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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部署 ...

  •   急救室的门紧闭着,上方的指示灯持续散发着红光。
      温澈礼僵立在空旷走廊的正中央,顶光打在他身上,在脚下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周遭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每一声轻响,都让他背在身后、紧紧交握的指节,泛出更深的青白色。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各种最坏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又被他强行按下去。
      他不敢深想,只能将注意力集中在呼吸上,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消毒水冰冷的味道,直透心底。
      额角渗出细密的汗,他脸上的血色,正一分一分地褪去。
      过往的冷静与从容,如同被风吹散的薄雾,消散无踪。
      他此刻只是站着,就用尽全身的力气。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十分钟,也许是永恒。
      终于,急救室的门打开。
      谢年京走了出来,随手摘下口罩,脸上带着一丝高强度工作后的疲惫,但眼神清亮,嘴角甚至挂着一抹轻松的笑意,与周遭紧张的气氛格格不入。
      他抬手拍了拍温澈礼的肩,语气带着熟稔的调侃:“行啊你,判断得够准,送来得够快!再晚来个把小时,还真得费我一番功夫。”
      温澈礼紧绷到极点的神经,因他这过于轻松的态度而微微一滞,竟一时说不出话。
      谢年京收起玩笑,语气简洁专业:“急性应激叠加药物抑制,循环衰竭前兆。血检已加急,成分蹊跷,像定制货。不过放心,体征稳住了,用了新方案,代谢快。后半夜人就能清醒。”
      直到这句话落下,温澈礼强撑的身形才几不可察地微晃了一下,周身那层凝滞的气场终于开始流动,紧绷的脊背不着痕迹地松弛下来。
      “谢了,年京。” 声音是嘶哑的,却终于有了一丝活气。
      “少来这套。”谢年京摆摆手,随即正色道,“不过,在她醒来之前,我们需要统一口径。” 他是个极聪明的人,已经从温澈礼的只言片语和现场情况猜出了七八分。
      温澈礼的目光瞬间清明起来,接口道:“对外,昭质是‘因过度劳累引发急性心源性休克’,目前已脱离生命危险,但身体极度虚弱,需静养,谢绝探视。”
      谢年京挑眉,了然一笑:“明白。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用‘病情稳定’来掩盖‘仍需抢救’的真相,高明。我这边的消息封锁和‘重症监护’氛围,包你满意。”
      两人对视一眼,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已交换了所有未言之意。
      一种基于绝对信任的默契,在寂静中悄然达成。
      病房内,灯光被调得十分柔和。
      苏昭质是在一种强烈的窒息感中挣扎着醒来的。
      她的意识先于身体苏醒,仿佛沉在冰冷的海底,拼命向上浮,却挣脱不开无形的枷锁。
      耳边是仪器单调的滴答声,一声声敲打在混沌的神经上。剧烈的头痛让她蹙紧眉头,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像是撞在胸腔里,带来阵阵钝痛。
      她艰难地、一点点地掀开仿佛有千斤重的眼皮。
      视野先是模糊的一片白光,伴随着各种扭曲的光晕和影子。她花了几秒钟,才勉强对焦,看清了俯在床前、那张写满了焦虑与疲惫的熟悉脸庞。
      是澈礼。
      她想开口,却发现喉咙干涩灼痛,发不出任何清晰的声音,只能极轻微地动了一下指尖。
      “昭质?!” 温澈礼的声音立刻响起,嘶哑得厉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和小心翼翼,“你醒了?别急,慢慢来,先喝点水。”
      他用吸管杯小心地喂她喝了少许温水。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暂时缓解了那片灼痛,也让她混乱的意识清晰了几分。
      她蹙着眉,目光扫过陌生的病房和床边的仪器,最后落回温澈礼脸上,声音虚弱而困惑:“我……怎么会在医院?”
      温澈礼握紧她的手,声音低沉而紧绷:“你中毒了。急性发作,昏迷了将近十个小时。但下毒的手法……非常隐蔽。”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凝重地看进她眼里:“问题出在气味上。是赵妍身上的香。”
      “叶时他们把你日常接触的所有物品都查遍了,饮食、用品,全部没有问题。这也让我更加确信,问题一定出在某种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无处不在的东西上。”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种复杂的、混合着痛楚和庆幸的情绪,“我为了复原你身上那款独特的安神香气,私下请教了一位顶尖的芳疗师。他告诉我,那种罕见宁静的底韵,极可能来自一种名为‘月光兰’的珍稀植物,是少数顶级调香师的不传之秘。”
      他微微吸了口气,才继续道:“我耗费了很长时间,才勉强找到含有微量‘月光兰’成分的基料。也正是在那个过程中,那位大师严肃地警告我,月光兰的香气一旦与‘夜百合’精油相遇,在人体温的催化下,会生成一种神经毒素。每一次接触都是一次蓄积,直到身体不堪重负,或在极度压力下被引爆。”
      “最棘手的是,”他顿了顿,“这两种香气分开使用,都无害甚至有益。唯有通过近距离接触在体内混合,才会生成毒素,事后几乎不留痕迹。”
      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得出结论:“你用的,是‘月光兰’。她身上藏的,是‘夜百合’。她每一次看似关怀的靠近,都不是偶然。那是经过精心计算的、一次次将毒素推向临界点的致命累积。”
      话音落下,病房内陷入一片死寂。
      就在这时,一个冷静的、略带疏离的声音从床尾方向响起,打破了这片寂静:
      “情绪波动过大,心率过速。澈礼,你需要暂停一下。”
      苏昭质猛地一怔,循声望去。
      直到这时,她才赫然发现,在床尾的阴影处,竟还站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白大褂,身姿挺拔,正微微侧头看着床边的监护仪屏幕,手指在电子病历板上快速记录着。
      刚才她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温澈礼和那骇人的真相上,竟然完全没察觉到这个房间里还有第三个人的存在。
      温澈礼立刻反应过来,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对苏昭质低声道:“这位是谢年京谢医生,这次多亏了他。”
      谢年京这时才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苏昭质,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语气依旧专业而简洁:“苏小姐,你刚苏醒,身体机能非常脆弱,需要绝对静养。剧烈的情绪波动,无论是愤怒还是其他,都是目前最大的负担。”
      她极轻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开口时,声音虽然依旧沙哑,却恢复了惊人的理智:
      “明白了,谢医生。”她虽然这样应着,内心却在快速复盘。
      所有的碎片在瞬间拼接成型。
      赵妍近期异常的“积极救市”,对联盟策略那精准到可怕的预判和狙击;她身上那缕挥之不去、总在关键时刻靠近后才会闻到的异香;自己近期无法解释的、日益加剧的疲惫和嗜睡;以及在救市高压下达临界点时,突如其来的全面崩溃……
      一条清晰、恶毒的阴谋线,在她脑中闪电般勾勒完毕。
      这不是商业竞争,这是一场针对她个人的、处心积虑的谋杀。利用专业知识,将杀机藏在每一次看似无害的呼吸之间。
      谢年京目光在她平静无波的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确认了她暂时不会情绪失控,便不再多言,微一颔首,转身悄然离开了病房,将空间彻底留给了他们。
      病房门合上的轻响刚落,她目光掠过温澈礼,直接切向核心,声音因虚弱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现在……是什么时候?”
      “现在是凌晨四点。”温澈礼立刻回答,并提供了最关键的情报:“我和年京的对外口径已定,基调是‘病情稳定’。这是颗烟雾弹,赵妍绝不会全信。”
      他语速加快,切入核心:“周叶时监测到,她的资金正在大规模集结,只等开盘就会进行压力测试,试探我们的真实底牌。但她们的具体攻击路径,我们尚未完全掌握。”
      他顿了顿,眼神冷冽地补充道:“而且,就在几小时前,周叶时他们已经根据线索,查到了赵妍通过离岸账户向瑞士一家秘密实验室订购‘夜百合’特制香水的记录。沈景深也提供了关键证据链。”
      苏昭质听完,眼中最后一丝波动归于沉寂,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近乎恐怖的平静。她看了一眼窗外依旧漆黑的夜色,声音低沉而清晰:
      “也就是说,距离开盘,还有五个多小时。”
      “很好。”她吐出两个字,嘴角牵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他们将信将疑……正是请君入瓮的最好时机。”
      苏昭质静默片刻。她极轻地合上眼,仿佛在闭目养神,但脑海中已如超级计算机般飞速运转,将眼前的绝境拆解、分析。
      时间剩下一天多;可信的盟友屈指可数且被监视;明昭明面上能动用的资金已近枯竭。所幸,她早已在海外预留了一笔关键的风险储备金;而对手则蓄谋已久、弹药充足,且隐藏在暗处。
      这是一场资源、时间和信息全面不对称的战斗。
      正面对抗,必死无疑。
      唯一的胜算,在于“奇”与“险”。不能力敌,只能智取。要像最顶尖的刺客,在所有人都认为她已无力反抗时,于最不可能的时刻、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完成一击必杀。
      这需要最极致的隐蔽、最精准的情报,以及……赌上一切的勇气。
      她再睁开眼时,目光清透而冷静,已有了全盘计划。
      “将计就计。他们想试探,就让他们试探个够。”
      苏昭质的声音因虚弱而沙哑,却透着一股冰冷的清醒。
      “他们要试探,我们就给他们看一场‘且战且退’的溃败。”
      她的目光落在温澈礼脸上:
      “澈礼,你需要为这场戏,加上最致命的一笔。”
      “你要让所有人相信,连你都已经彻底绝望。官方的‘病情稳定’不过是□□的谎言。你的崩溃,是压垮他们最后一丝疑虑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看了一眼窗外依旧漆黑的夜色,声音低沉而清晰:
      “当他们的疑虑彻底消失,把全部筹码压上来的那一刻,才是真正的决战之时。”
      温澈礼静静地听着,脸上温和的神情渐渐沉淀为一种深切的哀伤与坚定。
      他完全领悟了她的意图。
      他个人的“绝望”,是让整个“诱敌”计划变得无可置疑的关键。
      “好。”他俯身,极轻地握住她冰凉的手,声音低沉而温柔,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去把这场‘绝望’,演到极致。” 他顿了顿,凝视着她的眼睛,“但你答应我,好好休息!”
      苏昭质回握住他的手,极轻地应了一声:“好。”
      她略作停顿,仿佛在积攒力气,再开口时声音微弱却清晰:“叶时和楚瑜……在不在外面?我需要部署具体的战术。”
      温澈礼立刻领会,郑重地点头:“他们在。我这就叫他们进来。”
      他俯身,细心地替她掖好被角,眼神温柔却坚定:“别急,一切有我。”
      他直起身,当他转身走向门口时,脸上所有的柔情瞬间收敛,被一种沉痛的无力感所取代。他拉开门,对守在外面的周叶时和楚瑜低声说了一句:“昭质醒了,要见你们。抓紧时间。”
      周叶时和楚瑜闻言,脸上立刻涌现出混合着惊喜与担忧的急切神情,快步走了进去。
      “昭质!”楚瑜看到她毫无血色的脸,声音瞬间带了哽咽。
      苏昭质抬手,轻轻摆了摆,止住了他们的问候。她的目光扫过两人,虽然虚弱,眼神清亮,直奔主题:
      “时间紧迫,长话短说。”
      “第一,”她看向周叶时,语速略快但气息不稳,“叶时,开盘后,我们的核心策略是‘且战且退’。”
      “在关键点位上,做出虚弱但有序的抵抗姿态,让每一次撤退都像是力不从心的溃败。要让他们觉得,我们的防线一触即溃,引诱他们不断加大筹码,把全部主力都暴露出来。”
      周叶时没有丝毫迟疑,重重点头:“明白!示弱诱敌,一击必杀。”
      “动用我在瑞士信托的‘应急账户’,”苏昭质眼底闪过一丝冷光,“等我指令。”
      “明白!”
      “第二,”她转向楚瑜,“楚瑜,你负责信息。赵妍的总攻不会只有一条主线。我要你盯死‘昭演科技’、‘明德航运’……这几只与我们核心资产关联极深、但平日交易清淡的‘侧翼阵地’。”
      她气息微促,但指令清晰无比:“重点监控它们的Level-2数据,特别是万手以上的挂单变化和席位动向。赵妍的任何试探性进攻或暗线布局,都会最先在这些票的盘口上露出马脚。每五分钟,向我同步一次。”
      楚瑜立刻应下:“是!我马上去架设专用线路。”
      “最后,”苏昭质的目光再次扫过两人,声音低沉而凝重,“对外,严格维持‘病情稳定、需静养’的口径。对内,除了你们,不得向任何人透露我的真实情况。我们所有的动作,必须像水银泻地,无迹可寻。”
      她略作停顿,强忍着眩晕,加重语气补充道:“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
      她目光扫过周叶时和楚瑜:“叶时,你动用所有渠道,我要在明天开盘前,看到赵妍阵营资金进出的清晰脉络和他们的成本底线。楚瑜,你负责盯死他们所有关联账户和核心席位的实时动向。”
      “我们要在她最得意、防线最松懈的时候,打中她的七寸。”
      “明白!”周叶时与楚瑜领命。周叶时却面露一丝迟疑,他看向苏昭质,声音凝重:“昭质,还有一份情报,来源敏感,但至关重要。是沈景深在您昏迷时提供的,关于赵妍的关键情报。”
      他快速复述了核心内容:“赵的仓位集中在境外期权市场,杠杆极高。她的心理止损位在股价再下跌8%的位置。核心交易席位有三个,其中‘星海资本’的席位是她最信任的通道,也是她最脆弱的咽喉。攻击此处,可一击毙命。”
      病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苏昭质搭在薄被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但脸上依旧平静。
      “消息来源可靠吗?”
      “交叉验证过,可靠度极高。”
      “好。”苏昭质没有任何犹豫,斩钉截铁,“情报,收下。重点标注‘星海资本’的席位。全部纳入分析模型。但所有接触,通过你单向进行,绝密。”
      “明白!”
      周叶时与楚瑜迅速退去。
      门关上的瞬间,苏昭质才允许自己真正松懈下来,沉重的眼皮缓缓阖上。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刚才短暂的部署几乎耗尽了她勉强凝聚起的精神力。
      但她的嘴角,却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冰冷的弧度。
      饵,已经撒下去了。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谢年京站在门口,看了眼床旁监护仪上刚刚平稳下来的数据,才将目光落在苏昭质脸上。
      “心率过速,血压波动。”他陈述着,声音冷淡,听不出情绪,“我刚离开不到十分钟。”这话像责备,又像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他走进来,直接下达指令:“从现在起,禁止探视,禁止脑力劳动。你需要的是绝对静止,不是在我的监护仪上开战略会议。”
      走到门口,他脚步停住,侧过半张脸,添了一句,语气硬邦邦:“你的命是我抢回来的,珍惜点。别耽误我明天的日程。”
      病房门被轻轻带上。
      脚步声渐远。
      一切重归寂静。
      只有医疗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在冰冷的空气中独自吟唱。
      苏昭质躺在病床上,眼帘缓缓阖上,仿佛终于屈服于沉重的疲惫。
      黑暗中,她置于身侧的手,指尖却极轻地蜷缩了一下,无声地扣紧了床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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