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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春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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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春寒料峭
寒冬在寂静与肃杀中缓缓流逝。万嫔被囚冷宫,虽未正式废黜,但已与阶下囚无异,其家族势力在朝堂上遭到持续清算,昔日依附者或罢黜或贬谪,树倒猢猻散。后宫经历了一场剧烈的洗牌后,表面似乎恢复了往日的秩序,但暗地里的格局已然重塑。皇后因万氏倒台,地位无形中更加稳固,虽仍体弱,但坤宁宫的门庭却比往日热闹了许多。一些资历较深、育有子嗣或家世不俗的妃嫔,如德妃、贤妃等,开始崭露头角,填补了万氏留下的权力真空。
而在这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新的暗流正在涌动。失去了万贵妃这个共同的“敌人”,妃嫔们之间的竞争变得更加直接和多元。家世、子嗣、才情、圣宠,乃至与前朝千丝万缕的联系,都成为了较量的筹码。
邱莹莹,这位新晋的“静贵人”,因其特殊的晋封背景和皇帝那耐人寻味的“静”字封号,始终处于一种微妙的位置上。她位份不算最高,却因圣眷而备受瞩目;她刻意低调,却总有人将她视为潜在的威胁或拉拢的对象。她如同置身于漩涡的边缘,既要避免被卷入中心,又要小心不被边缘的暗流吞噬。
整个正月,邱莹莹都严格遵循着“静”的准则。除了必要的年节庆典和向皇后请安,她几乎足不出绛雪轩。赏赐下来的年礼,她只留下些许实用的,其余贵重之物皆登记入库,绝不显摆。有妃嫔借拜年之名前来试探结交,她也多以身体不适或需静心抄经为由,客气而疏远地挡了回去。她将自己活成了一座孤岛,一座戒备森严、却又不失礼数的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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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上元佳节。宫中照例设宴,并在御花园中悬挂各式花灯,允妃嫔命妇们游园赏灯,以示与民同乐。
这是邱莹莹腿伤痊愈后,第一次参加大型宫宴。挽春和拂冬格外重视,为她精心挑选了一身藕荷色绣缠枝莲纹的宫装,外罩一件月白底色绣银线暗纹的斗篷,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只簪了一支赤金点翠蝴蝶簪并两朵小巧的珍珠珠花,淡扫蛾眉,薄施粉黛,既不失贵人仪制,又符合她一贯的清雅风格。
宴席设在乾清宫,灯火辉煌,歌舞升平。皇帝焉孔咏端坐御座,气色比年前好了许多,眉宇间虽仍有帝王威仪,但似乎少了几分阴郁。皇后坐在他身侧,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尚可。妃嫔们按品级落座,衣香鬓影,环佩叮咚,一派盛世繁华景象。
邱莹莹的位置不前不后,她安静地坐着,姿态优雅地用着膳食,目光偶尔扫过席间众人,将各种情态尽收眼底。德妃温婉大气,与几位宗室命妇相谈甚欢;贤妃清冷孤高,独自品酒,并不多言;几位育有皇子的妃嫔身边自然围拢着不少奉承者;而一些失势或位份低微的妃嫔,则显得有些落寞。
妮项棠今日打扮得格外娇艳,坐在离万嫔(如今已无人提及)旧日席位不远的地方,眼神却不时瞟向御座方向,带着不甘与渴望。她试图与几位新得势的妃嫔搭话,却似乎并不太受待见。
邱莹莹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并无波澜。后宫沉浮,本是常态。她只需做好自己。
宴至中途,有宫人献上巧制的元宵,寓意团圆美满。焉孔咏心情颇佳,与皇后说了几句家常,又赏了献艺的乐工舞姬。他的目光偶尔掠过席间,在邱莹莹身上停留了一瞬,见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低眉顺目,与周遭的热闹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嘴角不由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
宴席结束后,众人移步御花园赏灯。园中早已是火树银花,各式宫灯、走马灯、琉璃灯争奇斗艳,将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昼。妃嫔们三三两两结伴游赏,笑语喧哗。
邱莹莹不欲凑热闹,只带着挽春,沿着人迹较少的水边小径缓缓行走。水中倒映着璀璨的灯影,波光粼粼,别有一番静谧之美。
正当她驻足欣赏一盏巨大的荷花灯时,一个略带怯懦的声音自身后响起:“静……静贵人安好。”
邱莹莹回头,见是许久未见的周秀女——如今已是周选侍了。她依旧是一副怯生生的模样,穿着半新不旧的宫装,在寒风中显得有些单薄。
“周姐姐安好。”邱莹莹微笑着还礼。她对这位同期入宫、性情柔弱的女子,并无恶感。
周选侍似乎有些紧张,绞着手中的帕子,低声道:“许久未见贵人,贵人一切安好?”
“劳姐姐挂心,一切都好。”邱莹莹语气温和。
周选侍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道:“贵人……近日可要小心些。我……我前几日无意中听到张嫔娘娘和几个人在议论,说……说贵人您如今风头正盛,怕是有人眼热,要……要使绊子……”她说完,脸都红了,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
邱莹莹心中一动。张嫔?就是上次出言挑衅的那位。她看着周选侍真诚又惶恐的眼神,知道她是冒着风险来提醒自己。在这人人自危的后宫,这份善意难能可贵。
“多谢姐姐提醒。”邱莹莹握住她冰凉的手,真诚地道谢,“姐姐也要保重自己,万事小心。”
周选侍受宠若惊,连连点头:“我晓得,我晓得。贵人也要当心。”说完,便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匆匆走开了。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邱莹莹目光微沉。周选侍的提醒,印证了她的预感。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些人,是不会让她安稳度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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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上元节过后没几天,麻烦就找上门了。
这日,内务府负责分发各宫用度的管事太监来到绛雪轩,面色为难地对邱莹莹禀报:“静贵人,奴才……奴才有事禀报。按例,各宫春季添置新衣的绸缎份例,昨日就该发放了。可……可库房那边回话,说贵人您名下该得的那批江南进贡的云锦,因……因清点有误,暂时短缺了。您看……是不是先用些别的料子顶一顶?或是再等些时日?”
挽春一听就急了:“短缺?怎么会短缺?各宫的份例都是早就算好的!偏偏我们绛雪轩的短缺了?还是最上等的云锦!”
那管事太监擦着汗道:“挽春姑娘息怒,实在是库房疏忽,奴才也正在催问。只是……这云锦是贡品,数量有限,若是真没了,恐怕……”
邱莹莹抬手制止了挽春,面色平静地看着管事太监:“公公的意思本贵人明白了。既然是库房疏忽,本贵人也不好强求。就用寻常的杭绸顶替便是,不必再等。”
那管事太监没料到邱莹莹如此好说话,愣了一下,连忙躬身:“贵人宽宏!奴才这就去办!”
待太监走后,拂冬气道:“贵人!这分明是有人故意刁难!克扣咱们的份例!那云锦定然是被别人截去了!”
挽春也忧心忡忡:“是啊贵人,这次是衣料,下次还不知道是什么。咱们若一味退让,只怕日后更加变本加厉。”
邱莹莹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淡淡道:“急什么?不过是几匹料子罢了。穿什么,不穿什么,有什么要紧?难道没了云锦,本贵人就不是贵人了吗?”
“可是……”
“没有可是。”邱莹莹打断她,“眼下这点小事,不值得大动干戈。我们要的是长治久安,不是一时意气。记住,小不忍则乱大谋。”
她心中冷笑,这种克扣份例的下作手段,不过是试探而已。若她为此吵闹,正好落人口实,说她恃宠而骄,斤斤计较。她偏要反其道而行之,表现得毫不在意,让对方一拳打在空处。同时,她也想看看,这背后到底是谁在指使?是张嫔?还是另有其人?
果然,邱莹莹的“大度”反应,很快传了出去。有人赞她识大体,有人笑她软弱可欺。而内务府那边,见邱莹莹没有追究,倒也识趣,后续的份例发放得格外及时充足,似乎在弥补之前的“疏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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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一场倒春寒来袭,天气骤然变冷,甚至飘起了零星雪花。皇后本就体弱,感染了风寒,病情加重,坤宁宫一时间药香弥漫,气氛凝重。
妃嫔们每日的晨昏定省暂时免了,但按规矩,仍需每日派人去坤宁宫门前问安,探听消息。邱莹莹每日都让挽春准时前去,恭敬询问皇后病情,却从不借机打探或久留。
这日傍晚,挽春从坤宁宫回来,脸色有些异样。她屏退左右,低声对邱莹莹道:“贵人,奴婢今日去坤宁宫,听到一些风声……说是皇后娘娘这次病得凶险,太医院几位太医都束手无策,连宁太医都……都说了要早做准备的话。”
邱莹莹心中一沉。皇后若真有万一,后宫必将再起波澜!国母之位空悬,那些有皇子、有野心的妃嫔,岂会安分?
“消息可靠吗?”邱莹莹低声问。
“奴婢是听皇后身边一个相熟的小宫女偷偷说的,应该不假。如今坤宁宫上下人心惶惶。”挽春道。
邱莹莹沉吟片刻,道:“此事非同小可,在外绝不可妄议。我们一切如常,该问安问安,该静养静养。尤其要约束好底下的人,不许嚼舌根子!”
“是,奴婢明白。”
然而,皇后病危的消息,还是像风一样在宫中传开了。暗地里的涌动变得更加激烈。德妃、贤妃处走动的人明显增多,连一些平日不起眼的妃嫔也似乎活跃起来。妮项棠更是频频往长春宫(如今由德妃暂管)跑,显然是想另攀高枝。
邱莹莹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心中警铃大作。皇后若崩,新的皇后人选必将成为各方争夺的焦点。而她这个位份不高、却有着特殊“圣眷”的静贵人,很可能会成为某些人拉拢或打击的目标。她必须更加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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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山雨欲来的紧张氛围中,一场突如其来的事件,再次将邱莹莹推到了风口浪尖。
这日,邱莹莹在御花园偏僻处散步时,偶然发现一只翅膀受伤、奄奄一息的白色鹦鹉。那鹦鹉品相极佳,似是宫中哪位主子饲养的宠物,不知何故飞了出来,还受了伤。
邱莹莹见其可怜,便让挽春小心地将它抱起,带回绛雪轩,想找些伤药为它救治。
然而,就在她们抱着鹦鹉往回走的时候,恰好被也在园中散步的张嫔和几位妃嫔撞见。
张嫔一眼就认出了那只鹦鹉,顿时尖声叫道:“哎呀!这不是贤妃娘娘最心爱的‘雪衣’吗?怎么在静贵人这里?还……还受伤了?!”
她这一喊,顿时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
贤妃闻讯赶来,看到邱莹莹怀中翅膀染血、精神萎靡的爱鸟,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这只鹦鹉是她已故母亲所赠,极通人性,她视若珍宝。
“静贵人!”贤妃的声音冷得像冰,“本宫的雪衣为何在你手中?还伤成这样?请你给本宫一个解释!”
瞬间,所有怀疑、审视、幸灾乐祸的目光都聚焦在邱莹莹身上。偷盗、伤害妃嫔爱宠,这可不是小事!尤其对象还是以清冷严厉著称的贤妃!
挽春吓得脸色发白,想要解释,却被邱莹莹用眼神制止。
邱莹莹抱着鹦鹉,面对贤妃冰冷的质问,并未惊慌。她先是对贤妃行了一礼,然后平静地陈述道:“贤妃娘娘明鉴。臣妾方才在园中散步,见此鸟受伤坠于草丛,奄奄一息,心生不忍,故将其抱起,正欲带回宫中寻些伤药救治,并非臣妾所伤。若此鸟果真是娘娘爱宠,臣妾物归原主,并请娘娘速请太医为其诊治。”
她语气不卑不亢,条理清晰,并将受伤的鹦鹉双手奉上。
贤妃狐疑地接过鹦鹉,仔细查看伤势,发现确实是旧伤,且伤口不似人为锐器所伤,倒像是被什么猛禽啄咬或撞击所致。她脸色稍霁,但依旧冷硬:“即便不是你伤的,你私自携带本宫爱宠,又作何解释?”
邱莹莹坦然道:“臣妾见其垂危,只想尽快施救,一时情急,未及细想,确有不妥之处,请娘娘恕罪。臣妾绝无他意。”
这时,一旁的宁杨白恰巧经过(似是有人故意引来),上前查看后,对贤妃道:“娘娘,此鸟伤势乃鹰隼之类猛禽所为,已有两三日,并非新伤。静贵人应是偶遇救下。”
宁杨白的证词,无疑具有很高的可信度。
贤妃看了看一脸坦荡的邱莹莹,又看了看证实的宁杨白,再看了看怀中虚弱的爱鸟,心中的疑虑消了大半。她虽性子冷,却也并非不讲道理之人。
“既然如此,是本宫错怪贵人了。”贤妃语气缓和了些,“多谢贵人出手相救。日后若再遇此事,还需先知会主人一声为好。”
“臣妾谨记娘娘教诲。”邱莹莹再次行礼。
一场风波,就此化解。邱莹莹的冷静、坦诚和恰到好处的解释,以及宁杨白的及时出现,让她成功洗脱了嫌疑,反而在贤妃那里留下了一个“心善”的印象。
张嫔等人见没扳倒邱莹莹,悻悻散去。
回去的路上,挽春后怕不已:“贵人,今日好险!若不是宁太医恰好经过,贤妃娘娘又是个明理的,只怕……”
邱莹莹目光深邃:“巧合?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宁杨白的出现,恐怕并非偶然。而那只受伤的鹦鹉,出现在她必经的路上,也太过蹊跷。这背后,定然有人设计!是想借贤妃之手除掉她?还是想一石二鸟?
看来,这春寒料峭的后宫,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危机四伏。皇后病重,各方势力蠢蠢欲动,而她这个“静”贵人,想要求得一时安宁,恐怕是难了。
她必须加快步伐,不能总是被动应对。是时候,主动做些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