻花状，发出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哀鸣。

　　与此同时霍启和沈昭脚下的土地瞬间化为泥淖，一股强大的吸力将他们向下拖拽。

　　沈昭反应极快，一把扣住霍启的手腕，神力迸发，将他凌空甩向安全之处，同时一个洁白的护盾在他周身亮起。

　　而她本人已化作一道流光，冲向林燕，精纯的神力强行稳住了林燕几近崩解的身形。

　　一道亘古冰冷的声音，从苍穹之上，也从规则深处同时响起：

　　“怨灵林燕，残害无辜，作恶多端，扰乱因果，当诛！”

　　沈昭凌空而立，周身散发着温的微光，长发在狂乱的气流中飞舞。她仰起头，唇边扬起一抹极致嘲讽的弧度，她反驳这至高无上天道的话，没有一丝犹豫：

　　“何为因果，因果就是无辜者含冤，施暴者逍遥？天道不公她自己复仇有何不对？”

　　她转过头，目光穿透扭曲的结界，落在林燕身上，她朝对方微微一笑，然后点了点头，以神明的身份给予了这个女子最大的肯定：

　　“你没错。”

　　天道空旷的声音再度响起，这次是穿透灵魂的质问，声音中夹杂着强大的威压朝地面的三人袭来：

　　“苏婉、韩望秋罪有应得，然其子女何辜？”

　　沈昭嘴角涌出血迹，但她为林燕与霍启撑起的神力屏障反而愈加璀璨。她迎着那足以碾碎灵魂的威压，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诞生于血肉之上的纯白莲花，唯有被痛苦吞噬的苦主，方有资格裁定其是否无辜。你不行，我也不行。”

　　话音未落，她掌心已凝聚起一道足以撕裂长空的神力，悍然向苍穹击去！同时，她的声音如同利剑，直刺天道本质：

　　“更何况，她之所以能复仇，不正是你的‘默许’吗？是你将‘寂灭珠’送至她的绝路，喂养她的恨意！是你在她大仇得报以后蛊惑她沉沦幻境，而这一切，不过是为了侵蚀‘寂灭珠’！”

　　“在她泣血时你沉默，在她沉沦时你无视，如今她以血还血，你又有何资格高高在上的审判她！”

　　“不过是因为她身上已凝聚了足够的怨力与因果，收割她，于你而言，是一份丰厚的‘功德’罢了！你这虚伪的窃贼！”

　　“嗡——”

　　霍启感到一阵灵魂的战栗，并非因为恐惧，而是因沈昭这石破天惊的话语。一种前所未有的通透与震撼，自脊椎一路窜上头顶。

　　在他陷入幻境后，一直有股隐秘的力量在撩拨他内心深处的怒焰与阴暗。

　　尤其是在目睹林燕的遭遇，听闻天道的质问后，那股毁灭性的愤怒几乎要吞噬他的理智。

　　而此刻，沈昭的话语，如同划破永夜的第一道晨光，让他清楚的明白，自己不该盲目愤怒和自我毁灭，而是努力反抗，去打破这些不公！

　　天道不再多言，祂不需要再与任何人解释什么。

　　两道带着毁天灭地气息的紫色光刃自天边朝地上的两个光球劈来，伴随光刃来临的还有天道绝情的声音：

　　“沈昭，吾很好奇，强弩之末的你，会选择救谁？”

　　沈昭抬起手，她神魂上的裂痕更深了，有几处地方甚至已经完全裂开，挂在身上，摇摇欲坠，她在手上凝结出一道巨大的金色光芒，分别往林燕和霍启身边飞去，语气十分平常：

　　“那我告诉你，我两个都要救！”

　　“轰——！”

　　紫色和金色的光芒相撞，掀起巨大的风暴，地面因为这股强烈的气流开始开裂，原本还剩废墟的‘苏宅’直接被夷为平地。

　　第三道紫色光刃紧接而至，这次的方向却是中间的沈昭，紫色光刃快如闪电，直直的朝中间的女人飞去。

　　霍启双手用力捶打光盾的壁，他目眦欲裂，眼神里透着从未有过的惊惧，声嘶力竭地大声呼喊：

　　“沈昭！！！”

　　女人如断了线的风筝飞了出去，狠狠地摔在地上，原本纯白的霜花旗袍沾上了灰尘，变得不再光洁闪耀，她的身上隐约透出了暗红的血迹。

　　困住霍启的光盾瞬间消散，他从空中摔了下来，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靠近地上的女人，双手颤抖地不成样子，眼泪刷的一下就掉下来，根本控制不住。

　　他看着躺在地上浑身是血的女人，心痛的无法呼吸，他轻轻的握住女人的手，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哽咽开口，语气带着急切：

　　“血脉气息……对……还有血脉气息！你快用啊！快点……”

　　沈昭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她试图凭借自己的力量撑起身体，却失败了，只能借由霍启揽住她的力道，虚弱地靠进他怀里。

　　“放心……有同心锁，死不了。”

　　她的声音轻若耳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不能再用了，我答应过，要护你百病不侵，邪祟难近……”

　　这一刻，霍启猛地忆起第一次见面时，她冷漠宣称“交易公平”的模样。

　　巨大的酸楚涌上心头，他收紧手臂，声音因极力抑制情绪而沙哑：

　　“不重要，那些都不重要……我只想你平安……”

　　霍启的话语被一道更为狂暴的紫色光刃打断。它不再瞄准林燕，而是直指相拥的二人。

　　此刻，摧毁这两个屡次挑战权威的‘异类’，对天道而言，已远比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更为优先。

　　沈昭瞳孔骤缩，挣扎欲起，却被霍启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紧紧按在怀中。

　　他猛地转身，以自己的脊背为盾，将所有的脆弱与珍重全数护在胸前。

　　就在光刃准备劈上霍启的时候，一旁的林燕感觉自己的胸口滚烫起来，灼热的温度让她脸色苍白，浑身颤抖起来。

　　她愕然看着那枚血珠从体内冒出，它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如流星般激射而至，悍然撞上紫色光刃！

　　‘寂灭珠’浑身散发着浓郁的血雾，把其中的两人包裹起来，随后一道精纯的黑气自珠子内冒出，朝那道紫色的光刃射去，竟将光刃直接击碎。

　　下一刻，’寂灭珠’仿佛完成了最终使命，化作一道流光，毫无阻滞地没入霍启心口。

　　“唔……”

　　霍启闷哼一声，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冻结、撕裂，眼前瞬间被一片黑色笼罩，一股浓郁的带着毁灭与绝望的力量从体内最深处涌出。

　　肉眼所及之处一片黑暗，他的意识几近湮灭。

　　“逐光？”

　　沈昭带着难以置信的复杂情绪，唤出了那个被时光尘封万年的名讳。眼前的男人与记忆中被血与恨浸透的偏执少年，身影开始重叠。

　　“呼！”

　　霍启吐出一口浊气，他感觉自己身体的力量在这声呼唤中逐渐冷静下来，不再叫嚣着要将自己撕裂。

　　他温柔地看着怀里的沈昭，轻轻的将她放在地上，然后转身，站起来直面天道。

　　他抬手，幽蓝的火焰裹挟着不详的黑气在掌心爆燃，无需引导，全凭本能，朝着那片虚伪的苍穹愤然掷出！

　　“凭什么？！”

　　少年的怒吼震荡四野，“凭什么由你这无心的天道，来裁定有情众生的命运？！我不服！！

　　火焰携着焚尽一切的意志冲天而起，在与天穹接触的瞬间，并未爆响，而是化作一片吞噬光线的绝对沉寂，万物失声。

　　良久，天道的声音再次降临，却奇异地收敛了所有威压，只余下一种洞悉一切的、近乎愉悦的冰冷。

　　“逐光。”

　　祂准确地唤出了那个名字，没有一丝意外。

　　“吾很期待，当你知晓‘真相’的那一日，是会继续挥刀向天，还是将你身旁的‘希望’亲手扼杀。”

　　语毕，威压散尽，乌云撕裂。

　　一束过于刺眼的阳光直射而下，打在霍启脸上，却祛不散他眼中弥漫的巨大迷茫和迷雾。

　　沈昭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混乱。

　　天道最后的退场，并非败退，而是种下了一颗比任何攻击都更恶毒的种子。

　　“咳……”

　　一声咳嗽将霍启从混乱的思绪中拽回。他慌忙蹲下，将沈昭扶起，眼中的迷茫被一种近乎恐慌的坚定取代。

　　“感觉怎么样？”

　　他声音沙哑，掌心不由分说地贴上她的后背，那源自寂灭珠的力量，已不受沈昭拒绝，强横地涌入她体内，“不要拒绝……我必须这么做。”

　　沈昭闭上眼，接受着这份力量的滋养，修复着神魂的裂痕。

　　与此同时，她悄然放出一缕神识，探入霍启体内——反馈而来的信息让她心神俱震。

　　在苗疆时，她只感知到同源的气息，而此刻，寂灭珠的归位，彻底唤醒了那一缕沉睡在他灵魂最深处的，与“逐光”一般无二的本源神魂。

　　气息可仿，神魂唯一。

　　他们，确实是同一个人。

　　她睁开眼，目光复杂地掠过霍启写满担忧的脸，最终将所有的惊涛骇浪压回心底，她转向一旁神色空茫的林燕。

　　“林燕，”沈昭的声音带着神明的温柔，“执念已消，你该启程了。””

　　林燕苦涩一笑，带着浓浓的自嘲：“我这种满手鲜血的人，天道岂容我往生？”

　　“天道不许，”沈昭缓缓站直身体，尽管脸色苍白，眼神却亮得惊人，“我许。”

　　话音落下，她聚起周身神力，以一种燃烧的方式，强行撬动此界最本源的轮回法则。

　　银色的光剑自手中凭空冒出，沈昭握剑，狠狠劈向某个角落，一剑斩破虚空。

　　无形的壁垒被硬生生斩开。虚空裂处，一座流淌着柔和光晕的轮回之门巍然浮现。

　　沈昭的身形微不可查地晃了一下，声音却依旧平稳：“去吧，林三娘还在等你。”

　　说着她再度抬手，神力流转，一道透明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那身影头发花白，面容憔悴，身形佝偻，全然没有之前林燕记忆里的麻利干练。

　　林三娘的眼神再度聚光，她看着面前的女儿，歪着脑袋辨认了许久，眼泪从深陷的眼窝流下，声声泣血，带着母亲特有的思念：

　　“燕儿！是你吗？你这些年在外面受苦了，娘好想你，娘错了，娘不该打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咱们娘俩终于团聚了……”

　　林燕看到这个身影心头一震，巨大的委屈从心头涌出，晶莹的泪水从眼角滴落，她嘴唇颤抖，转过身来，对着沈昭深深叩拜下去：

　　“谢谢……谢谢。”

　　随后，她化作一道青色精光快速没入门内，和林三娘的虚影抱在一起，此刻的她像一只归巢的乳燕，历经风雨，终于找到了温暖的港湾。

　　轮回之门缓缓闭合，仿佛从未存在。四周重归寂静，只余下风声穿过废墟。

　　霍启沉默地走上前，手指轻轻攥住了沈昭的衣袖，像个害怕被遗弃的孩子。他抬起头，眼底是一种深沉的悲伤。

　　“沈昭，”他声音干涩，“人死了……真的可以往生吗？”

　　沈昭低头，看着那根执拗的手指，叹了口气，她已经猜到他想要问什么了，她终究无法撒谎：

　　“嗯。凡人魂灵，虽散犹存，历经光阴长河洗练，终有重聚归来之日。”

　　“那……神明呢？”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沈昭没有马上回答，她的目光投向远方，想起了记忆深处那个热烈的女子和执着的少年，良久，缓缓开口：

　　“神明，生于众生心念，可聚万物灵力。若至消亡……便散作星尘，重归自然，滋养于天地。”

　　她顿了顿，补上最后最残忍的那句话：

　　“再无来生。”

　　霍启眼中的光，瞬间碎裂。他猛地攥紧了她的衣袖，指节泛白，哽咽几乎冲破喉咙：

　　“所以你上次在苗疆还能一剑逼退天道，现在却……你是不是……是不是快要……”

　　后面的话，他再也问不出口。

　　无言的静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比任何言语都更沉重。

　　沈昭没有回答。

　　她只是轻轻地将自己的衣袖从他的指间抽离。

　　然后，她转过身，与那泪水盈眶的少年擦肩而过，一步步走向远方，留给他的是个决绝而寂寥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