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听雨声》段则

38、藏不住的喜欢

　　“哎，你的语文借我抄抄。”

　　“你的数学给我看看！”

　　“物理，谁做完了物理，给我看看！”

　　“化学，让我借鉴借鉴！”

　　寒假结束正式上课的第一天，教室里此起彼伏的交流声不绝于耳。
　　各科课代表穿梭在课桌间，催促声与翻找纸张的哗啦声交织，每个人的桌面都像刚经历了一场暴风雪，堆积着小山般的卷子。
　　上个学期末老师额外留的作业，每个科目加起来，粗略估计的有一百多张试卷左右，外加上年级统一定下的暑假作业，很吓人的作业量。

　　庄晏的目光不经意扫过同桌梁予澄的桌面，试卷、练习册分门别类，垒得整整齐齐。他再低头看看自己那叠完成度满分但卷面随性不羁的作业，心里默默下了个结论：做完了就行，不用在乎外表形象。

　　得益于寒假自己闲着无事把作业做了。庄晏此刻显得格外悠闲，尤其对比后排那两位正忙得焦头烂额的难兄难弟。

　　“快快快，向阳。江湖救急，帮我抄一张。林泠马上就来收了，她肯定又要告状，物理老头的唠叨我可不想再听一遍。”王昭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把一张物理卷子拍在向阳桌上。

　　向阳认命地接过卷子，笔走龙蛇，嘴上却不饶人：“前几天干嘛去了？非要拖到今天才抄。”

　　“害。假期是写作业的日子吗？”王昭煦头也不抬，运笔如飞，理直气壮，“好不容易喘口气，当然得用来休息啊。”

　　“那你活该。”向阳精准吐槽。

　　上课铃声适时响起，梁予澄回到座位，庄晏习惯性地侧身让他进去。语文老师是一位戴着老花镜、步履从容的年长教师。他捧着课本慢悠悠踱进教室。

　　“同学们，今天我们要走进中国古典文学的巅峰之作《红楼梦》。”她的声音温和而富有磁性，“这部巨著以其纷繁复杂的人物、深刻的社会洞察和独特的艺术魅力，历经岁月而不衰。那么，大家知道……”

　　老师讲得深入浅出，引人入胜，庄晏听得专注。讲着讲着，她缓缓踱步下来，最终停在了庄晏这一排。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锁定在埋头奋笔疾书的王昭煦身上，声音陡然拔高：“我们先来聚焦书中的核心人物，贾宝玉。在课文中，作者是如何刻画他的？”

　　全班的目光瞬间聚焦在王昭煦身上，形成一道无形的聚光灯。然而，这位当事人仿佛自带屏蔽罩，毫无所觉，依旧沉浸在补作业。

　　向阳在桌子底下狠狠踹了他一脚。

　　“你踢我干……”王昭煦不满地抬头，后半截话生生卡在喉咙里。

　　卧槽，完蛋了。
　　他本想瞪向阳一眼，却正撞上语文老师意味深长的目光，以及全班同学看戏的眼神。王昭煦到底是脸皮厚实，短暂的惊愕后，硬是挤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王昭煦同学，上课时间，你在抄什么呢？”语文老师伸手抽走了他桌上的卷子，瞥了两眼，“哦？物理作业？上我的语文课，你倒是对物理情有独钟啊？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热爱物理？要不要我跟物理老师沟通一下，给你额外加点营养餐？”

　　王昭煦脖子一缩，瞬间怂了：“不用了不用了，谢谢老师，我错了。”

　　“下课后自己来拿。”老师撂下这句话，拿着那几张物理卷，气定神闲地走回讲台继续讲课。

　　这个小插曲并未过多干扰庄晏，他很快又投入到课堂内容中。梁予澄在老师提问时下意识侧头想和庄晏交流一下眼神，却发现庄晏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微微垂着眼，目光落在摊开的语文书上，对刚才的闹剧似乎毫无波澜，像一泓深潭，不起涟漪。

　　或许是因为梁予澄注视的时间稍长，庄晏若有所感，抬起了头。

　　两人的视线毫无预兆地在空气中交汇。

　　梁予澄的心脏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率先移开了目光。那份因暗恋而生的莫名心虚，如同藤蔓般悄然缠紧。

　　“你怎么不提醒我？”下课铃刚响，王昭煦就对着向阳抱怨，声音压得低低的。

　　向阳翻了个白眼：“我哪知道她是冲着你来的？全班都盯着你了，你都没感觉？我说你心也忒大了点吧？”

　　“那你看到她下来了，总得戳我一下吧。”王昭煦不依不饶。

　　“怪我咯？”向阳毫不客气地顶回去，“自己不长心还赖我？”

　　“还吵是吧？再吵都出去吵。”讲台上传来语文老师收拾东西时略带警告的声音。

　　两人瞬间噤若寒蝉，互相瞪了一眼，偃旗息鼓。

　　王昭煦蔫头耷脑地走上讲台取回了物理卷子，回到座位，立刻化身人形打印机，埋头狂写。

　　“啪！”

　　不知过了多久，王昭煦把笔往桌上一拍，整个人重重靠向椅背，发出一声劫后余生的长叹：“靠！老子终于写完了——”

　　“物理试卷。”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物理课代表林泠恰好走过来收作业，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王昭煦顺手把刚完成的作业往向阳桌上一放，示意林泠自取。

　　林泠盯着那张被随意丢在别人桌上的卷子，眉头微蹙，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你自己没手吗？不能直接递给我？”

　　“有的有的。”王昭煦小声嘟囔，赶紧把卷子拿起来，双手奉上。

　　林泠接过卷子，没再多看他一眼，转身走向下一个目标。王昭煦则像是充满了电，又开始骚扰旁边试图清净的向阳。

　　身为班长，梁予澄开学的事情也很多。桌子上堆着一大堆作业。梁予澄不太好坐，就侧坐着靠在墙上。班级里像过年一样，吵闹得不行，梁予澄却总是觉得被单独隔出一个空间，静悄悄的。

　　刚才那个短暂的对视，庄晏的眼神平静无波，像是什么都没发生，又像是什么都看穿了。梁予澄只觉得耳根发热，手心里也沁出一点薄汗。

　　他假装低头整理桌上那摞早已整齐得不能再整齐的试卷，指尖却有些微不可查地颤抖。他不敢再去看庄晏，却又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留意着对方的动静。

　　“要我帮忙吗？”庄晏侧头问。他今天发觉梁予澄频频望向自己，以为他是想要让自己帮忙帮他搬作业，但又不好意思开口。

　　梁予澄歪头“啊”了一声，然后伸手拍了拍桌子上堆得老高的作业本，点头缓缓地说：“好啊。你帮我把这一沓送到语文老师的办公室里吧。”

　　“这堆也是语文作业吗？”庄晏指了下另外一堆问。

　　梁予澄点头回答，手指了指，说：“嗯，这两堆都是。”

　　庄晏起身将两堆语文作业摞在一起，梁予澄看着他的动作，“你都拿完了，我拿什么？”

　　“你可以空着手跟我一起去。”

　　“那不行，我不好意思。”梁予澄说完，从那堆作业里捡了几本抱在手上，抬脚跨出座位，冲着身后的庄晏催促道：“走吧，等会上课了。”

　　在这半年里，庄晏完全已经习惯了这个人的作风，抱着书跟上他。

　　语文老师的办公室在五楼，梁予澄和庄晏并排走过走廊。上楼梯之后，梁予澄慢慢地走落了他两步，悠悠跟在庄晏身后。

　　庄晏抱着书的脚步很稳，梁予澄看着面前的人，庄晏的背影清晰地映在眼帘，他实在是想不通世界上为什么会有人讨厌庄晏，明明他这么好。

　　善良，细心，体贴并且很……可爱。

　　他的视线，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悄悄地飘向身边的庄晏。最近，他总觉得自己面对庄晏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虚。像是偷藏了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时刻担心被发现。

　　自己对庄晏的心意虽然在除夕那天确认下来了，但是什么时候生根发芽的？梁予澄自己也说不清。仿佛就在那个冬天，一颗种子就在心底悄然埋下。它并非惊世骇俗，却也绝非寻常，如同冬天里一株倔强萌发的幼苗，被他小心翼翼地藏在心底最深处，任其无声地生长。

　　虽然才一个月都没到，但这株幼苗像是突然度过了漫长的孕育期，骤然迎来了疯长的春夏。它变得枝繁叶茂，青翠欲滴，那份蓬勃的生命力几乎要冲破他心房的束缚，再也无法轻易掩藏。

　　他拿不定主意，更揣摩不透庄晏的想法。庄晏那副永远波澜不惊、仿佛对什么都了然于胸却又什么都不说的样子，让梁予澄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越是珍视这份悄然滋生的情愫，他就越是患得患失，越是手足无措。

　　对于这份浓烈到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喜欢，他在想自己该怎么办。小时候玩捉迷藏，他总是最后一个被发现的，因为他不喜欢这个无聊的游戏，所以只想找一个别人都不知道地方,待到游戏结束。

　　但他喜欢庄晏，却怕被他发现。他渴望靠近，却又害怕靠近。这份在心底悄然茂盛的心意，此刻像一颗裹着蜜糖的酸柠檬，甜得发慌，又酸涩得让人眼眶发热。

　　其实他只是害怕庄晏不喜欢自己，而已……

　　庄晏抱着作业本向前走，身后却半天没听到脚步声。回头一看，梁予澄果然落了自己一大截阶梯，眼神飘忽，不知神游到了哪里。
　　“梁予澄。”庄晏停下脚步，眉头习惯性地蹙起，“你怎么走这么慢？磨蹭什么？”

　　梁予澄闻声抬头，仰头看着庄晏。庄晏站在高几级的台阶上和自己对视，他身形挺拔，背后是一朵厚重到马上要坠下的白云。一阵从走廊上穿过的风吹起他的头发，发丝往前扫了扫他的眉骨，或许是遮挡了视线，引得他轻轻蹙眉。

　　那一瞬间，梁予澄觉得庄晏像是站在云端俯视下来。那站在云间一样的人，眼里映着自己有些呆愣的身影。

　　在这一刻，被长久的忧愁占满的心里，恍然间云开见日。

　　他想，无论庄晏喜不喜欢自己，他也会永远喜欢庄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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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予澄！”庄晏见他还在原地发怔，不由得提高了声音，皱眉催促道：“你发什么呆？还不快走，马上打铃了。”

　　“来了。”梁予澄猛地回神，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台阶。

　　课件休息，大部分同学都是在同楼层活动，楼梯间很少有人。

　　陡然间，走廊拐角闯出一群相互打闹的人，因为没注意到前面还有人，为首那人刹不住脚，直直朝着正抱着作业本的庄晏撞去。

　　庄晏手上抱着一堆书，动作变得迟缓很多，没躲过去，被那人撞得重心不稳，猛然向后倒。

　　“庄晏！！！”梁予澄瞳孔骤缩，下意识冲上前，准备扶住他。

　　庄晏手上的书散落在阶梯上。梁予澄丢下书快速伸手抱住庄晏的腰，猛地收紧手臂，在滚落的瞬间，硬生生将庄晏整个身体扭转过来，死死地按进自己怀里，用自己的后背和手臂去承受楼梯台阶的撞击。

　　几声闷响，两人滚下台阶，停在了楼梯平台上。

　　暂地眩晕后，梁予澄躺在地上,感觉后背和右半边身体火辣辣地疼，但身前庄晏温热的呼吸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他低头，垂眸看了眼庄晏的发顶，声音带着点喘息后的沙哑：“你没事吧？”

　　“我没事。”庄晏的声音闷闷地从他胸口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梁予澄，你先松开我。”
　　他试着动了动，却发现梁予澄的手臂像铁箍一样紧，他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说话时胸腔的震动。他担心梁予澄伤得重，语气带上了一丝急切，“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

　　梁予澄这才意识到自己抱得太紧，手臂肌肉因为过度紧张和可能的拉伤而僵硬。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放松了力道。

　　见他松开手臂，庄晏用手撑着地面起身，膝盖点地半跪在地上。垂着头，目光急切地在梁予澄身上逡巡，语气带着急切地问道：“你有没有摔到哪儿？”

　　梁予澄试着调动身体，右肩和右腿传来一阵尖锐的钝痛，让他忍不住“嘶”地吸了口冷气。他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朝庄晏伸出手：“我使不上力气，你先拉我一把。”

　　“好。”庄晏立刻伸手，小心翼翼地避开他可能受伤的位置，稳稳地握住他的手腕，用肩膀支撑着他，将他慢慢扶了起来。

　　撞撞人的男生被同伴及时拉住，只是摔在了拐角的地上，并无大碍。看到梁予澄和庄晏起身，尤其是看到梁予澄半边身体都靠在庄晏身上，脸色苍白，他立刻满脸愧疚地跑下来，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们没注意看路！你们没事吧？要不要紧？”

　　梁予澄瞥了一眼旁边脸色阴沉得能滴水的庄晏，抢先一步开口，语气甚至带着点安抚的意味：“没事，同学，别紧张。不过……”
　　他抬了抬明显不敢用力的右脚，“我可能得去趟医院看看。能麻烦你们帮个忙吗？帮我把楼梯上散落的作业本捡起来，送到五楼办公室陈倩老师桌上。” 他指了指散落一地的书本。

　　两个男生正愁没法弥补，闻言立刻点头如捣蒜：“没问题没问题！我们马上去捡！你们快去看伤！” 说完就麻利地弯腰开始收拾。

　　因为梁予澄的伤大多都在右边，庄晏捞起他的左手挂在自己肩上，让他整个人半靠着自己。

　　现役伤残人士梁予澄的两只手都不能用，所以他索性低下头，用额头轻轻撞了撞庄晏的太阳穴，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点示弱和不易察觉的撒娇：“庄晏，我右手好疼啊……”
　　那股疼痛确实钻心，但此刻说出来，更像是在寻求某种确认和安抚。

　　庄晏的脸色更难看了，下颌线绷得死紧，但开口时，语气却意外地放缓了些：“能自己走吗？不行的话我背你。”

　　“别！”梁予澄立刻摇头，一想到被庄晏背着穿过教学楼可能引起的围观，他就觉得比摔伤还难受，“太引人注目了。你扶着我就行。”
　　他其实撒了一个小小的谎来掩饰了那点别扭的自尊心。他只是觉得自己真要被庄晏背下楼的话，不仅丢人，而且还有一种自己以后再也不能在庄晏面前硬气的莫名感觉。

　　庄晏架着梁予澄慢悠悠地挪下楼，找了个花台下的台阶，脱了身上的外套垫在地上后才让示意他坐下。

　　梁予澄低头看着台面上衣服一怔。初春空气里还泛着寒意，梁予澄怕庄晏上半身只穿着一件短袖会觉得冷，又担心他生病。随即立马拒绝道：“我不要，你把衣服拿起来穿上，这样显得我很娇气。”

　　庄晏没管他的，只说让他坐下。

　　梁予澄死活不坐，庄晏什么都没说，就黑着脸站在旁边。双方僵持了好一会，梁予澄余光瞟见庄晏露出的手臂上浮起鸡皮疙瘩，率先拜下阵来，他叹了口气，率先开口，语气里还带着点不情愿：“好吧，我坐。但你回教室的要找一件外套穿上。”

　　庄晏装没听见，低头对着面前乖乖坐着的人说：“你先在这等我一会，我去找赵铭请假，然后去教室拿手机。你有上面东西要拿吗？”

　　“手机，书包，还有钱包。”梁予澄想了想，怕他找不到，补充道：“手机和钱包都在书箱里，你直接把书包带下来就好了。”

　　梁予澄仰头看着庄晏，说：“我位置那儿还有一件多余的外套，你在教室穿好再下来。”说完，又怕他不听话，连忙又补充道：“要是你不穿的话，我就不去医院了，就一直坐在这里，直到你什么时候肯穿上外套位置。”

　　“好。”庄晏说完，转身快步上楼，背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匆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