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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婚书如铁 ...
蜀中的春日,总是浸润在一股湿漉漉的暖意里,连风都带着泥土和花草发酵的气息。堡内的棠棣花开到了极盛,一簇簇、一团团,或雪白或粉嫩,热热闹闹地挤在青灰色高墙与层叠飞檐之间,远远望去,宛如天际流淌下来的云锦霞帔。庭院中那几株颇有年头的海棠树,更是繁花压枝,恣意绽放,风过处,花瓣簌簌而下,在地上铺了浅浅一层,暗香浮动,与往年任何一个宁静的春日似乎并无不同。
然而,若细心体会,便能察觉到这看似平和的春景之下,涌动着一股与花香格格不入的、隐秘而持续的骚动。这骚动如同地底奔涌的暗流,无声无息却力量惊人,弥漫在唐家堡的每一处廊庑、每一个角落。仆从们步履比往日更为匆忙,低垂的眼眸下难掩兴奋与好奇,交头接耳的私语声如同春蚕啃食桑叶,窸窸窣窣,虽刻意压低,却连绵不绝。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传递着心照不宣的意味。这氛围,比几日前家主唐清岳于议事堂宣布联姻决定时更甚,带着一种近乎实质化的、山雨欲来的压抑感,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即将尘埃落定,压得人心头沉甸甸的。
这一切不安的源头,都指向今日清晨,那支声势浩大、不容忽视地驶入唐家堡正门的队伍。
玄天宗的旗帜,以罕见的冰蚕丝织就,在微凉的晨风中猎猎作响,旗帜上流转的清冷光泽,即使在暖融的春日阳光下,也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寒意。数十名身着统一月白道袍的玄天宗弟子,个个神情肃穆,眼神锐利,气息沉稳内敛,步伐整齐划一,显见皆是宗门内千挑万选出的精英。他们肩上抬着数十口沉甸甸的朱漆描金箱笼,那箱笼显然是特制的,上面雕刻着繁复的云纹仙鹤,每一口都需数名精壮弟子合力,脚步踏在坚硬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而富有压迫感的声响,一声声,如同敲击在唐家堡每个人的心坎上,宣告着来者的郑重其事与势在必得。
为首之人,正是玄天宗少主——墨子悠。
他今日显然经过了一番精心打扮,未着平日便于行动的简便道袍,而是换上了一身更为正式华贵的天青色云纹锦袍,玉带束腰,勾勒出挺拔的身姿,发髻以一枚剔透的蟠龙金冠高高束起,越发衬得他面如冠玉,眉目疏朗。他嘴角始终含着一抹恰到好处的、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举止从容优雅,既不失大宗门少主的矜贵气度,又透着一种看似温和、实则不容置疑的自信。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唐家堡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深处却潜藏着鹰隼般锐利的审视与深沉的算计,仿佛在评估着这座堡垒的价值与弱点。
聘礼之丰厚,远超寻常人的想象。当前厅那数十口箱笼被逐一郑重开启时,瞬间迸发出的灵光宝气几乎要溢满整个宽敞的空间,晃得一旁侍立的唐家子弟眼花缭乱,暗自吸气。有产于北海万丈深渊之下、鹅卵大小、光泽温润能安魂定魄的千年夜明珠;有能助金丹期修士突破瓶颈、价值连城的九转还魂草,幽幽药香令人精神一振;有以西方精金混合罕见星辰砂、由炼器大师亲手锻造的成套飞剑,剑身寒光凛冽,隐有龙吟之声;更有堆积如山的珍稀炼器矿材、瓶瓶罐罐的极品灵丹、记录着高深功法的玉简……每一样单独拿出来,都足以在修仙界引起一场不小的争夺。玄天宗此举,不仅是在赤裸裸地展示其作为正道魁首的深厚底蕴与财力,更像是一场无声的示威,传递出一个清晰无比、不容反驳的信号——他们对这门婚事,志在必得,且不容有任何闪失。这不仅仅是结亲,更是力量的展示与捆绑。
**棠梨苑内,** 唐棠独自坐在那株开得最盛的海棠树下,石桌上散落着几片刚刚飘落的粉色花瓣。她指间无意识地捻着一枚完整的花瓣,怔怔出神,目光没有焦点。那具精巧的流云梭化作的七十二点灵动银光,原本正如同嬉戏的银鱼般在她周身轻盈地环绕飞舞,勾勒出道道炫目的光弧,此刻却仿佛感知到了主人低落的心绪,速度渐渐凝滞、迟缓,最终叮叮当当地、失了所有灵气般落回冰凉的青石桌面,敛去所有光华,变回了几枚再普通不过的银梭,静静地躺在花瓣之间。
她今日穿着一身鹅黄色的束腰罗裙,这颜色本是极衬她活泼明艳的性子,此刻在繁花似锦的院落里,却反而映得她脸色有些透明的苍白,带着一种易碎的脆弱感。梳得一丝不苟的双环髻上,点缀着的珍珠流苏静静垂在颊边,一如她此刻沉滞不动的心绪,了无生气。
外间的喧闹,即便隔着重重院落、道道回廊,依旧如同附骨之疽般隐隐传来。那些抬箱笼的沉重整齐的脚步声,那些仆从们压抑不住的、带着羡慕与惊叹的低语,像一根根看不见的、淬了毒的细针,持续不断地刺穿着她的耳膜,更狠狠扎在她的心上。她清楚地知道那意味着什么——玄天宗的正式聘礼到了。这意味着,那纸将她命运彻底钉死的婚书,也已一同抵达,如同冰冷的铁索,即将牢牢锁住她的未来。
“大小姐,”贴身侍女春晓端着一盏刚沏好的、氤氲着清香的灵茶,轻手轻脚地走近,脸上带着小心翼翼、试图活跃气氛的笑意,“听说玄天宗送来的聘礼,都快把议事厅的前院堆满了,好多人都挤在那儿瞧热闹呢,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宗主和几位长老正在厅内接待墨少主,看架势,可是郑重得很……”
唐棠没有回头,目光依旧空洞地落在虚无的某处,只是将指尖那枚脆弱的花瓣轻轻碾碎,淡粉色的汁液沾染了指尖,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春天气息的涩味。她低声问道,声音里透着一股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和依赖:“她……温蕴姑娘呢?今日可还好?” 在这个令人窒息的时候,她迫切地需要确认那个人的存在,仿佛那个名字是唯一能让她在这片名为“婚约”的泥沼中得以呼吸的空气。
春晓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小姐会突然问起客居的温蕴,随即答道:“温蕴姑娘?应该还在客院那边静养吧?今日玄天宗来使,堡内事务繁杂,人来人往的,想必无人会去打扰她清修。”
唐棠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心下稍安,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但随即涌起的却是更深的茫然和无助。自那日在竹心小筑,与温蕴定下那个惊世骇俗的“落星坡”之约后,她便将全部的希望和身家性命都寄托在了那个看似缥缈却充满诱惑的计划上。温蕴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眸里透出的沉稳与自信,她那笃定而令人安心的语气,成了唐棠对抗这桩令人绝望的婚事唯一的精神支柱。她反复告诫自己,要忍耐,要顺从,要完美地扮演好那个待嫁少女的角色,绝不能在外人面前,尤其是在那个墨子悠面前,露出任何破绽,以免打草惊蛇,坏了温蕴的周密安排。
可当这聘礼真真切切、如此高调地摆到面前,当联姻之事被家族以如此正式、如此不容置疑的方式推进,那种无形的、来自家族、来自正道、来自整个世俗规则的巨大压力,还是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几乎要将她单薄的身躯和意志彻底压垮、淹没。她感觉自己就像一根被绷紧到了极致的弓弦,再施加一丝一毫的力量,便会彻底断裂,发出凄厉的哀鸣。
“春晓,”她忽然像是抓住了什么,猛地转过身,紧紧抓住侍女的手腕,力道之大,让春晓微微蹙眉,吃痛地低呼了一声,“你说……爹爹他……看到这些,会不会……会不会有一丝后悔?会不会改变主意?” 这话问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得像一个一戳即破的肥皂泡。
春晓看着自家小姐眼中那点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挣扎闪烁的希冀,心中涌起巨大的不忍和酸楚,却也只能硬着心肠,低声实话实说:“小姐……宗主他……当着全堡上下核心成员的面宣布的事,如今又有玄天宗如此正式、如此贵重的婚书聘礼……这……这已是板上钉钉,恐怕……恐怕是再也难更改了。您……您还是想开些吧,那墨少主他……毕竟是年轻一辈里顶尖的人物,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后面那些劝慰的话,唐棠已经听不清了,耳朵里嗡嗡作响。是啊,很难更改了。家族的利益,正道的联盟,西南的安稳,这些沉甸甸的字眼,压过她区区一个女子的意愿,是如此的理所当然,天经地义。她松开春晓的手,颓然坐回冰凉的石凳上,目光空洞地望着头顶那一片繁华似锦、却无法给她带来丝毫暖意的海棠花。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花叶缝隙,在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摇曳不定的光影,一如她此刻在希望与绝望间剧烈摇摆的心境。
就在这时,一名族中颇有地位的管事来到院门外,不敢擅入,只得恭敬地扬声传话:“大小姐,宗主有命,请您即刻前往议事厅。”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避无可避。唐棠浑身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随即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地整理了一下微微起了褶皱的裙摆。她不能慌,不能乱,至少,不能在众人面前,尤其是在那个即将成为她“未婚夫”的墨子悠面前,露出任何不合时宜的端倪。她必须扮演好那个或许心怀忐忑、或许有些不情愿,但最终会为了家族、为了“大局”而选择顺从的、懂事的唐家大小姐。
“知道了。”她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春晓担忧地看着她挺直却单薄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只化为一声低唤:“小姐……”
唐棠摇了摇头,没有回头,示意自己可以。她抬步向外走去,脚步初时略显虚浮,但每一步落下,都努力让背脊挺得更直一些。宽大的袖中,她的手紧紧攥着那枚紧贴心口、带着她体温的温润玉佩,仿佛能从中汲取到一丝虚幻的、却至关重要的力量。温蕴,落星坡……她在心中反复默念着这两个词,如同虔诚的信徒念诵着唯一能带来救赎的咒文,支撑着自己走向那如同审判台般的议事厅。
**议事厅内,气氛庄重得近乎凝固,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唐清岳端坐于主位之上,面色沉肃如同古井深潭,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的疲惫与一种近乎麻木的挣扎。他下首两侧,依次坐着唐家几位须发皆白、德高望重的实权长老,以及面色复杂、眼神低垂、让人看不清真实想法的二叔唐清远。唯有唐清远放在膝盖上、微微蜷起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泄露了其内心的不平静。
墨子悠安然坐在客位首席,姿态从容不迫,脸上依旧是那抹无可挑剔的、令人如沐春风的温和笑容,仿佛只是来参加一场寻常的聚会。但他身后肃然站立的两名玄天宗随行长老,却气息渊深如海,目光开阖间精光隐现,显见修为深不可测,无声地彰显着玄天宗的实力与威仪。
厅堂中央,那数十口已然打开的聘礼箱笼依旧散发着诱人的灵光宝气,如同一场无声的炫耀,与厅内凝重的氛围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唐棠低着头,迈着尽量平稳的步子走进这间决定她命运的厅堂时,瞬间便感觉到所有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那目光中有长辈的审视与衡量,有隐晦的同情与无奈,有纯粹看热闹的好奇,当然,更有来自墨子悠那看似深情专注、实则带着评估与志在必得意味的注视,那目光让她如同被冰冷的蛇信舔舐过皮肤,激起一阵寒栗。
她强迫自己垂下眼睑,规规矩矩地走到大厅中央,向着主位上的父亲和两旁的各位长辈盈盈一拜,声音轻细,带着一丝无法完全掩饰的颤抖:“女儿唐棠,拜见父亲,各位长老。”
唐清岳看着女儿明显清减了一圈的脸庞,看着她那双失去了往日灵动光彩、只剩下空洞与倔强的眼睛,心中如同被无数根细针反复穿刺,痛楚难当。他张了张嘴,喉头滚动,想说些安慰的话,或者哪怕是解释一句,但最终,所有的话语都化作了一声沉重得几乎听不见的叹息。他无力地挥了挥手,示意她起身。
“棠儿,”唐清岳的声音干涩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今日……玄天宗少主亲临,送上婚书与聘礼,诚意……天地可鉴。为父与诸位长老已慎重商议过了……”
他说到这里,刻意停顿了一下,仿佛接下来的话语重若千钧,需要积蓄力量才能说出。整个议事厅内落针可闻,连彼此压抑的呼吸声都显得格外清晰,空气凝固得如同铁板一块。
唐棠的心跳骤然失控般加速,咚咚咚地撞击着胸腔,血液奔流的声音在耳中轰鸣作响。她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唇,甚至尝到了一丝腥甜的铁锈味,用疼痛来维持着最后的清醒,等待着那最终的、无可挽回的宣判。
唐清岳的目光沉重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最后,带着无尽的复杂与痛楚,定格在女儿那张苍白而写满抗拒的脸上。终于,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字一句,缓慢而沉重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大厅中回荡:“玄天宗诚意拳拳,墨少主……亦是世间难寻的良配。为家族长远计,为西南安稳计,为正道大局计……这门婚事,为父……代表唐家,应下了。”
“应下了”三个字,如同三道裹挟着万钧之力的九天玄雷,接连狠狠地劈在唐棠毫无防备的心上。虽然早已在心中预演过无数次这个场景,虽然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当这句话真的从父亲口中、以如此正式、如此公开、如此不容反驳的方式宣告出来时,她还是感觉眼前猛地一黑,一阵天旋地转,身形控制不住地晃了晃,脚下发软,险些直接栽倒在地。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高高在上的父亲,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绝望和一种被最亲近之人背叛的、无声的尖锐控诉。为什么?爹爹!你明明知道女儿心中不愿!你明明见过我的痛苦!你甚至……你甚至默许了我与温蕴的亲近!为何最终还是……她看到了父亲眼底那深不见底的痛苦和浓得化不开的无奈,但那痛苦和无奈,此刻看来是如此苍白无力,丝毫没有改变这个冰冷的决定。
滚烫的泪水瞬间盈满了眼眶,模糊了视线,但她死死咬住牙关,强忍着没有让它掉落下来。不能哭!绝对不能在这里失态!她想起温蕴的叮嘱,想起那个关乎未来、关乎自由的“落星坡”计划。忍耐!必须忍耐下去!现在还不是崩溃的时候!
就在这时,墨子悠适时地站起身,步履从容地走到唐棠面前,微微躬身,施了一礼,语气温柔得几乎能滴出水来,每一个字都充满了看似真挚的承诺:“唐棠妹妹,切勿忧心。子悠在此立誓,必当倾尽所有,护你一生周全喜乐,绝不辜负唐世伯与唐家的厚望,更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
他的话语动听悦耳,配上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和翩翩风度,足以让任何不明就里的怀春少女心动神摇。可此刻落在唐棠耳中,却只觉得虚伪至极,冰冷刺骨,如同毒蛇潜伏在暗处发出的嘶嘶声。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目光中那种对即将到手的所有物的审视和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令人作呕的志在必得。
她猛地低下头,避开他那令人不适的注视,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才勉强控制住声音的颤抖,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细若蚊蚋的字:“……多谢墨少主厚爱。”
这反应,在厅内绝大多数人看来,或许是少女面对终身大事时自然的羞涩、不安与拘谨,唯有深知内情的唐清岳和一直沉默不语的唐清远,才能透过这平静甚至顺从的表象,看到其下隐藏的惊涛骇浪与彻骨冰寒。
“好,好!佳偶天成,实乃我唐家与玄天宗之大幸!”一位须发皆白、辈分最高的长老抚掌而笑,试图打破这凝滞的气氛,“宗主,既然婚事已定,当尽快着人择取吉日,完备六礼,早日完成这项大喜事才是正道!”
其他长老也纷纷从短暂的沉默中回过神来,出声附和,厅内原本沉重压抑的气氛似乎瞬间被强行扭转,变得“喜庆”而“融洽”起来。恭贺声、商议声此起彼伏。只有唐棠,像是一个被无形屏障隔绝在外的孤岛,周围的喧嚣、热闹、虚伪的祝贺都与她无关。她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心脏蔓延至四肢百骸,仿佛独自置身于万丈冰窟之中,连灵魂都要被冻僵。
象征着盟约的婚书被双方郑重交换,厚重的聘礼清单被一一唱和、清点,然后送入唐家宝库。整个过程,唐棠都如同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精致人偶,机械地、麻木地完成着每一个必要的礼仪动作。她的神魂仿佛已经飘离了躯壳,悬浮在半空之中,以一种极端冷漠的视角,俯视着下方这场决定了她一生、却无比荒唐可悲的戏剧。
冗长而煎熬的仪式终于结束。唐棠几乎是凭借着本能,逃也似的冲出了那间令人窒息的议事厅。她漫无目的地在堡内熟悉的路径上走着,阳光明媚,花香袭人,却丝毫无法驱散她心头的阴霾。不知不觉间,她的脚步竟又一次违背理智的劝阻,来到了那条通往客院的、相对僻静的小径附近。她远远地、带着渴望地眺望着竹心小筑的方向,期盼着能看到那个熟悉的素白身影出现在竹影婆娑间,渴望能从她那里得到一丝言语的慰藉、一个肯定的眼神,来确认那个“落星坡”的约定并非她绝望中的幻梦。
然而,竹心小筑今日却异乎寻常的安静,院门紧闭,窗扉深掩,连平日里在院中打扫的仆役都不见踪影。温蕴似乎并不在,或者,是刻意避开了今日堡内的喧嚣与这场与她息息相关的“盛事”?
一种莫名的、如同毒藤般悄然滋生的恐慌,猝不及防地攫住了唐棠本就脆弱不堪的心脏。落星坡的计划,面对玄天宗如此庞大的势力和唐家森严的守卫,真的能如温蕴所说那般万无一失吗?她一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真的有能力在两大势力的夹缝中,实现那个看似不可能的诺言吗?这个怀疑的念头一旦破土而出,便如同野火燎原,疯狂地吞噬着她心中那片由信任构筑的、本就摇摇欲坠的堤坝。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棠梨苑,将自己反锁在房内,连春晓精心准备、再三劝说的晚膳也未曾动过一筷子。夜幕如同巨大的墨色绒布,缓缓笼罩下来,堡内却因为白日的这场“喜事”而显得比往常更加灯火通明,甚至从远处迎仙苑的方向,隐约传来了丝竹管弦之声与宴饮的喧哗——那是父亲在设宴款待墨子悠和玄天宗的一行人。
而这所有的喧嚣、光亮与虚伪的喜庆,都如同隔着厚厚的琉璃,丝毫照不进唐棠那颗已然沉入冰海之心。她独自坐在窗前,望着窗外沉甸甸的、没有星月的夜色,手中紧紧攥着那枚被视为定情信物、此刻却无法带来温暖的海棠玉佩。玉佩触手温润,却怎么也暖不热她冰凉僵硬的指尖。
她清楚地知道,从今日起,从那份婚书被交换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轨迹已经被那薄薄一页纸、却重如千钧的婚书彻底锁定。所有的希望,所有的未来,都被系于那个遥远的、充满了未知与危险的“落星坡”。极致的信任与蚀骨的怀疑,渺茫的希望与深不见底的绝望,在她心中激烈地鏖战、撕扯,几乎要将她撕裂。
她想起温蕴那双总是盛满温柔、却仿佛深不见底、让人看不透真意的眼眸,想起她笃定而令人心安的承诺,心中才勉强生出一丝微弱的暖意和力量。但随即,父亲宣布婚事时那沉重如铁的表情,墨子悠那看似完美无缺实则虚伪冰冷的笑容,以及聘礼那刺目而充满压迫感的灵光,又如同汹涌的潮水般席卷而来,将她那点可怜的希望冲击得七零八落,摇摇欲坠。
“温蕴……”她将滚烫的额头抵在冰凉的雕花窗棂上,任由冰冷的触感刺激着皮肤,无声地、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呼唤着这个名字,滚烫的泪水终于冲破了所有防线,汹涌而出,迅速濡湿了胸前的衣襟,“不要骗我……求求你……千万不要骗我……”
而在那僻静的客院竹心小筑之中,独孤烬(温蕴)确实未曾踏出院门半步。她独自一人坐在昏黄的灯下,身前桌案上,并非经卷或茶具,而是一枚薄如蝉翼、通体漆黑、边缘却锋利得能割破手指的奇异玉简。玉简之上,有暗红色的、如同血脉般蜿蜒的纹路若隐若现,散发出阴冷诡谲的气息——这正是极乐之城独孤氏核心成员之间,用于传递绝密信息的“血魂简”。
苏云漪通过隐秘渠道传来的最新消息,已然呈现在玉简之中,内容比之前的更加严峻:独孤灼及其麾下最精锐的血煞卫小队,已确认在蜀中边境数个关键节点现身,行踪更加诡秘飘忽,难以捕捉,其真正目的扑朔迷离。更棘手的是,玄天宗方面似乎对送亲队伍的安保进行了紧急加强,路线可能有所调整,并且额外增加了至少两名元婴期长老级别的强者压阵。
局势的复杂性远超预估,潜在的变数如同暗礁,遍布前路。
独孤烬的指尖缓缓划过血魂简那冰冷刺骨的边缘,眼神幽暗深邃,如同不见底的寒潭。唐棠今日在议事厅所承受的冲击与绝望,她虽未亲临现场,却能凭借对人心和人性的精准把握,想象得淋漓尽致。那个天真得可怜的大小姐,此刻定然是将所有的求生欲望和情感寄托,都孤注一掷地压在了她这个精心编织的幻梦之上。
真是……既可悲,又可笑。
她嘴角不受控制地勾起一抹冰冷而讥诮的弧度。婚书已定,聘礼已收,这场由她亲手拉开帷幕的大戏,已经按照预设的轨道,走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再也没有中途退场的可能。落星坡,就是她为自己、也为所有卷入其中之人选定的最终舞台。无论独孤灼暗中布下了怎样的杀局,无论玄天宗增加了多少护卫力量,她都必须要得到天机扣,必须要让这场瞒天过海的计划,最终成功!
至于唐棠……那个将她视为救世主、毫无保留地献上真心与信任的女子……
独孤烬下意识地闭上双眼,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唐棠泪眼朦胧、紧紧抓着她的手说“我只信你”时的模样,心脏某处隐秘的角落,似乎又被那细微却顽固的针刺感侵袭。但这丝微不足道的不适,转瞬间便被更庞大、更坚硬的野心与冷酷无情所覆盖、碾碎。
在通往权力巅峰、掌控自我命运的荆棘之路上,多余的情感,尤其是这种看似美好实则脆弱的真心,是最无用、最廉价,也最致命的负累。
她倏然睁开眼眸,眼中所有的迷茫与刹那的柔软都已褪去,只剩下冰雪般的清明与钢铁般的决绝。她轻轻摩挲着那枚代表着她真实身份与冰冷血脉的黑色玉简,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她自己能听见,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坚定,如同恶魔在深渊中立下的誓言:
“婚书如铁?呵……很快,它就会化作一张浸满鲜血与欺骗的废纸。而唐棠……你注定是我这盘棋局上,最至关重要,也最……可惜的一枚棋子。”
夜色愈发深沉浓重,完美地掩盖了所有的阴谋算计与无声悲鸣。唐家堡虚假的喜庆灯火之下,是无数暗流疯狂涌动、相互碰撞的杀机与重重叠叠的陷阱。送亲之日的车轮,正无可阻挡地向前滚动,只待行至那处名为落星坡的生死之地,将所有积聚的矛盾与恩怨,轰然引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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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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