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听雨声》段则

36、尴尬

　　春天的脚步似乎比往年更急切些。刚过完年，料峭的寒意还未完全褪去，枝头却已迫不及待地抽出嫩绿的新芽，点点翠色点缀着灰蒙的城市，处处透着一股蓬勃的生机，连带着人的心情也仿佛被这新绿洗涤，轻快了不少。

　　梁予澄从窗外那片盎然的春意中收回视线，目光落回桌面摊开的习题册上。
　　然而，书页上密密麻麻的公式和文字却像蒙上了一层水雾，模糊得完全无法辨认。他烦躁地合上书，索性放弃了挣扎。

　　反正也学不进去，不如休息一会儿。他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书桌一角那个静静摆放的礼品盒。

　　除夕那晚，庄晏说是要请自己吃饭，梁予澄等了一个多星期都不见他的消息。

　　他仰面瘫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心里莫名地涌上一股愤懑：庄晏该不会是把这事给忘了吧？一想到自己在这里心烦意乱、坐立不安，而对方可能压根没把这当回事，他就感觉自己的心跳“咚咚”地，快得不正常。

　　梁予澄捂着胸口胡思乱想，难道是心悸？不对，是被气的。

　　想不通，索性不想。他翻身下床，试图用题海淹没这份莫名的焦躁。到了晚上，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白天被强行压下去的念头，在寂静的黑夜里又冒了出来。

　　他突然想起上次王朝煦让他做的试题，那天自己确认上自己喜欢上庄晏之后，傻愣愣地开心了好几天，以至于忘记弄清楚自己是不是同性恋。

　　他想知道自己是原本就是喜好男的，还是只喜欢庄晏。

　　一想起自己曾经斩钉截铁地说自己对男生不感兴趣，结果转头就发现自己喜欢庄晏，梁予澄就脸疼。

　　多想不如直接做，梁予澄翻身下床，穿上拖鞋走到书桌前打开电脑。

　　他在网上搜了一下关于性取向的测试，做了好几遍。但是答案五花八门都不唯一。
　　他总感觉不太准，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

　　打开搜索栏重新搜索：男生看着男生心跳动得很快，请问这是同性恋吗？
　　下面有人回答说是，但是梁予澄以前既没谈过恋爱也没了解这些，他有些拿不定。一遍遍地过滤回复，看到有人回答，想点进去看完整答案。

　　没承想点进去后，整个屏幕变成了黄色广告。梁予澄烦躁的想滑动鼠标点击退出，没成想黄色广告自动放大，电脑屏幕上放大的两个男人叠着身体在不停地抽动。

　　“我靠。”
　　梁予澄快速点叉，然后又进入了一个满屏黄色广告的页面，十几个白花花的人在一直动得人眼花。

　　辣眼睛。
　　梁予澄找了半天也找到怎么退出，一气之下直接按下电源键，强制关机。

　　辣眼睛。
　　梁予澄找了半天也找到怎么退出，一气之下直接按下电源键，强制关机。

　　屏幕瞬间黑屏，世界终于清净了。
　　梁予澄瘫在椅子里，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胸口还在微微起伏。眼前仿佛还残留着刚才那些令人不适的画面，乱七八糟地在脑海里翻腾。他就这么呆坐了好一会儿，才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床上。

　　脑子里乱糟糟的，还在播放着刚才看到的画面，乱七八糟的一大堆，以至于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也不知道。

　　这两天他一直在刷这种测试题，网上的大多数只有一半，剩下的需要联系方式，梁予澄倒也没真傻了填自己的，胡编乱造了一个写上去。

　　不过他在某字母网站倒是也看见了同样的测试，他在上面随口问了一下，也没等到回答。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学美术的朋友。

　　都学艺术了估计也直不到那儿去。他应该是知道的。

　　梁予澄立刻打开微信，点开林祝而的聊天框，手指在键盘上悬停了几秒，才下定决心输入：怎么才能确定自己的性取向？

　　对面没回他消息。

　　倒是庄晏给他发了一条消息：明天你有空吗？

　　这时候才想起自己，梁予澄故意隔了一分钟才悠悠回复：有什么事？

　　庄晏回得挺快：除夕说是要请你吃饭，想问时间定在明天你方不方便？

　　梁予澄的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弯了弯，手指飞快打字：可以。

　　庄晏后来还继续问梁予澄想要吃什么，梁予澄怕他觉得自己挑食，就说自己都可以。随后庄晏发来一个地址，说了时间。他点进去后发现自己曾经去过这家店，这家菜还挺合他的胃口，所以还是蛮期待的。

　　翌日，梁予澄站在衣柜前，换了两套自己昨晚搭配好的衣服，都不满意。他烦躁地扒拉了一下头发，跑去阳台，外面阳光虽然微弱，但好歹是个晴天。他心一横，决定今天不穿羽绒服了。

　　庄晏已经到了。梁予澄被服务员领着走向包厢。就两个人吃饭，干嘛还要单独包厢？他心里嘀咕着，推开门。

　　推开门后，他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好几个人，快速环顾四周，在窗户边发现了庄晏，走近以后发现还有向阳和王朝煦，甚至刘浠和易孟川也在。

　　王朝煦最先发现梁予澄，笑着说，“你怎么来这么慢。”

　　“打车来的，路上有点堵。”梁予澄一边解释，一边走向庄晏旁边的空位。他刚想扭头问庄晏这是怎么回事，就感觉一道灼热的视线盯着自己。抬头一看，向阳正坐在对面，眼神直勾勾地打量着他。

　　“你一直看着我干嘛？”梁予澄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

　　“我这么感觉你今天有点人模狗样的。”向阳皱着眉，果断说道。

　　他的话成功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几双眼睛齐刷刷地钉在梁予澄身上。

　　“可能是脸吧，他不一直都挺帅的吗？”刘浠思索道。

　　向阳摇头，“不一样，我觉得不是脸的问题。”

　　“我知道了，他今天衣服的穿搭换了一种风格。”王朝煦说。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这个冬天，梁予澄的标配就是厚羽绒服配各种内搭，怎么保暖怎么来。而今天，他穿着一条黑色工装裤，上身是一件剪裁利落的同色羊绒外套，里面叠穿了黑色高领毛衣和一件蔚蓝色衬衫，领口微微敞开，露出清爽的蓝色。整体看着干净利落，清新爽朗。

　　被几个人这么直白地围观点评，梁予澄感觉自己的耳尖“腾”地一下烧了起来。他不自然地轻咳一声，试图转移话题：“点菜了吗？”

　　“还没，在等你。”庄晏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的目光也在梁予澄身上停留了片刻，微不可察地挑了下眉。

　　“用我的手机点吧，我有这家店的优惠券。”梁予澄拿出手机扫码。

　　庄晏点头：“好。”

　　梁予澄扫码的时候，听见庄晏问道，“你不冷吗？”

　　“不冷，今天出太阳了。”梁予澄将手机递过去。

　　庄晏把几人想要的菜都点上，顺着菜单往下滑，正准备要点饭时，手机顶端突然弹出一条消息预览。

　　庄晏的动作瞬间僵住。他的手指停在半空，目光落在那条消息上，脸色变得有些不自然。

　　“怎么了？”梁予澄侧头问。

　　庄晏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将手机递回给梁予澄，声音带着点尴尬：“这上面有你的消息。”

　　“有就有吧，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梁予澄不以为意。

　　“你还是先看一下吧。”庄晏坚持道，语气不容置疑。

　　梁予澄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觉得他语气很奇怪，拿回手机，手指向下一滑。

　　某字母网站：小哥哥，约吗？后面还跟了一串意义不明的字母o或是数字0。

　　梁予澄拿回手机，也被这条消息炸了一下，脑子“嗡”地一声。他强压下心头的窘迫，面不改色地点开那个网站，干脆利落地把那个账号拉进黑名单。随即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上，语气尽量平静：“骚扰信息而已。”

　　他顿了一下，又补充道，试图让自己显得更正常，“你没收到过吗？”

　　庄晏看着他，眼神复杂，轻轻“哦”了一声，然后说：“我倒是还没收到过这样的。”

　　空气瞬间凝固了。两人之间弥漫开一股难以言喻的尴尬。

　　王朝煦见两人有点古怪，于是问，“怎么了你俩，不点菜了吗？”

　　“先用你的手机点。”梁予澄的语速极快，王朝煦不明所以，但还是掏出自己的手机扫码点餐。

　　吃完饭，向阳还有易孟川四个人约了二场，庄晏不太想去，梁予澄则是觉得晚上会冷，于是两人拒绝了。因为是同路，两人便一起走了。

　　冬天的太阳很没什么存在感，连什么时候不见的都没人注意到。

　　半路上，梁予澄的手机有消息提示，声音频繁到庄晏侧头看他。

　　梁予澄掏出手机直接点开了语音。

　　“怎么？你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同性恋？”
　　声音不大不小，完全能够让站在他旁边的庄晏听清楚。

　　梁予澄：“……”
　　庄晏：“……”

　　气氛凝结片刻，梁予澄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他手忙脚乱地按下音量键，把声音调到最小，然后飞快地退出微信，屏幕都没锁就把手机扔回了外套口袋里，动作一气呵成。

　　人在忙起来的时候会显得很忙，很显然，此刻的梁予澄便是。

　　尽管旁边的庄晏旁边毫无动作，仿佛他并没有听见一样。

　　梁予澄叹了口气，是因为庄晏没有戳破这份尴尬，但心里又有些闷闷的。

　　从看到消息再到听到语音，其实庄晏也没想到今天会这么尴尬，只是脸上端得好，没让梁予澄看出来。

　　这事关梁予澄的个人隐私，庄晏没追问，
　　怕他觉得不自然，挑了个话题说：“我不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店好吃，也不太清楚你的口味，就去问了刘浠和朝煦。王朝煦推荐了这家店，然后他说他在家很无聊，他也要来，我想着你和他们都很熟悉，应该不会介意，就同意了。至于刘浠他们两个……”

　　他无奈地笑了笑，“真的是偶遇，我们来的时候他们刚好也在，王朝煦看见他们之后，就提议拼桌，最后就变成这样了。”他看向梁予澄，语气带着歉意，“不好意思。”

　　嘴上说着没关系，梁予澄眉眼泄出失望，“只是我以为今天真的就只有我们两个。”

　　庄晏本来也是觉得是自己的问题，立马说，“那我下次重新找一家店，单独请你。”

　　“好。”梁予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嘴角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刚才的尴尬和失落一扫而空。

　　庄晏看着他瞬间阴转晴的脸，嘴角也不自觉地弯了弯：“你有什么忌口或者特别不喜欢吃的吗？我好筛选一下饭店。”

　　怕庄晏嫌弃自己事多，梁予澄说，“没有，我这个人超级好养活，什么都吃，不挑食。”
　　梁予澄大言不惭，仿佛以前被人嫌弃事多的豌豆公主的人不是自己。

　　庄晏停下脚步，侧头看着他，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眉毛微挑：“哦？是吗？”

　　梁予澄被他这眼神看得有点心虚，但还是硬着头皮点头：“当然。”

　　庄晏看着他这副信誓旦旦的样子，想起刚才在饭桌上他对着菜单挑挑拣拣、犹豫不决的模样，忍不住低低地“呵”了一声，没拆穿他，转身继续往前走。

　　——

　　梁予澄回到家，关上房门，才敢掏出手机，点开林祝而发来的语音。

　　林祝而那带着戏谑的声音响起：“怎么？你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同性恋？”

　　林二狗：突然来问我这个问题，我猜你估计是春心骚动，喜欢上某个人了吧。

　　林二狗：谁啊？【看戏JPG】

　　消息隔了一个多小时。林二狗：我亲爱的弟弟，我可告诉你，论追男生，我可是高手中的高手，男gay中的gay王。快和我细细说，我给你分析分析。

　　梁予澄嘴角抽搐了一下。他一直觉得林祝而这人不靠谱，听完这些消息后更是加深了这个印象。但关于感情的事情，他真的像只无头苍蝇，只会乱飞乱撞。而且他认识的人里，似乎也只有林祝而有这方面的经验。

　　等雨下：你当时是怎么发现自己喜欢上池一哥的？

　　晚上，对面对面估计也在玩手机，回复得很快。

　　林二狗：我跟你说，你悄悄的。【狗狗祟祟JPG】

　　林二狗：因为觉得他漂亮。

　　梁予澄：“……”美术生的刻板印象又加深了一层。
　　他觉得这个案例毫无借鉴意义于是放下手机，打算不回他。倒是林祝而发消息来问：你为什么非要知道这个问题。

　　等雨下：因为这个问题对我很重要。

　　等雨下：我不确定自己只是喜欢他还是我本来就喜欢男生，而刚好那个人恰巧就是他。

　　林二狗：你这个问题有点复杂。取向这个东西，除非天生的，一般的很难改变。

　　等雨下：你当时没想过这个问题吗？

　　林二狗：说实话，没想过。喜欢就是喜欢呗。这种感情跟着心走对了，干嘛一定要分出男女来。对我来说，我只要分清楚友情爱情亲情就可以了。

　　梁予澄没否认：你怎么那么确定对池一哥的喜欢就是爱情？

　　对面备注下面一直在显示正在输入中，但是半天也没见消息。

　　林二狗：这简单啊。
　　林祝而话里的意思极其简单，仿佛就像是跟人喝水吃饭一样正常。

　　这很简单吗？
　　思考了将就半个月还没有结果的某人秒回，梁予澄精神一振，立刻问道：那是什么？

　　对面回复得极其迅速：我想跟他牵手，亲嘴，上床。一天有二十四个小时，我就想跟他呆二十个小时，剩下的四个小时全部用来想他。

　　梁予澄: “……”
　　他不解风情地发表自己的想法：没想到你还挺粘人。

　　林祝而说的话，让梁予澄陷入沉思，陌生的词汇加上遥远的领域。

　　他应该知道的，林祝而这人有多不可靠。但是看着屏幕上的消息，梁予澄的思维不自控地想外发散，甚至没注意到林祝而在手机下又发了消息。

　　几分钟后，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林祝而打来的视频电话。梁予澄回神，接起。

　　屏幕里，林祝而的脸凑得很近，头发还湿漉漉的，脖子上挂着毛巾，穿着件白色T恤。他嘴角勾着一抹痞气地笑：“能和我说说你喜欢上的人是什么样的吗？”

　　梁予澄打开台灯，把手机支在桌上。他的房间刚才没开灯，一片漆黑。他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声音带着点疲惫：“一个很好的人。”
　　他顿了顿，补充道，“但其他的，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他不想把庄晏的事情，尤其是那些痛苦的过往，轻描淡写地讲给别人听。

　　林祝而倒也识趣，没追问，只是笑着说：“那好吧，要是你那天真得偿所愿，跟你喜欢的人在一起了，记得跟我说一声。”

　　梁予澄笑着点头：“好。”

　　林祝而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他在网上遇到的各种奇葩事，绘声绘色，极具感染力。梁予澄安静地听着，偶尔应一声。但白天的尴尬、晚上的冲击，加上此刻的放松，让他积累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他用手臂垫着下巴，眼皮越来越重，眼神开始迷离。

　　“林二，你还不快去吹头发？”一道温柔的男声从手机里传来。

　　“不用了，已经干得差不多了。”林祝而回答道。

　　“你在跟谁打电话？”屏幕里，池仅一的身影走近，眼神随意往手机屏幕一扫，然后定住了。他看着屏幕里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的梁予澄，问林祝而，“梁予澄最近得罪你了？”

　　林祝而一脸懵：“没啊。”

　　“那你怎么在给他上刑？”池仅一无奈道，“你没看见人现在困得眼皮都睁不开了，你还在这叽叽歪歪地说个不停？”

　　林祝而这才凑近屏幕仔细看。梁予澄被他突然放大的脸吓了一跳，勉强睁开眼，含糊道：“我在听，你继续说……”

　　“说什么，不说了！”林祝而立刻直起身，冲着屏幕咧嘴一笑，“你继续睡吧，我要来开始我的夜生活了！”说完，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梁予澄：“……”他反而被这一吓，没那么困了。手机屏幕亮起，是林祝而发来的消息：

　　林二狗：过两天再联系，关于追人这件事，等会我发你几个小秘诀。保管用。还有一堆好东西，你记得看。

　　梁予澄看着这条消息，无奈地摇摇头。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也懒得思考，林祝而的操作向来令人捉摸不透。他扭头看了眼桌上的闹钟，凌晨两点。

　　还早。
　　他想。还能做两套试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