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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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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重的铁门在“轰鸣”声缓缓关闭。
阳光如同瀑布,直直砸在脸上,孙钦南下意识眯起眼,抬手遮挡。
微风掀起麦浪,伴随着阵阵麦穗香扑在他的脸上,传来一种久违的,近乎滚烫的自由的味道。
他仰起头,深深一吸,将满满的麦穗香卷入肺中。
停顿良久,才将那口眷恋,缓缓吐出。
再睁开眼时,对面道路尽头站着一个女人。
风吹起女人侧脸的碎发,拂过她眼角的细纹,她抬手把碎发拢到耳后,有几根被指沟干裂的口子勾下来。她眉心纹路深陷,抬起食指按住那细小的伤口。
她看着孙钦南走近,黯淡得像蒙了尘的眸子动了动,水波未起,又回归平静。
烈阳下,孙钦南在女人两步远的位置停下。
女人消瘦的影子就团在他的脚下,他没敢再往前迈一步,只盯着女人还残留着姑娘家的秀气,却被岁月重重腐蚀过的轮廓,喉咙一哽,“姐。”
没有重逢的喜悦,没有过多的寒暄。
那双眼只在孙钦南脸上定格一瞬,便收回眼眸,里面藏着的灵动早已消失,只剩认命般的平静。
孙钦茹从包里拿出一沓纸页递给孙钦南,“从你进去那天,爸就生病了。家里积蓄都花光了,东拼西凑还欠医院几十万,爸是被你气病的,你该为爸负责。”
孙钦南双手接过单据,绽白纸页上面一层厚厚的是病例,最上面的日期是五年前自己进去那天,下面是医药费拖欠单,还有几张借条。
阳光照在白纸上有点反光刺眼,他眨了眨酸涩的眼眶,有点庆幸他大学修的专业是《临床医学》,单据上的数据每一个数字他都看的懂。
就因为他看的懂,眼眶连着鼻子都有点发酸了。
病例结论写着:中风引起的重度瘫痪、脑水肿、癫痫、、、
拿着病例的指尖发着细颤,孙钦南抬指蹭掉鼻尖垂落的泪珠,咧开嘴,“嗨呀,几十万不算什么,钱的事你和妈别上火,有我呢。我在里面劳动,也有开工资的。”
口袋里放着几千块钱,是他蹬了五年缝纫机,劳动报酬。
他把钱塞进孙钦茹包里,双手揣进空空的口袋,抬了抬下巴说,“这些你先拿回去给咱爸治病。我进去前认识很多牛逼的朋友,一会儿他们来接我,我就不跟你回去了。几十万小问题,你别放心上。”
他们从小生活在农村,喝着稀糊糊长大,几十万是个什么样的数目,孙钦茹不会不知道。
但她最后只动了动干燥的嘴角,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目送孙钦茹走后,孙钦南将脚下的石子踢走,看它落到坑里,又滚到杂草丛中消失不见。
烈阳将他后背燎的火热,他往前走了两步,坐在高墙下阴影处。
从中午坐到日落,手机在他掌心中转了无数圈,最终也没有打出去一个电话。
其实他是骗孙钦茹的,他进去前还没步入社会,哪里来的朋友,唯一跟他有过交集的人.....
说到司言煜,孙钦南又想起当年分开时说的话。
算了。
“这手机也就值800。”
“买的时候1万2呢。”面对二手手机贩子,孙钦南尽量讨价还价。
“那是五年前,中间更新换代多少次,早淘汰了。”
800块,是这个手机的极限。
孙钦南不是没有怀疑过被割韭菜,但他跑遍了多家二手店,只有这家愿意多给50元。
把钱存进卡里,孙钦南给孙钦茹打了600,自己留了200。
天色渐暗,路灯泛黄,他捡起一根枯草坐在路边,听着街上汽车鸣笛声和远处工地机械声,在心里跟手机道了个别。
手机是司言煜买给他的,五年前最新款。
过了五年,他连自己跟司言煜,最后那点牵绊也没留住。
嘴里的草苦的发涩,孙钦南双肘搭上膝盖,燥风贴着他的头皮吹了过去,他眯了眯眼,望着面前呈灰的柏油路,想,今晚就睡公交车站吧。
省钱还热闹。
一辆深色幻影,如同蛰伏在黑夜里的雄狮,巍然停在孙钦南面前,孙钦南往里收了收脚,仰头隔着车窗望去,护膜漆黑,看不透里面。
只等车熄火后,从副驾座下来一个男人。
男人穿着干练的黑色西装,提着公文包几步来到孙钦南面前,“孙先生。”
两个小时后,
孙钦南捧着手里的合约,僵硬的抬起头,看着对面男人说,“你打我一拳。”
男人挑了挑眉头,活动手腕,拳头刚举起...
“好了,不用打了。我信了。”孙钦南抬手止住,又搓了搓脸,再次问道,“你是说我只要娶了这个女人,就能拿到1个亿?”
“是的。”
孙钦南弯腰左右找了一圈,对男人勾了勾手,“笔,我要签字。”
男人不慌不忙的拿出笔,拆掉笔帽递给孙钦南,“孙先生不再考虑一下吗?对方的年龄毕竟快八十岁了。”
这个时候别说对方是个八十岁女人,就算是头母猪他都愿意。
孙钦南头也不抬的写下自己名字,笃定道,“我一定会是一个称职的丈夫。”
按手印时,男人又提醒,“按了手印,后悔的话,违约金5个亿。”
“孙子才后悔。”孙钦南按的干脆。
这种做梦都能笑醒的事,就该让他来承担。
合约签完,男人站起身朝孙钦南伸出手,“正式介绍一下,我叫王政清,是司女士的代理律师,关于这份合约的内容,我会代表司女士负责到底。”
孙钦南愣了一下,大概是因为对方也姓司,这又让他想起了司言煜。
揉了揉自己泛酸的心脏,孙钦南也朝王政清伸出手。
双方留了联系方式,王政清说,“明日一早,我会来酒店接孙先生和司女士去领证。”
“领证,这么快?”他才刚签了合约。
“是的。”
孙钦南颔首,领吧领吧,早领早拿钱。
送走王律师,孙钦南站在卫生间,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拍了拍脸,好半天都觉得不真实。
镜子里的青年,跟五年前相比,容貌轮廓并没有多大变化,五官精致立体,眼眸明亮有神,鼻梁高挺,嘴唇线条干净利落,整体面容俊朗清秀。
唯一不同的是,当年的微分碎盖变成简短寸头,褪去了几分少年意气和青涩。
孙钦南摸了摸扎手的寸头,又捏了一把脸,“是看中这张脸了吧。”
除了这张脸,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什么东西,能值一个亿。
一个亿,他爸这辈子的医药费都够了。
房间是王律师给他开的,让他今晚好好休息。
孙钦南从自己那为数不多的个人物品中,掏出那部曾经被淘汰过的四手山寨机。
手机太久不用,早就格式化了,当初的联系人一个都没有留下。
孙钦南给手机充上电,静等明天王律师电话。
接到电话时,孙钦南已经准备好了下楼。
结果电话那头的王律师,告诉他一个非常悲伤的消息,“刚才来的路上,司女士去世了,你现在方便来一趟医院吗?车费我给你报销。”
打车到医院的时候,孙钦南整个人还是懵的。
不敢相信,自己刚到手的一个亿,就这样飞了。
人确实死了,孙钦南亲眼看着人被推上殡仪馆的车。
孙钦南坐在医院走廊长椅上,双肘搭膝,双手抱头,指间想抓点东西,除了那扎手的触感,什么都抓不住。
一双黑色的皮鞋停在孙钦南面前,孙钦南缓缓抬起头,又看到了那个王律师。
“孙先生,很遗憾你没有和司女士成为正式夫妻关系。”
孙钦南点了点,想说没关系,但王律师接下来的话,让他张开的口又合上。
“但你们的合约还在生效,只要做到合约上面的内容,钱还是可以拿到的,否则仍视为违约。”
孙钦南直起背,“什么意思?”
“孙先生昨天没有看合约内容?”
昨天光想赶紧拿到一个亿,根本没有细看里面写的什么东西。
王律师拿出合约,让孙钦南重新看一遍。
合约一共五张纸,除了一些不重要的东西,孙钦南看到有一条极其不明显的隐藏条约合约。
“如果司女士不慎发生意外,未能与孙钦南建成合法关系。那么将自动启动第二条合约。”
第二条合约就写在下面:
“只要做到下面三件事,孙钦南依旧可以拿到1个亿的佣金,否则就视为违约。
1.让少爷回国,2.给少爷找媳妇,3.帮助少爷继承公司。”
孙钦南认真看完条约,怀疑自己再一次被姓司的人坑了,但他没有证据。
只有结论,姓司的没有一个好东西。
好在合约内容履行起来不算难,孙钦南把合约还给王律师,“好,那就继续履行合约。”
王律师简单给孙钦南讲了一下司家少爷的情况,大概就是五年前跟司老夫人闹掰,离家出走了。
司女士第一个遗愿,就是让少爷回国。
孙钦南拿到司家少爷的联系方式,这号码看着有点眼熟。
他挠了挠头,掏出荒废五年,仍旧能坚守岗位的山寨机,给自己素未蒙面的孙子发了个信息,
孙钦南:在吗?
这年头发短信的人,真的很少见,孙钦南等了很久才得到对方的回复。
少爷:你是?
孙钦南立刻打字,但这该死的按键突然失灵,孙钦南手一抖,发出的话是…
孙钦南:我是你大爷
少爷:想死?
孙钦南把手机在地上狠狠磕了几下,等按键能用了,又急忙解释。
这次他学聪明了,把想说的话,一次全说了出来,这样就不容易错了。
孙钦南:不好意思,刚才打错字了,其实我是你爷爷。联系你是想告诉你,你奶死了。
读了两遍,觉得没问题,按了发送键。
对方秒回,
少爷:敢不敢把你地址发给我?
孙钦南:某某省Q市环城北路317号殡仪馆。
少爷: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