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算学大佬献上情劫》裘鸭炉

1、第 1 章

　　碧霄宫正逢百年一次的灵暴雨，天色晦暗，暴雨如注，难得寂静。
　　毕竟只要有选择，所有人都会在斗室中静坐修炼。
　　而谢秋是那个没选择的人。

　　她法袍上的避水决已经在上次历练中损坏，这次的灵暴雨让她整个人都湿透了，只背上的剑没受影响。
　　但她的糟糕情绪并不是因为这场大雨，而是因为碧霄宫掌派灵邛刚刚所言。
　　“寒星剑是为至宝，师侄自然是珍之重之，老道又非铁石心肠之辈，怎会不知。只是……明珠暗投，哪怕老道谅解你失怙之情，恐怕诸位长老和碧霄宫上下，也会有别的看法啊。”

　　她是如何答的来着，她闷闷地向前冲着。
　　哦对了，威势逼人、向来视她为无物的碧霄宫宫主突然召她私下前来，说了这么长一段话。
　　虽然语气如此温和也遮掩不住内容的冰冷。
　　但她也情知别无他法，只能突然跪下，讷讷地回了一句：
　　“谢秋自知驽钝，只求师伯再给谢秋二十年时间。”

　　灵邛只回以沉默。
　　谢秋不由得续了一句：
　　“若二十年谢秋仍未让寒星剑认主，就……就不再挣扎了。”

　　她猛地停下来，“啪”一声给了自己一耳光。
　　寒星剑，师兄内府温养百余年的本命剑！
　　她颓然地抹去脸上的雨水，召来一道遁光，往上剑峰而去。

　　密雨中，碧霄宫主殿远远的高檐下。
　　一道青色的人影目送谢秋摇摇晃晃的遁光彻底离去后，才转身进殿。

　　灵邛站在阶上，手中拂尘轻晃，一道道灵光没入空中那颗滴溜溜转着的暗金色铜球中。
　　看自己最为看重的大弟子进来却不发一语，知道他心中有了情绪，便出言问他：
　　“你可是觉得她师尊、师兄相继身陨，老夫却在这时刻逼问她，太过无情？”
　　“难道不是吗？”
　　疏淡的几个字如尖刀般锋利。

　　灵邛稳不住了，将拂尘一收，连掐几道法诀，喷出一道青蓝色的灵雾，将铜球笼罩其中，让铜球停了下来。
　　他难得有些怒意：
　　“寒星剑是谢凌茫的本命剑，对那丫头来说意义重大，这都不错。”
　　远雀及时地出声附和：“嗯。”

　　灵邛被噎了一下，继续说道：
　　“但寒星剑作为灵宝，曾跟随谢凌茫击杀多名同阶大能，在谢凌茫跻身小成之境后，更隐隐暗合天地之道。如此天材地宝，却在一个小丫头手里……碧霄宫上下眼红的可不是少数。”
　　“看在她师尊面子上，老夫再给她二十年已经是极限了。”
　　说到谢秋的师尊，也是自个儿的小师弟，灵邛的语气几不可闻地沉暗了下来。

　　远雀面上没有半分波动，看着那铜球像是突然入了定。
　　灵邛与这小子做了几百年的师徒，哪里不晓得他这是早已有了主意，只是之前不想轻易如他的愿而已。
　　现在看来，还真奈何不了这小子。

　　冤孽！
　　灵邛深吸一口气，自储物袋中拿出一枚青黑色铜制令牌，朝远雀扔去：
　　“行了，这是沉灵谷通行令，你给那丫头拿去。若寒星剑认主还有一丝转机，近二十年也只可能是在沉灵谷了。”
　　远雀这才有了活气，恭敬回道：“谨遵师尊命，徒儿这便去。”
　　眼见这人干净利落转身就走，灵邛气得额角生痛，偏又说不出话来。

　　待远雀的遁光彻底消失，偌大的主殿之中便仅剩灵邛一人站在原地。
　　烛台上的烛泪越积越多，他似乎毫无所觉，径直出神。

　　寂静之中，铜球突然发出一声干涩的金石相击之声，他猛然惊醒，原本迟暮老人一般的和缓眼神变得锐利，又随之放松下来。

　　灯火之下，他喃喃自语道：
　　“师弟，算算时间，自你陨落已经过了数百年，离你那大徒弟陨落，也过了快一百年了。谢秋这丫头，我是替你保不住了。”
　　“她这点和你像，不肯苟且偷生。但沉灵谷可是好去的地方？她资质平平，若是无人相助，此番怕是有去无回啊。”

　　被灵邛钦点“有去无回”的谢秋也在出神。
　　她刚脱下湿透了的法袍，身着一身常服，整个人蜷在床帐之内，看着身边一枚窄旧的银盒出神。
　　她无意识地啃着指甲，时而摇头时而皱眉，一只小小的草精扒在她脑袋上，有一搭没一撘地打着瞌睡。

　　再想想吧。
　　她摇摇头，将草精接了下来，放在枕头边，自己坐在桌边，拿起一张细软的棉布蘸了无根水，开始擦拭已经有些灰败的寒星剑。

　　暴雨天的室内正好眠，一般也有人不会在这个时候来访。
　　因此传音符突然燃起之时，谢秋还是被吓了一跳。
　　看见是端坐黑云之上的远雀，谢秋更为惊讶，连忙将他请了进来。
　　“远雀师兄，这个天气来这儿，有什么事吗？”

　　远雀定定地看着她，见她只回以若无其事的疑惑，便知她不愿向他求助，心中的喜悦就淡了许多，只向她递去那块沉灵谷的通行令：
　　“拿着，去沉灵谷。”
　　见谢秋还要装傻，他又加了句：“方才我也在殿内。”

　　谢秋哑然，看了这块遍体黑青的通行令许久，面色几度变换，终究还是垂下手，扯出笑说道：
　　“远雀师兄，我也不瞒你，这块令牌我想要，但……”
　　“想要就拿着。”
　　谢秋苦笑：
　　“但是它很珍贵。我再怎么与世隔绝，也知道即便碧霄宫位列五门三派之中，支峰之间也往往要为这令牌战上好几场。这应是你的令牌，我怎么能要。”

　　一阵凉风涌入，将远雀的长发轻轻拂动，露出他发间半月状的法器。
　　他浅灰色的眼睛在烛火的映照下璀璨极了，静静地看着她，又重复了一遍：
　　“想要就拿着。”
　　他看着谢秋眼中的挣扎，语气柔和下来：
　　“想想你的寒星剑。”

　　谢秋目光不由得移向匆忙之下一同带出来的寒星剑。
　　它在师兄手中时那样光芒万丈，如今被魔气所燎的地方却是一片灰白，任何一个剑修都看得出来这件灵宝损毁严重，需要主人内府温养。

　　这也是许多人斥她“贪心自私”的缘故。
　　“灵宝自是谁都想要，这也是人之常理，我们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有的人却宁肯灵宝变成石头，也霸着灵宝不愿意松手，这吃相的确是难看了些吧。”
　　自从她不愿交出寒星剑，类似的话她听了不下一斗。
　　她的手紧了紧。

　　远雀似乎能看出她的低落，迟疑了一下，勉力搜刮出几句话来宽慰她：
　　“这段时间我本就心法倒转，轻易不能用术法，这令牌对我来说没用，后面你再还我一个就是。”
　　远雀一向寡言，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谢秋心知再拒绝就是矫情了。

　　她双手捧过那枚令牌，郑重地对着远雀拜了三拜。
　　再抬起头时，哪里还看得见远雀的身影，只有几不可闻的月华气息无声诉说着方才发生的事情。
　　远雀一向如此，来无影去无踪，话一带到，也不寒暄，便直接消失。

　　谢秋深吸了一口气，一转身，却正隔着密密的雨帘与草精撞了个对着。

　　它从山石之中跳了出来，三步并作两步挤到谢秋身边，踮着脚、伸着脖子，睁着一双绿豆大的黑眼睛想去瞧那通行令。
　　谢秋蹲下身，好让它看得更清楚。
　　上剑峰本就不大，师尊历来爱静，每次碧霄宫广纳弟子，他都嫌吵，因此自她来之后，再没进过新弟子。自师尊、师兄陨落后，更是寥落，峰上有灵智的活物加上草精拢共也就三个。

　　草精靠着她，用双手将通行令举起来，歪着头去看上面的文字，又对着她比划起来。
　　谢秋此时才发现自己的右手竟然在微微颤抖，她深吸一口气，用左手握住右手手腕，竭力想将右手稳下来。
　　沉灵谷，多少人趋之若鹜，又有多少人死于非命，她的天分并不在高，此去做花泥的可能性倒是极大。
　　虽然羞惭，但她不得不承认她很怕，或者更多是一种眩晕，像是走在暗道中，但只能抱着一颗决心硬着头皮向前。

　　她低头看草精，问道：“蛋还在原处吧？”
　　草精郑重地点点头，预备拉她去看。
　　谢秋摇摇头，叮嘱它：“照顾好他，如果这次我没有回来，就把他带回凤坞吧。”

　　“噗通”一声，通行令被掉在了地上，还好上剑峰没几个人，地上十分干净，不然不知道激起多少尘土。
　　而草精惶然地站在原地，身上的绿色一下子变成惨黄，对着谢秋慌张地比划着。

　　谢秋将通行令放回储物袋，扶了扶草精瘦小的肩膀，笑着安慰它：
　　“我会给远雀师兄留封信，到时候你拿着信去找他帮忙，明三烧不着你。”
　　草精摇摇头，豆大的眼睛积了些泪水，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谢秋小心翼翼地允诺道：“我会回来的，只是我总该先安排好，对吧？”

　　不然让草精和明三那暴脾气小鸟和她那时一样吗？
　　师兄陨落的时候，她在峰顶练剑，突然看到天边有万星垂落，几乎要刺破魔界的永夜结界，当时心中便有不详之感。
　　但没想到最后结果竟然如此惨烈，从此上剑峰一脉只剩她一人。

　　她耐心而熟练地安抚着草精。
　　在她的背后，却隐隐约约有两个身影。
　　一人少年模样，腰间挂一把古朴的短剑。
　　一人更高挑些，脖颈似有红色痕迹，两人均面色雪白，闭着眼，周身灵气凝绝，不似生人。
　　但算上灵邛、远雀在内，碧霄宫内竟无一人察觉这两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