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楝树开花》妖渡

3、等到花落，我就回来了。

　　孙钦南双手垂下去，就这样直直的站在原地。夜幕中他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能透过那点星光定格在那座巍然不动的轮廓，他明明没做什么，就只是一个吐烟的小动作，就如同泰山压顶让他心脏沉了又沉。

　　他以为门口的车没了，司言煜也离开了，没想到他竟然还在。

　　也不知过了多久，是管家进来的时候打开了灯。

　　骤然明亮，孙钦南眼睛缓了好久才适应了强光。等他看清沙发上那人的时候，那根烟已经燃到了头。

　　修长的指尖将烟头按进烟灰缸里，那里面已经挤满了烟头。

　　没等孙钦南开口，司言煜先站起身来到孙钦南面前，大概是抽了烟的缘故，嗓音有点暗哑，“不是混血吗？回来干什么？”

　　混血。

　　听到这个词的时候，孙钦南明显一愣。

　　又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他确实是混血，某县孙家庙村和隔壁王家庄村的混血。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当初自己提分手时的理由。

　　他告诉司言煜，自己突然发现是个混血儿，亲生父母是有钱有思想的人，想让他混个北美品种，所以要跟他分手。

　　最后还重点提了一句，我父母喜欢串儿，瞧不上你们这种苦穷穷的纯种人。

　　这只是他随口找的分手理由，没想到司言煜真的相信了。

　　五年前无意打出的一颗子弹，正中自己眉心，孙钦南想司言煜现在一定恨死自己了。

　　不过，为了活命。

　　孙钦南突然想到一个好办法，他选择短暂性“失忆”，“你就是少爷吧，都长这么大了，你还不知道吧，我是你y……”

　　“敢说那个字，我就弄死你。”

　　孙钦南双唇一抿，抬手做了个拉链锁死的手势，点了点头，“都是男人，我懂。”

　　司言煜目光先是落在他那头精短的寸头，往下到那双惶恐中又透着镇定的眸子，高挺的鼻梁，最后锁定那两道没有处理过的伤痕，垂在身侧的手掌缓缓收紧。

　　孙钦南屏住呼吸，他感觉司言煜现在的眼神有点可怕，真的带着一种想要了他命的感觉。

　　哪怕孙钦南已经洗过了，但那若有若无的酒香还是传到了司言煜鼻间。

　　他别开眼，松了手掌后退半步，突然冷笑道，“父母不是挺有钱，怎么穿成这样？”

　　距离拉开后，那点压迫感就少了很多，孙钦南撸了一把板寸，继续胡诌八扯，“嗨呀，公司破产了，我M国的爸自杀，X国的妈殉情，不过不要紧，我还活着，运气好的话，我能活到死。”

　　说完，孙钦南在心里双手合十，向天祈祷。

　　老天爷，我说的是M国的爸，X国的妈，不是孙家庙的爸和王家庄的妈。

　　你可别搞错啊！

　　司言煜拿了一根烟，重新回到沙发坐下，没有点燃，就这么放在手里把玩。

　　“来司家的目的是什么？”司言煜抬起眼帘，目光隐晦不明，将孙钦南从头扫到脚，冷嘲一句，“为了钱？”

　　孙钦南抿嘴没有说话，双掌贴着裤缝站直，这是他这五年来最常用的站姿。

　　从理论上，司言煜说的没错。从现实情况上，司言煜说的也没错。

　　没有得到孙钦南的回答，司言煜眼中尽显不耐，就好像自己的猜测被证实。

　　香烟被他用指尖碾碎，烟丝从卷纸中掉落。

　　孙钦南有种自己就是那根烟，可以随时被司言煜捏死的感觉。

　　好在管家及时出来，解救了孙钦南，“孙先生还不知道自己的房间在哪里吧，二楼第一间，我带你过去。”

　　孙钦南朝他点了点头，“麻烦了。”

　　直到回到房间关了门，孙钦南才如释重负吐了一口气。

　　抬手蹭了蹭额头冷汗，这也太巧合了。

　　大学时期，孙钦南从司言煜吃穿用度上，可以看的出他家世比较好，介于对方的隐私，他从来没问过。

　　没想到他的背景，竟然是顶级贵族。

　　……

　　五月份的风裹杂着淡热扑面而过，司言煜依靠窗台，望着窗外的苦楝树出神。

　　那颗浮躁了五年的心，在这一刻终于平静下来了。

　　头一次在深夜，不想抽烟。

　　满树淡紫色的小花，并发着阵阵幽香，这棵苦楝树是当年孙钦南从他老家移植过来的。

　　他送给司言煜时，说“等苦楝树开花，春天就结束了，我要回家帮家里收麦子。”

　　“多久？”他问，“收麦子需要多久。”

　　“很快。”孙钦南答，“等到花落，我就回来了。”

　　那时的孙钦南还没有这么黑，微碎的刘海搭在他的眉梢，遮不住他眸底的明亮，他笑的时候露着两颗尖尖的小虎牙，神神秘秘的告诉他，麦子放在嘴里嚼久了会变成泡泡糖。

　　“嗡嗡嗡.......”

　　一阵嗡鸣的铃声，将司言煜从回忆中拉回。

　　来电是大洋彼岸的一位朋友，“喂。”

　　朋友，“言煜，我也来古巴了，准备去找你，你在哪个城市？”

　　司言煜，“我没在古巴。”

　　朋友愣了一下，“三天前不是说从墨西哥出发到古巴？那你现在在哪儿？加拿大？巴哈马？还是在墨西哥？”

　　司言煜漆黑的眸子隔窗望着那棵风中摇曳的苦楝树，“我回国了。”

　　这次朋友明显沉默的时间更长，最后开口问的时候，带着些试探，“还回来吗？”

　　司言煜，“不回了。”

　　明明是比较平淡的语气，但朋友还是听出了不一样的意蕴。

　　朋友突然笑了一声，语气比之前轻松许多，“恭喜你。”

　　司言煜，“谢谢。”

　　挂了电话，司言煜对着屏幕垂眸片刻，翻找到与孙钦南的短信记录。

　　上面只有寥寥几句话，他却看了好久。

　　久到后槽牙咬了又咬，最后突然邪魅笑了一声，卷了卷舌尖，在口中捻磨两个字，

　　“失忆。”

　　……

　　孙钦南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大亮。

　　他先去阳台将衣服收了进来，红色的酒渍印的深暗，昨晚洗了很久，还是留下了淡淡的痕迹。

　　这件T恤，算是他为数不多的衣服里面，比较体面的了，被糟践了有点可惜。

　　好在还能穿，比光着强。

　　原本打算穿着染色衣服出门的孙钦南，出了房间看到门口放着一套干净的衣服。

　　孙钦南左右探头，只看到正在上楼的管家。

　　管家问孙钦南，“孙先生要下楼吃饭吗？”

　　孙钦南抱着衣服的指尖收了又收，问，“司言煜起床了吗？”

　　“少爷不住这里。”管家说，“他昨晚就回去了。”

　　这意思是说，以后不用跟司言煜住在一起。

　　听到这个消息，孙钦南也分不清是失落多一些，还是庆幸多一些。

　　那也就是说，这些衣服都是管家准备的。

　　孙钦南捧着衣服，朝管家点头道了声，“谢谢。”

　　“您客气了。”管家下了楼。

　　孙钦南换了新衣服，衣服看着挺合身，其实有点宽松，要是放在五年前他穿上正好。

　　不过还好，并不影响他的颜值，和衣服本身的美感，他骨相好，什么样的衣服都撑得起。

　　管家很贴心，还给孙钦南准备了鞋子，衣服是大了点，鞋子码数刚好。

　　孙钦南下楼时，再次感谢了管家。

　　管家叫刘伯，在司家干了30多年。

　　昨天没注意，今天仔细看，才发现孙钦南是个干净利落的男孩，米白印花短袖T恤，黑色休闲裤，黑白配色的运动鞋，简约休闲潮流风。

　　如果不是那精短的板寸，就这么看他走下来，就真的跟从电视上走出来的明星一样。

　　刘伯招呼着孙钦南吃饭，递上筷子，“孙先生跟少爷一样，把我当自家人就行，我不过就是做几顿饭，您老说‘谢谢’，太客气了。”

　　孙钦南双手去接，“好。”

　　王政清来找孙钦南的时候，孙钦南正犹豫着要不要给孙钦茹打个电话。

　　王政清掏出回执单递给孙钦南，“钱已经打到对应的账户上了。”

　　孙钦南，“谢谢。”

　　“遗愿完成的很出色，这是你应得的。”大概是孙钦南把离家五年的司言煜给弄了回来，王政清对他的态度，比以往更尊敬了些。

　　“接下来的遗愿可能有点困难，但相信你第一件事做的那么优秀，第二件事应该也难不倒你。”王政清说。

　　第二件事，就是给司言煜找个合适的，可以度过余生的伴侣。

　　孙钦南捏着手里的回执单没有说话，王政清告诉孙钦南，五年前司言煜离家出走的原因，就是家里给他介绍的联姻对象不满意。

　　司言煜的联姻对象，应该跟他是顶配吧。

　　孙钦南问，“他为什么不同意？”

　　王政清解释道，“少爷当时有喜欢的人，但因家世问题司女士没有同意，所以司女士去世前对少爷的伴侣没有过多的家世要求，只要是少爷喜欢的人就行。”

　　五年前他跟司言煜分手后，司言煜有跟别人在一起过，还见了家长。

　　回执单被捏出褶皱，孙钦南喉咙发涩，“我怎么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人。”

　　王政清，“不知道没关系，这件事也急不得，你可以慢慢来。”

　　“如果.....”孙钦南偏头认真的问王政清，“如果我没完成遗愿，跑路了。会进去蹲几年？”

　　“不是几年的问题。”王政清带着他的职业微笑，“孙先生，想想你的家人。”

　　孙钦南唇角抿直，别过头。
　　看他着实为难，王政清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密封袋放在茶几上，“我能帮你的，只有这些了。”

　　孙钦南接了过来，打开，里面厚厚一沓照片。

　　孙钦南，“这是....”

　　王政清，“我从各个圈子里，搜集了一些不同类型女孩的照片，你可以拿给少爷看，说不定会有收获。”

　　“谢谢。”孙钦南把照片放下，勾唇笑的难看，咬牙说道，“你真是太贴心了，有你真好。”

　　王政清，“不客气，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孙钦南收起笑，抱着照片上楼，留给王政清一个倔强，又没用的背影。

　　照片扔在床上，孙钦南仰躺对着天花板发呆。

　　也许是自私心作祟，这些照片，他一个都不想拿给司言煜看，虽然里面的女孩各个千娇百媚，都很漂亮。

　　震耳的机械女声没有温度的播报来电手机号，孙钦南够到手机，看到上面的来电号码撑起身。

　　他拍了拍脸，深吸一口气，按了接听键后，咧开嘴，语气欢快，“姐，钱你收到没？”

　　孙钦茹，“这些钱是从哪里来的？”

　　孙钦南撸了撸自己短发茬，又拿出回执单看，“朋友给的。”

　　孙钦茹沉默片刻，又语气沉重，“钦南，你已经...错过一次了，不能再.....”

　　“嗨呀，姐，你想哪去儿了。”孙钦南将回执单攥成团，揣进裤兜里，“这钱都是正经渠道来的，你给爸放心用就行。”

　　孙钦茹，“什么朋友会给你20万？”

　　“那肯定是铁哥儿。”孙钦南清了清嗓子，面朝阳台应了一声，再回头对着电话说道，“好了姐，先不跟你说了，这边朋友叫我跟他去谈个项目，先撂了哈。”

　　说完，他率先挂断了电话。

　　手机攥在掌心，他长舒一口气，将自己摔进松软的床上，被窝塌陷，上面的照片飞溅散落一地，有几张掉在孙钦南手边，他歪头盯着照片一角看了好久，最后捏在指间举到面前。

　　一个五官立体，一头大长波浪卷，一袭长裙包裹着玲珑有致的身段，勾勒出臀腿迷人曲线的性感女神。

　　大概是哪个明星，与外界时隔五年，孙钦南不认识照片上的人。

　　他认真看完后，评头论足道，“这种容易沾花惹草，不是过日子的人，可不能要。”

　　他翻了个身，挪到床边伸手把地上零散的照片都捡起来，一张张精挑细选，

　　“这个太瘦，不旺夫，可不能要。”

　　“这个骨架小，生孩子费劲，可不能要。”

　　“......”

　　挑来挑去，最后孙钦南翻出一张让他找不出任何缺点的照片。

　　照片有点泛黄，跟其他人有些不一样，背景是一个学校操场，女孩走在塑胶跑道上，裙摆飞扬，高高的马尾束在身后，眼睛亮亮的发着光，微扬的嘴角对着镜头笑得干净又坦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