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听雨声》段则

20、谁是家长

　　庄晏回家后，习惯性地打开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好几个来自颜青的未接来电。他以为有什么急事，立刻回拨过去。

　　“喂，小姨，怎么了？”庄晏问。

　　电话那头传来颜青轻松的声音：“没什么大事，就想跟你说一声，李千云的处理结果出来了，她被学校开除了。”

　　“哦。”庄晏应了一声，声音平淡无波。这个消息在他心里激不起半点涟漪，甚至引不起一丝关注。

　　“你最近在新班级怎么样？”颜青关切地问，“还习惯吗？跟同学老师相处得还好吧？”

　　“都挺好的。”庄晏简短地回答。

　　“行，那就好。”颜青似乎松了口气，然后又拉着庄晏说了会儿话才挂断电话。

　　颜青昨晚刚和他说完李千云的事情，第二天学校便通知各班召开关于反对校园暴力家长会。赵铭终于抽出时间，决定对班上几个新转来或情况特殊的学生进行一次简单的家访。
　　他按照庄晏入学时填写的家庭信息表，拨打了上面登记的联系电话。

　　嘟……嘟……嘟……
　　电话响了半天，无人接听。

　　赵铭疑惑地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上午十一点整。
　　难道还没下班？他嘀咕了一句，“算了，晚一点再打吧。”

　　等晚上九点，下了晚自习，校园里渐渐安静下来。赵铭回到办公室，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再次拿起手机，拨通了那个号码。

　　嘟……嘟……嘟……
　　结果和早上一样，依旧无人接听。他又连续打了好几次，听筒里始终只有单调而冗长的忙音。

　　“这孩子的家长，怎么这么难联系？”赵铭放下手机，眉头紧锁，低声抱怨了一句。他翻看着庄晏的信息表，家庭联系人一栏只填了一个名字和这个号码。

　　——

　　庄晏的手机早上出门时忘了充电，在学校的时候就已经自动关机了。等他回到家，插上充电器，开机后，屏幕上才陆续弹出好几个未接来电提醒。

　　号码归属地显示是本地。
　　估计是诈骗电话。庄晏扫了一眼，没在意，随手将手机放在床头柜上，转身准备去洗澡。

　　刚走到浴室门口，手机就嗡嗡嗡地剧烈震动起来。

　　庄晏估计是刘浠找他，以为有什么事情，于是折返回去，拿起手机一看，又是那个本地号码。

　　这诈骗电话还挺坚持不懈的，没接就一直打？
　　庄晏皱着眉，按了接通键，语速飞快，像背台词一样：“我这边不办保险，不买基金也不买房，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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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话那头陷入一片死寂。

　　打那么多电话又不说话，什么意思？
　　庄晏等了半天也不见对面出声，耐心告罄，手指抬起，准备挂断。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而熟悉、带着点不确定的男声从听筒里传来：“庄晏？”

　　“你是谁？”庄晏警惕地问。知道他号码的人屈指可数，而且他都有备注。这个声音明显是第一次打来。
　　现在的诈骗不得了，连名字都知道？庄晏心想。

　　“我是赵铭。”

　　庄晏：“……”

　　赵铭有一个习惯，学校说话大嗓门，声音粗犷得不得了，但是跟家长说话的时候就会不自的夹嗓子，轻声细语。

　　庄晏愣了一下，迅速反应过来：“哦，赵老师，请问你打这个电话是有什么事情吗？”
　　他脑子飞快转动，流畅地撒了个谎，“我小姨前几天突然换卡了，就把这个卡给我用了。”

　　赵铭似乎也没深究，说道：“那你重新把你小姨现在的号码给我一个吧。”

　　“老师，请问您要找我小姨做什么？”庄晏谨慎地问。

　　“其实也没什么，”赵铭的声音依旧温和，“就是想起来你刚到我们班来，我对你的情况还不太了解，就想打电话问问你家长，沟通一下。”

　　“我小姨最近他们事情有点多，”庄晏语气自然地继续编织谎言，“如果你有什么需要说的，就直接跟我说吧。”

　　“那你家没有其他人了吗？”赵铭试探着问。

　　庄晏握着手机的手指微不可察地收紧。他抿紧了嘴唇，沉默了几秒，喉结滚动了一下，才继续用那种尽量平稳的语调说：“没有。”

　　电话那头也沉默了片刻。赵铭似乎察觉到什么，没再追问：“那暂时先这样吧。你明天有空的话，来一趟我办公室。”

　　“好的，老师。”庄晏应道，迅速挂断了电话。

　　翌日清晨。

　　庄晏没去跑早操，径直去了赵铭的办公室。
　　“报告。”他站在门口。

　　“进来吧。坐那儿。”赵铭转过转椅，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他起身，倒了杯温水，放在庄晏面前的桌上。

　　庄晏看了一眼那杯水，缓缓走到椅子旁坐下。

　　“今天找你来，没什么特别的事，”赵铭语气温和，脸上带着笑意，“就是想跟你聊聊，了解一下你最近的情况。班上其他同学的情况，我都知道的差不多了，就差你了。”

　　“嗯。”庄晏低低地应了一声，双手握住了面前的一次性水杯。温热的触感透过杯壁传来，他将手心贴在杯子上，无意识地轻轻摩擦着光滑的杯壁。

　　“最近的学习状态怎么样？感觉还能跟上吗？”赵铭关切地问。

　　庄晏实话实说，声音没什么起伏：“有点吃力。学习进度有点赶。”

　　“嗯。”赵铭理解地点点头，“我们班的进度确实比你以前的班级要快一些，而且突然间换了老师，教学风格、讲课节奏你可能也不太习惯。”他鼓励道，“这就需要你放学之后自己加倍努力，多花点时间适应和追赶。”

　　“你最近的作息时间怎么样？晚上休息得好吗？”赵铭继续问。

　　“都挺好的。”庄晏简短回答。

　　“最近心情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事情让你感到困扰？比如学习压力，或者和同学相处？”

　　“没有。”

　　赵铭观察着庄晏低垂的眼睑和微微绷紧的下颌线，话锋一转，语气更加温和：“对了，我听说你是青叶人？你爸妈也是青叶的吗？他们现在是在这边工作还是……？”

　　听到这个问题，庄晏握着水杯的手猛地一僵。他指节微微发白，用力地在杯壁上摩擦了一下，仿佛要擦掉什么看不见的污渍。他抿紧了嘴唇，沉默了几秒，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极其简短的音节：“嗯。”

　　赵铭敏锐地捕捉到他瞬间的僵硬和回避。随后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你和同学、其他科目的老师相处得怎么样？有没有遇到什么人际关系上的问题？”

　　“没有，都挺好。”庄晏依旧是那个简短的回答。

　　赵铭点点头，脸上重新挂起笑容：“那就好。你刚来班上，可能还不太熟悉。班上和学习上的事情，都可以多问问梁予澄，他是班长，人也热心。”

　　“好。”庄晏点头。

　　“那你先回教室吧，等会儿要上课了。”赵铭结束了谈话。

　　庄晏如蒙大赦，立刻起身，低声说了句“谢谢老师”，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庄晏回到教室时，里面空无一人。同学们都还在操场上跑操。

　　清晨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洒进来，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窗外，草坪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色，树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缝隙间漏下的光点跳跃着。

　　远处跑道上，跑完步的学生们三三两两地结伴往教学楼走，嬉笑打闹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

　　这短暂的宁静，让庄晏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他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没过多久，教室门口喧闹起来。学生们陆陆续续地涌进教室，带着一身运动后的热气和喧哗。

　　“我靠，好热好热。”王朝煦一边用衣摆疯狂扇风，一边大声嚷嚷着，脸上汗津津的。

　　“对啊，热死了。”向阳站在门口，张开手臂，“王昭煦，快过来，门口的风好大，好凉快。”

　　教室里瞬间充满了嘈杂的说话声、桌椅碰撞声、书本翻动声。

　　庄晏重新低下头，拿起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作业本上。
　　头顶突然投下一片阴影。

　　“班主任找你干什么？”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庄晏抬起头。

　　梁予澄穿着干净的白色校服短袖，身姿挺拔地站在他桌旁。他缠着纱布的左手随意地垂在身侧，右手插在裤兜里。
　　他没去跑操，不知道刚才课间去了哪里，身上带着点外面阳光和微风的气息。随着人群的进出，一股淡淡的、清爽的柠檬味洗衣粉香气，若有似无地飘散在空气中。

　　“没什么，就是班主任想找同学了解了解情况。”庄晏站起身，让开位置，他语气平淡，简短地回答。

　　“哦。”梁予澄应了一声，侧着身从庄晏让开的空隙挤进座位。他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倚在背后的墙上，姿势随意。

　　庄晏重新坐下，埋头继续写作业。

　　梁予澄目光随意地扫过桌面，很自然地就落在了庄晏摊开在桌角的、刚做完不久的英语试卷上。

　　碰巧，这套试卷他做过。
　　庄晏的选择题几乎全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