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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看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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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清阙莹心
第一章紫禁城的囚徒与她的看守们
公元2023年,一个普通的周五夜晚。
邱莹莹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关掉了电脑上最后一个闪烁着红点的需求文档。作为一家互联网大厂的产品经理,“卷王”是她的标签,也是她透支生命的写照。她最后的记忆,是去接一杯热水,然后心脏一阵剧烈的抽痛,眼前便是一片漆黑。
再睁眼,天翻地覆。
第一节:陌生的躯壳,腐朽的时代
意识先是沉浮在光怪陆离的碎片里,随即被一种强烈的束缚感拽回现实。
痛,无处不在的酸痛,尤其是额头,像是被重物击打过,闷闷地疼。鼻腔里充斥着一种陌生的气味,是淡淡的霉味混合着某种草木灰和廉价皂角的味道,绝不属于她那间用着高级香薰的公寓。
她艰难地睁开眼,视线花了片刻才聚焦。
头顶是暗沉沉的、略有弧度的屋顶(这似乎是……坡顶?),木质房梁裸露着,覆盖着厚厚的灰尘。身下是硬邦邦的炕,铺着粗糙的土布床单。身上盖着一床厚重的、打着补丁的棉被,颜色晦暗。
这不是医院。
恐慌瞬间攫住了她。她猛地想坐起来,却浑身无力,一阵眩晕让她又跌了回去。
“嘶……”她倒抽一口冷气,这具身体虚弱得超乎想象。
“姑娘!您醒了?!”一个带着浓重口音、又惊又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邱莹莹侧过头,看到一个穿着藏蓝色粗布旗袍、梳着把子头、约莫四十多岁的妇人,正端着一个粗陶碗,惊喜地看着她。妇人的面容憔悴,眼角带着深刻的皱纹,但眼神里是真切的关怀。
姑娘?这个称呼……
邱莹莹张了张嘴,想说话,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水,姑娘,您先喝口水。”妇人连忙放下碗,从旁边的矮几上拿起一个陶壶,倒了半碗温水,小心地扶起她,将碗沿凑到她唇边。
温水滋润了干涸的喉咙,带来一丝生机。邱莹莹贪婪地小口啜饮着,大脑却在疯狂运转。
穿越?这种只存在于小说和影视剧里的桥段,真的发生在了自己身上?看这妇人的打扮,这房间的格局……清朝?
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
“我……这是哪里?”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而陌生。这声音清脆稚嫩,绝不是她那个被咖啡和熬夜折磨了多年的沙哑嗓音。
“姑娘,您糊涂了?这是咱家啊!北京城,镶黄旗的营房里。”妇人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您都昏睡三天了,可吓死奴才了!那天您非要去摘那高枝上的海棠花,从梯子上摔下来,磕破了头……”
镶黄旗?营房?奴才?
一个个关键词砸得邱莹莹头晕眼花。她强迫自己冷静,作为一个产品经理,分析需求和梳理逻辑是她的本能。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房间狭小,陈设简陋,只有一炕、一桌、一柜,以及几个箱笼。窗户是纸糊的木格窗,光线昏暗。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属于旧时代的沉闷气息。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一双略显粗糙、但明显属于少女的手,身上穿着白色的中衣。
“现在……是哪一年?”她试探着问。
妇人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还是老实回答:“道光十六年,姑娘。”
道光……十六年……邱莹莹的心脏猛地一沉。1836年。鸦片战争前四年。中国近代史屈辱的开端前夕。
她,一个21世纪的独立女性,竟然穿到了这个积贫积弱、即将被撬开国门的大清王朝,还成了一个旗人女子?
“我……我叫什么?”她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妇人脸上的担忧更重了:“姑娘,您别吓唬李嬷嬷啊!您是咱们钮祜禄·凌柱家的二姑娘,闺名一个‘莹’字啊!邱莹莹是您汉姓的叫法,在外头可不敢乱说……”
钮祜禄·凌柱?邱莹莹?名字倒是一样。看来这具身体的原主,是个家道中落的旗人小姐。旗人常有汉姓,倒也不奇怪。
李嬷嬷见她眼神恍惚,只当是摔坏了脑子,絮絮叨叨地开始说起家里的事。从她的话里,邱莹莹勉强拼凑出一些信息:原主的父亲凌柱是个不入流的小官,早逝。家道中落,如今只剩下这处老旧的营房宅院,一个忠仆李嬷嬷,以及一个在城外军营当差、不常回家的兄长。原主性格怯懦,因为家贫,年过十七还未参加选秀(或者说,家族已无力打点),成了邻里间的笑柄。这次摔伤,似乎也带着点被嘲弄后赌气的成分。
“姑娘,您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奴才这就去给您熬点米粥。”李嬷嬷抹着眼泪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邱莹莹一人。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下来。
巨大的荒谬感和绝望感瞬间将她淹没。她的工作,她的存款,她刚付了首付的房子,她规划好的一切人生……全都化为乌有。她被困在了这个落后、封闭、对女性极度不公的时代,成了一个前途未卜的破落旗人小姐。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极致的恐惧和无力。她将脸埋进带着霉味的被子里,无声地痛哭起来。她不是若曦,没有姐姐是皇帝侧福晋的倚仗,她只是一个挣扎在生存边缘的底层旗人女子。
哭了不知多久,眼泪流干了,只剩下麻木的空洞。
求生的本能开始抬头。产品经理的职业病发作:既然需求(生存)已经变更,环境(大清道光年)已经确定,那么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快速熟悉“产品”(当前身份和处境),进行“市场调研”(了解周围环境),并制定“生存与发展战略”。
第一步,活下去。适应这具身体,适应这个家,适应这个时代。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振作。无论如何,她还活着。活着,就有无限可能。
第二节:初遇·五重奏的序幕
在李嬷嬷的精心照料下,邱莹莹(或者说,钮祜禄·莹)的身体慢慢恢复。她开始下床活动,熟悉这个小小的院落。
这是一个标准的北京四合院,但显然年久失修,透着一股破败之气。除了她住的正房,东西厢房都空着,堆满了杂物。李嬷嬷住在门口的倒座房。院子里有棵半死不活的海棠树,想必就是原主殒命的“罪魁祸首”。
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李嬷嬷,了解更多信息。原来,选秀之期将近,家族虽已没落,但名字仍在旗册之上,若不去参选,便是抗旨。可如今这家境,连件像样的旗装和头面都置办不起,去了也是自取其辱。原主正是为此事忧心忡忡,才失足摔下。
参选秀女?邱莹莹心里一沉。这意味着可能要进入那个吃人的紫禁城。绝对不行!必须想办法规避。
然而,没等她理清头绪,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她穿越后的第一个波澜,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悄然降临。
这天下午,邱莹莹正坐在院中的小凳上,一边晒着太阳,一边思考着如何利用现代知识在这个时代搞点钱(比如做点改良小吃、肥皂什么的),先改善经济状况,再图后计。忽然,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一个年轻男子略显焦急的呼喊:“莹妹妹!莹妹妹在家吗?听说你摔着了,可好些了?”
李嬷嬷赶紧去开门。只见一个穿着青色长衫、身形颀长、面容清俊儒雅的年轻男子快步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包药材和几样点心。他眉宇间带着显而易见的忧虑,目光一落在邱莹莹身上,便再也移不开了。
“长孙少爷,您怎么来了?”李嬷嬷显然认识他,语气带着几分恭敬。
“炳哥哥?”邱莹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原主的记忆碎片浮现:长孙炳,住在隔壁胡同,是原主青梅竹马的玩伴。其父是个汉官,与凌柱曾有交情。长孙炳饱读诗书,性情温和,对原主一直颇多照拂,两人之间似乎有种朦胧的情愫。
“莹妹妹,你……你没事就好。”长孙炳走到她面前,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和额上未褪尽的青紫,眼中满是心疼,“我前几日随父亲出城访友,今日刚回来才听说,真是吓死我了。”他的声音温柔,带着读书人特有的清朗。
“劳炳哥哥挂心,我已经好多了。”邱莹莹学着原主可能的样子,微微低下头,轻声回答。心里却在快速评估:这是一个重要的社会关系,温文尔雅,看起来可靠,或许可以成为初期的盟友。
就在这时,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插了进来:“哟,这不是长孙兄吗?真是殷勤得很啊!”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穿着宝蓝色绸缎箭衣、腰佩弯刀、打扮得像个纨绔子弟的青年,正倚在院门框上,双手抱胸,嘴角挂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意。他容貌俊美,却带着一股邪气,眼神锐利如鹰,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邱莹莹。
“徐异?”长孙炳眉头微皱,下意识地侧身,挡在了邱莹莹身前,“你来做什么?”
徐异?原主的记忆再次浮现:徐异,好像是某个满洲大族的旁支子弟,父母早亡,袭了个轻车都尉的虚衔,平日里不多正业,交友复杂,是三教九流的人物。原主似乎有些怕他。
“我怎么不能来?”徐异嗤笑一声,大步走进院子,目光绕过长孙炳,直接落在邱莹莹身上,“听说咱们镶黄旗的‘美人灯’摔了,我这不是来看看,摔坏了没有?要是摔坏了,哥哥我认识京城最好的跌打大夫。”他的话语轻佻,带着几分戏谑。
邱莹莹心里不喜,但初来乍到,不愿惹事,只是淡淡地说:“有劳徐少爷费心,我无事。”
徐异却仿佛没听到她的疏离,凑近了些,盯着她的眼睛,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小莹儿,这一摔,眼神倒是亮了不少,不像以前那般死气沉沉了。有点意思。”
邱莹莹心中一惊。这个徐异,观察力如此敏锐?她垂下眼睑,掩饰住情绪。
长孙炳显然对徐异的做派很不满,沉声道:“徐兄,莹妹妹需要静养,还请自重。”
“自重?”徐异挑眉,刚要反唇相讥,院门外又响起一个沉稳的脚步声。
众人望去,只见一个穿着骁骑营军官服饰、身材高大、面容冷峻坚毅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他腰间佩刀,步伐有力,周身带着一股行伍之人的肃杀之气。他看到院中的情形,脚步顿了一下,目光扫过长孙炳和徐异,最后落在邱莹莹身上,抱拳行礼,声音低沉简洁:“二姑娘。听说你受伤,属下奉佐领之命,前来探望。这是佐领大人让捎带的伤药。”
左丘刀。原主兄长的同袍,一个沉默寡言、但极为可靠的年轻军官。他似乎对原主有种默默守护的情谊。
“有劳左丘大哥,也替我多谢佐领大人关心。”邱莹莹努力维持着人设。
小小的院落,一时间竟聚集了三位风格迥异的年轻男子。温润的长孙炳,不羁的徐异,冷峻的左丘刀。气氛变得有些微妙和紧张。
然而,这还没完。
一个略显尖细、带着官腔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嗬,今儿这儿可真热闹!”
一个穿着体面、像是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引着一位身穿石青色绸缎长袍、面容白净、眼神却透着精明与倨傲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那中年男子目光扫过院子,在看到徐异和左丘刀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权衡。
“邱姑娘是吧?咱家是内务府满德坤满大人府上的管事。”那管家模样的男人开口,语气带着居高临下的施舍感,“我家大人听闻姑娘家中变故,选秀在即,特命小的送来些绸缎首饰,聊表心意,望姑娘能好好准备,莫要失了咱们镶黄旗的体面。”
满德坤?内务府大臣?这可是实权人物!他怎么会关心一个破落旗女?是看在已故父亲的面子,还是另有所图?邱莹莹心中警铃大作。这份“礼物”,恐怕是烫手山芋。
她正要婉拒,徐异却抢先嗤笑出声:“满胖子倒是会做人情。怎么,想提前押宝?可惜啊,这‘宝’怕是没那么好押。”
管事脸色一变,刚要发作,一直沉默的左丘刀往前站了一步,虽未言语,但那股军旅气势却让那管事气焰一窒。
长孙炳则上前,对那管事不卑不亢地说:“多谢满大人美意。只是莹妹妹伤势未愈,需要静养,这些贵重之物,实在不敢领受,还请管事带回。”
一时间,院中局势复杂得像一团乱麻。温润的守护,不羁的试探,冷峻的沉默,以及来自权力高层的、意味不明的“关怀”。
邱莹莹站在漩涡中心,只觉得头皮发麻。她这个破落旗女,似乎无意中成了一个微妙的焦点。而这,仅仅是她穿越生涯的开端。
最后,在一番暗藏机锋的言语交锋后,满德坤的管事悻悻离去。长孙炳和左丘刀也因各有事务,嘱咐邱莹莹好好休息后相继离开。只有徐异,临走前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有意思,我们还会见面的。”
院子里终于恢复了安静。邱莹莹看着桌上长孙炳留下的点心和药材,左丘刀带来的伤药,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属于徐异的张扬气息和满德坤带来的权势压迫感,心中波澜起伏。
这大清的生活,果然步步惊心。而她甚至还没走出这个小小的院落。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几天后,一个更令人意想不到的访客,将彻底改变她的命运轨迹。
一位自称来自广东行商、名叫“伊尔根成格”的年轻商人,前来拜访故友凌柱的后人。他高鼻深目,却说得一口流利的官话,举止优雅,谈吐间带着见多识广的从容。他带来了几样稀奇的西洋物件作为礼物,并委婉地提出,听说邱家家境困难,他愿意出资相助,以报当年凌柱老爷的滴水之恩。
伊尔根成格……这个名字听起来像个满洲人,但他的相貌和背景,却透着浓浓的违和感。他温和的笑容下,眼神深邃如海,仿佛能看透人心。他看似随意地问起邱莹莹对当前时局的看法,对海外通商的见解,问题都恰到好处地挠在邱莹莹这个现代人的知识痒处。
邱莹莹谨慎地应对着,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这个人,绝不简单!他像是一扇窗,透过他,她似乎看到了这个封闭帝国之外的世界。他带来的,是机遇,还是更深不可测的危机?
送走伊尔根成格,邱莹莹独自站在庭院中,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长孙炳的温柔,徐异的放肆,左丘刀的守护,满德坤的算计,伊尔根成格的神秘……五道截然不同的身影,如同五条丝线,悄然缠绕上她的命运。
而她,这个来自未来的灵魂,将如何在这张越来越复杂的网中,找到自己的生存之道,甚至……搏一个不一样的未来?
远处,紫禁城的飞檐翘角在夕阳下闪烁着冰冷的金光。那里面,还坐着这个帝国至高无上的主人——道光皇帝。
邱莹莹轻轻吐出一口气,眼中闪过一抹属于现代产品经理的锐利光芒。
这个游戏,既然已经开始,她就绝不能轻易认输。第一步,是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资源,在这个陌生的时代,先活下去,然后,变得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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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