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1、落空 ...
-
周一清晨,天色还带着冬日的灰蒙。庄晏提前到了教室,里面只有零星几个同学。梁予澄果然如往常一样,已经坐在座位上了。
庄晏径直走过去,将一个干净的纸袋放在梁予澄桌上:“你的围巾,洗好了。”
梁予澄正懒洋洋地瘫在椅子里,像没骨头似的靠着椅背。他头也没抬,只是用下巴朝桌面点了点,含糊地“嗯”了一声,示意庄晏放下。
庄晏放下袋子,没多言,从桌肚里掏出那本厚重的英语词典,翻到昨晚复习的部分,开始默背单词。梁予澄就坐在旁边,一反常态地安静,没像往常那样找话题闲聊。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梁予澄才悠悠地开口,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情绪:“你可真大方。”
庄晏翻词典的手顿了一下,侧头看他,眉头微蹙:“什么意思?什么大方?”
“几支笔就能赚你五百块,”梁予澄扭过头,目光落在庄晏脸上,语气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酸溜溜,“这还不叫大方?”
“你少在这给我阴阳怪气。”庄晏声音冷了下来,他查过那些文具的牌子,知道价格不菲,梁予澄还买了那么多,“要说大方谁能有你大方?那么多笔说送就送,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家是搞文具批发的。”
梁予澄被他噎了一下,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他也不明白自己从周末看到转账提示后就憋着的那股无名火是什么,但就是心里堵得慌,像塞了团湿棉花,不上不下地梗着。
他低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指甲盖,声音闷闷地,带着点懊恼和自己都没搞懂的委屈:“对不起。”
他低声道,“我刚才……说话不好听。”
庄晏看着他低垂的脑袋,沉默了几秒。他其实没太把梁予澄刚才的话放在心上,只是觉得他今天格外别扭。
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词典上,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淡:“没关系。”他顿了顿,补充道,“回去把转账收了,别当败家子。”
梁予澄抬起眼,小心翼翼地试探:“能不收吗?”
“不能。”庄晏回答得干脆利落,目光专注地盯着书页,没给他任何商量的余地。
梁予澄不死心,继续讨价还价:“那……那你给我发一半就好?你给的实在太多了,那些笔根本不值那么多。”
“不行。”庄晏头也没抬,“里面还有中午的饭钱。”
“可是──”梁予澄还想再争取。
庄晏终于侧过头,目光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压力,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梁予澄瞬间像被掐住了脖子的猫,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他咽了口唾沫,闷闷地应道:“……好。”
教室里渐渐坐满了人。王朝煦和向阳勾肩搭背地从后门进来。王朝煦把书包往桌上一扔,就伸手去扯梁予澄的袖子:“澄儿,周末我俩约你去打羽毛球,你怎么不去?”
“没心情。”梁予澄头也没抬,声音懒洋洋的。
向阳凑过来,一脸探究:“是没心情打羽毛球,还是没心情跟我们俩一起打?”
“都有吧。”梁予澄敷衍道。
王朝煦立刻来劲了,语气酸得能酿醋:“我昨天可听说了,有人看见你跟别的男生一起去逛市中心商场了。”
他指着梁予澄,“说!是谁?居然在你心里的地位超过我和向阳了,抛弃从小无话不说的好哥们。”
“别恶心。”梁予澄被他这夸张的语气弄得一阵反胃,感觉早上吃的包子都要吐出来了,“滚蛋。”
早读时间到。梁予澄提前抽出语文书,慢吞吞地走上讲台。他照例是个摆设班长,只张嘴不出声,全靠底下的读书声打掩护。
庄晏的位置这周轮换到了靠窗的角落。他一手支在窗台上,一手拿着书,目光落在窗外光秃秃的树枝上,声音平稳地跟着大家朗读。
教室里窗户关得严严实实,暖气开得足,加上大声朗读,空气很快变得闷热浑浊。大半个早读下来,不少人都感觉脑袋昏沉,像塞了团棉花。
语文老师踩着铃声走进教室,第一件事就是皱眉道:“把窗户打开透透气,闷死了。”
庄晏离窗最近,闻言立刻起身,“哗啦”一声,将窗户推开了大半,凛冽的寒风如同冰水般瞬间灌了进来。
“嘶──”底下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大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冷风冻得缩了缩脖子。
梁予澄下了讲台,走回座位。他搓了搓被冻得发凉的手臂,看着那大开的窗户,忍不住凑到庄晏旁边,小声撺掇道:“关小点吧?这也太冷了。”
庄晏侧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但伸手将窗户拉回了一些,只留下一道约莫手掌宽的缝隙。冷风依旧能钻进来,但不再是那种劈头盖脸的架势。
梁予澄看着那道缝隙,满意地坐回座位。
周五下午,自习课。梁予澄埋头整理错题本,庄晏则在专注地刷着理综卷子。
王朝煦在后面伸了个懒腰,骨头发出“咔吧”的轻响。他揉着肩膀,大声抱怨:“我感觉我好久没运动了,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僵得不行。”
向阳也跟着活动了一下脖子:“同感。”
“要不,”王朝煦眼睛一亮,兴致勃勃地提议,“这周末我们去攀岩吧?我知道新开了一家攀岩馆,据说很不错。”
“可以。”向阳爽快答应。
王朝煦立刻伸手,戳了戳前排梁予澄的后背:“澄儿,周末攀岩去不去?”
梁予澄笔下没停,头也没回:“不去。你们去吧。我这周末有事。”他快速将最后几道错题抄完,合上本子,开始收拾书包。
“什么事啊?”王朝煦追问,“你最近周末都神神秘秘的,叫你出来玩也不来,消息也爱回不回的。”
“忙。”梁予澄言简意赅,拉上书包拉链,起身,动作利落地朝门口疾步走去,“先走了。”
“诶!”王朝煦看着他消失在门口的背影,一脸无语地对向阳吐槽:“他这两天到底在忙什么?一到周末就跑没影,跟做贼似的。”
向阳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清楚,目光转向旁边的庄晏:“庄晏,你这段时间不是跟梁予澄走得近吗?你知道他在忙什么吗?”
庄晏笔下的解题步骤没停,头也没抬,声音平淡:“不清楚。”
王朝煦挠挠头,百思不得其解:“奇了怪了……”
市中心商场里,灯火通明,人流如织。梁予澄已经在各个柜台前转悠了快两个小时,手里还是空空如也。
他眉头紧锁,目光挑剔地扫过一件件商品,却始终找不到那个能让他眼前一亮的东西。送庄晏的礼物,不能太普通,不能太俗气,要特别,要有意义,还要……他会喜欢吗?梁予澄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走得腿都酸了,梁予澄找了个公共座椅坐下,疲惫地揉着眉心。
前面两个捧着奶茶的女生走过,兴奋的交谈声飘进他耳朵:“快快快。听说旁边新开了一家手工制作店,网上超多人推荐,做的成品绝美,去晚了人多体验感就差了。”
“真的?那赶紧去看看。”
手工制作?梁予澄心里一动。鬼使神差地,他站起身,跟着那两个女生的方向走去。他倒要看看,能有多绝美。
拐过一个街角,一栋三层的独栋小楼出现在眼前。它的外观很特别,没有过多的装修,甚至有点粗犷,周围随意种着些绿植,透着一股“爱谁谁”的随性。门口挂着一块破旧的木牌,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两个大字——“随便”。
然而,与这随意的门面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旁边一个设计极其精致的橱窗。橱窗里只陈列着一件展品:一把巨大的、造型奇特的吉他。
吉他的琴身是透明的材质,里面镶嵌着无数金色和银色的精密齿轮,如同一座微缩的机械城堡。在齿轮的中心,一颗鲜红的机械心脏静静悬浮着。随着大小不一的齿轮缓慢地转动、咬合,那颗心脏竟也随之一开一合,仿佛在真实地跳动。
梁予澄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他的目光被牢牢吸住,定定地望着橱窗里那颗搏动的机械心脏。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的心跳声,咚、咚、咚的节奏竟渐渐与那颗机械心脏的律动重合,同频共振。
“怎么样?看呆了?”一个带着点戏谑的男声在耳边响起。
梁予澄猛地回神,侧头看去。一个留着及肩长发的男人正抱着手臂,斜倚在门框上,嘴角勾着一抹玩味的笑。他五官深邃,很帅,但浑身散发着一股吊儿郎当、不拘小节的艺术家气质。
梁予澄深吸一口气,由衷赞叹:“是很漂亮。”
“那想买吗?”男人凑近一点,语气里带着点期待。
梁予澄摇头,目光依旧流连在那颗心脏上:“不想。”喜欢归喜欢,但这种艺术品级别的东西,价格肯定不菲,而且买回去放哪儿都是个问题。
男人似乎并不意外,轻笑一声:“进去瞧瞧?”
梁予澄跟着他走进店内。里面的装潢充满了艺术气息,但也……极其混乱。各种材料、工具、半成品、成品毫无章法地堆叠、摆放着,仿佛主人是想到什么就随手一放,完美契合了“随便”的店名。
梁予澄看得很仔细,每一件独特的作品都让他驻足。有他觉得惊艳的,但总觉得送庄晏不合适。他转身问一直跟在身后的男人:“除了这些,还有其他的吗?”
“没了。”男人回答得干脆。
梁予澄停下脚步,看着他:“你是这里的老板吗?”
“嗯哼。”男人挑眉,大方承认,“赫连川。叫我赫连老板,或者川哥,随便你。”
“赫连老板。”梁予澄选择了比较正式的称呼,“我叫梁予澄,请问你可以帮我推荐一款送给别人当礼物的东西吗?”
赫连川上下轻轻扫了他一眼:“男生还是女生?”
梁予澄:“男生。”
赫连川不在意地摆摆手:“礼物这个东西看看中的是心意。二楼是工作室,有兴趣上去看看吗?”
梁予澄跟着他走上二楼。这里比楼下更加“随便”,各种机器、材料、半成品堆得更满,但也更能看出主人的奇思妙想和动手能力。
梁予澄的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各种金属、木材、电子元件,又落在地上几台他叫不出名字的机器上。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电光般闪过脑海。
“你们这里,”他转向赫连川,眼睛亮了起来,“接受定制吗?”
赫连川闻言,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你想做什么样的?”
“还没完全想好,”梁予澄有些兴奋,“但大概有个轮廓了。”
“可以。”赫连川嘴角勾起一个自信的弧度,“你回去把想法完善好,画个草图或者描述清楚,发给我。能做我就给你做。”他顿了顿,语气带着点狂傲,“要是我这儿都做不出来,整个溪何估计也没人能做了。”
“行。”梁予澄立刻掏出手机,“那加个联系方式?”
“没问题。”赫连川爽快地拿出手机,扫了梁予澄的二维码。加好后,他才慢悠悠地补充道:“不过,定制的价格可不便宜,你能接受吗?”
梁予澄心里咯噔一下,谨慎地问:“大概……在什么区间?”
赫连川报了一个数字。
梁予澄心里快速盘算了一下。比他预想的要高一些,但动用自己攒了很久的小金库,加上平时省下的零花钱,应该够。他深吸一口气,点头:“可以。”
“成。”赫连川笑了,“等你消息。”
接下来的一周,梁予澄仿佛着了魔。他一有空就往赫连川的工作室跑。他花了好几天时间,才把脑海中那个模糊的轮廓画成了一张勉强能看懂的草图——虽然线条歪歪扭扭,比例也不太协调。
当他把草图递给赫连川时,赫连川只是挑了挑眉,指着几处关键细节问了问,便了然于胸。
“东西是打算送人的吧?”赫连川一边摆弄着手里的工具,一边闲聊般问道。
“嗯。”梁予澄坐在对面的高脚凳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赫连川的动作。
“男朋友?”赫连川抬眼,嘴角带着促狭的笑,“送这么贵的东西,挺下血本啊小伙子。”
“不是。”梁予澄回答得很快,但没具体说不是什么。
赫连川“啧”了一声,没再追问,只是手上的动作更快了几分。他似乎对这个项目很感兴趣。
赫连川的手艺和效率都让梁予澄惊叹。原本以为要很久,结果因为等一种特殊材料耽搁了几天,不过一周多点,成品就摆在了梁予澄面前。
看到成品的瞬间,梁予澄的眼睛“唰”地一下亮了,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他毫不犹豫地付了尾款,小心翼翼地将那个精心包装好的盒子抱在怀里。
回到家,他把盒子郑重地放在书桌上。庄晏的生日就在下周四。这还是当时在茶树刘浠他们在算庄晏年龄的时候,刘浠说完后,他就记了下来。
他盘算着,周三晚上下晚自习后,他可以骑车飞快回来取礼物,再赶在十二点前送到庄晏家。虽然时间有点紧,但应该来得及。
他满心欢喜地期待着周三的到来。
周三早上,梁予澄特意提前了一点到教室。他的目光习惯性地飘向庄晏的座位——空着。
他以为庄晏只是迟到了。然而,早读开始了,庄晏的座位依旧空着。第一节课,第二节课……直到中午,那个位置都是空的。
梁予澄心里莫名地有些不安。他拿出手机,给庄晏发了条消息:你怎么没来上课?生病了?
消息如同石沉大海,毫无回音。
下午,庄晏依旧没来。梁予澄的不安感越来越重。他趁着去办公室交作业的机会,装作随意地问赵铭:“老师,庄晏今天怎么没来?”
赵铭头也没抬:“哦,他请了病假。”
病假?梁予澄心里一紧。是感冒加重了?还是……他想起庄晏平时那副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却又隐隐觉得不安。
熬到晚自习结束,梁予澄背着书包,骑着车一路狂飙到庄晏家楼下。他抬头望去——庄晏家的窗户一片漆黑,没有一丝光亮。
他在楼下来回踱步,寒风吹得他浑身发冷。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那扇窗户始终没有亮起灯。
梁予澄冻得直跺脚,双手插在口袋里也捂不热,哆嗦着拿出手机,给刘浠发消息:庄晏请了病假,但是老师布置了作业,让我给庄晏送一下。我在他家楼下等了一会,一直没看到亮灯,他家里没人,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等了好一会儿,刘浠才回复:他回老家了。
回老家……青叶市。
梁予澄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五个字,心里那股悬着的劲儿突然就泄了。他忘了,庄晏是青叶人。
他最后望了一眼那漆黑的窗户,转身,推着车慢吞吞地往家走。夜风更冷了。
回到家,梁予澄拉开窗帘。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细碎的雪花。洁白的雪粒轻盈地飘落,有的粘在玻璃上,像是夜空中散落的点点繁星。
他望着窗外的飘雪,手指无意识地抚过书桌上那个精心包装的盒子。
庄晏……现在在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