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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波澜再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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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波澜再起
水榭家宴上邱莹莹那番看似不经意、实则切中时弊的言论,如同在看似平静的后宫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远超她自己的预期。
皇帝那声“朕心甚慰”和开怀的笑声,如同最明确的信号,迅速被各方势力解读。邱才人不仅圣眷正浓,竟似乎还能在陛下烦心的国事上“言之有物”?这已远远超出了普通妃嫔争宠的范畴,触及了一个更为敏感和危险的领域。
绛雪轩的门庭,在短暂病愈后的冷清后,再次变得微妙起来。前来“走动”的妃嫔依旧不少,但言辞间少了几分虚伪的奉承,多了几分真实的打探与忌惮。连内务府送来的份例,都格外丰厚及时,伺候的太监宫女更是小心翼翼,生怕有丝毫怠慢。
挽春和拂冬既喜且忧。喜的是才人地位越发稳固,无人再敢轻易欺辱;忧的是这风口浪尖之上,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盯着,等待着下一次发难的机会。
邱莹莹自己却比以往更加沉静。那日御前冒险进言,是不得已之下的豪赌,赌的是皇帝对解决边关军饷问题的迫切,以及对她这份“特别”的容忍甚至欣赏。她赌赢了,但赢来的并非高枕无忧,而是更高层次的审视与更复杂的危局。
她深知,那番话必定触动了某些前朝势力的神经,尤其是把持盐铁、漕运等利益的集团。而这些势力,在后宫必有代言人。万贵妃的家族便与漕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首辅卫傅葛的门生故旧更是遍布朝野。自己无意间,可能已树下了更强大的敌人。
因此,她愈发谨言慎行,除了必要的请安,几乎足不出户。对外界的恭维打探,一律以“妾身愚钝,当日不过是胡言乱语,幸得陛下宽容”为由,轻描淡写地挡回。她将皇帝赏赐的贵重物品,除了几样不起眼的文房用具和布料,其余皆仔细收好,绝不轻易动用示人,以免落人口实。
这日,宁杨白照例来请平安脉。诊脉完毕,他收拾药箱,看似随意地提了一句:“才人近日气色渐佳,只是思虑似乎仍有些过重。还需放宽心,静养为宜。”
邱莹莹何等聪慧,立刻听出他话中有话,是在提醒她近日风头太盛,需韬光养晦。她感激地看了宁杨白一眼,温声道:“多谢太医提醒。近日读些闲书,偶有所得,不免多想些。日后定当静心休养。”
宁杨白点点头,不再多言,拱手告辞。有些话,点到即止。他欣赏邱莹莹的聪慧与坚韧,但也深知这深宫险恶,不愿见她过早凋零。
送走宁杨白,邱莹莹正欲继续看书,拂冬进来禀报:“才人,妮才人来了。”
邱莹莹眉尖几不可察地一蹙。妮项棠自投靠万贵妃后,与她已鲜少往来,今日突然来访,所为何事?
“请她进来吧。”邱莹莹放下书卷,整了整衣襟。
妮项棠今日穿着一身娇艳的杏子红宫装,珠翠环绕,比往日更添了几分明媚。她笑吟吟地进来,亲热地拉着邱莹莹的手:“好几日不见妹妹,听闻妹妹前几日在家宴上大放异彩,连陛下都赞不绝口,姐姐真是为妹妹高兴!”
邱莹莹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请她坐下,淡淡道:“姐姐说笑了。不过是陛下宽容,不怪罪我胡言乱语罢了,何来大放异彩之说。”
“妹妹总是这般谦虚。”妮项棠自顾自地坐下,接过拂冬奉上的茶,却不喝,只是拿杯盖轻轻拨弄着茶叶,目光闪烁,“说起来,妹妹那日提及漕运损耗之事,可真是说到点子上了。不瞒妹妹,我家中有族亲也在漕运上当差,常听他们说起沿途损耗巨大,层层盘剥,真正能到国库的,十不存五六呢!陛下若真能采纳妹妹的建议,整顿漕运,可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邱莹莹心中警铃大作!妮项棠突然跟她推心置腹地谈论漕运弊端?这绝非善意!她是在套话?还是想坐实自己“干政”的罪名?抑或是受了万贵妃的指使,来试探深浅?
她立刻露出惶恐之色,连连摆手:“姐姐快别说了!这等国家大事,岂是你我深宫妇人可以妄议的?那日我已是僭越,后悔不已。姐姐族亲之事,更不可对外人言,若传出去,恐惹祸上身!”
妮项棠见她如此反应,眼中闪过一丝失望,随即又笑道:“妹妹也太小心了。这里就你我姐妹二人,说说体己话罢了。姐姐是觉得妹妹见识不凡,将来或有更大的造化呢。”她压低了声音,“万贵妃娘娘也常夸妹妹聪慧,说妹妹若是能……”
“姐姐!”邱莹莹猛地打断她,脸色严肃起来,“贵妃娘娘厚爱,臣妾感激不尽。但臣妾入宫,只知恪守妃嫔本分,伺候好陛下皇后,与姐妹们和睦相处,从无任何非分之想。姐姐今日之言,臣妾只当从未听过,也请姐姐日后慎言,以免招惹是非,连累了姐姐!”
她这番话义正辞严,直接将妮项棠后面可能有的拉拢或挑拨之言堵了回去,同时也撇清了自己与万贵妃的任何关联。
妮项棠没料到邱莹莹如此油盐不进,脸色顿时有些难看,强笑道:“妹妹这是怎么了?姐姐也是一片好心……”
“姐姐的好意,妹妹心领了。”邱莹莹站起身,端茶送客,“妹妹有些乏了,需歇息片刻,就不多留姐姐了。”
话已至此,妮项棠也不好再留,只得悻悻起身:“既然如此,妹妹好生歇着,姐姐改日再来看你。”说完,便带着宫女走了。
看着妮项棠离去的背影,邱莹莹目光冰冷。看来,万贵妃那边已经坐不住了,开始主动出手试探甚至拉拢。这更印证了她之前的判断,自己的处境,比想象中更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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妮项棠碰了一鼻子灰,回到自己居住的景阳宫,越想越气,将手中的团扇狠狠摔在榻上。
大宫女彩云连忙上前劝慰:“才人何必跟她一般见识?她如今仗着陛下几分颜色,便目中无人,迟早有她好看!”
妮项棠咬牙切齿:“你懂什么!她越是这般谨慎,越是难对付!贵妃娘娘交代的事,一件都没办成!”她烦躁地踱步,“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彩云,你去找秋纹姐姐,就说……就说邱才人似乎对漕运之事知之甚详,对我家中族亲在漕运上当差颇为留意,还仔细询问了损耗细节,不知是何用意。”
她这是要故意歪曲事实,给邱莹莹上眼药!
彩云会意,立刻道:“奴婢明白,这就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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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春宫内,万贵妃听了秋纹转述的妮项棠的话,冷笑连连:“对本宫的人刨根问底?她邱莹莹的手也伸得太长了!真当自己是个角色了?”
秋纹低声道:“娘娘,妮才人之言未必全然可信,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那邱氏看来并非安分之人,对前朝之事如此‘热心’,其心可诛。”
万贵妃眼中寒光闪烁:“本宫就知道,留着她必是祸害!上次炭火之事让她侥幸逃脱,这次,定要让她永无翻身之日!”她沉吟片刻,吩咐道,“去,给本宫仔细查!查她入宫前在江南,可曾与漕运上的人有过什么往来?还有,她父亲邱明远,在临州同知任上,与漕运可有牵扯?一丝一毫的线索都不能放过!”
“是!”秋纹领命,又道,“娘娘,还有一事。再过半月,便是太后娘娘的冥诞。按例,后宫妃嫔需抄写佛经供奉,以表孝心。往年都是由皇后娘娘主持,各宫妃嫔献上抄录的经卷。今年皇后娘娘凤体违和,陛下已下旨,此事由娘娘您代为操办。”
万贵妃闻言,眼中精光一闪!太后冥诞,抄经供奉!这可是个大好机会!
她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好啊,真是天助本宫!你立刻去准备,将抄经所需的笔墨纸砚,按份例分发各宫。尤其是……绛雪轩那边,给本宫用最好的!务必显出本宫对邱才人的‘看重’!”
秋纹心领神会:“奴婢明白!定会办得妥妥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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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冥诞抄经之事,很快便传达各宫。由万贵妃主持,也无人敢有异议。各宫都领回了上好的宣纸、徽墨等物,开始虔诚抄写。
绛雪轩也领到了份例。挽春检查了送来的物品,对邱莹莹道:“才人,贵妃娘娘这次倒是大方,给咱们的皆是顶好的澄心堂纸和李廷珪墨,比别处都要胜出一筹。”
邱莹莹看着那雪白的宣纸和黝黑发亮的墨锭,心中并无喜悦,反而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万贵妃会如此好心?特意给她最好的东西?这反常的举动背后,必然藏着更深的阴谋。
她仔细检查了纸张和墨锭,并未发现明显问题。但她不敢掉以轻心,吩咐挽春:“将这些都收起来,锁好。我们用自己的存货抄写。”
“才人,这是为何?这么好的纸墨……”拂冬不解。
“正因太好,才不能用。”邱莹莹沉声道,“小心驶得万年船。用自己的东西,虽普通些,但安心。”
“是。”挽春也意识到问题,立刻将领来的纸墨仔细收好。
邱莹莹拿出自己平日习字用的普通宣纸和墨,开始静心抄写《金刚经》。她写得极为认真,一笔一划,倾注着恭敬。太后的冥诞,是宫中大事,绝不能在此事上出任何纰漏。
然而,她千防万防,却没想到,阴谋并非直接下在纸墨上。
一连抄写了数日,相安无事。就在邱莹莹稍稍放松警惕时,变故发生了。
这日午后,她正抄写到一半,忽觉喉间一阵奇痒,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笔下的字迹也随之歪斜。她连忙放下笔,以为是自己这几日抄经劳累,偶感不适。
然而,咳嗽非但未止,反而越来越厉害,连呼吸都开始变得困难,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挽春和拂冬闻声赶来,见状大惊失色。
“才人!您怎么了?”
“快!快去请宁太医!”
邱莹莹只觉得胸口憋闷,眼前发黑,心中骇然!这症状,绝非寻常风寒!是那墨!还是那纸?她明明没有用内务府发的东西!
宁杨白匆匆赶来,一看邱莹莹的症状,脸色骤变。他立刻上前诊脉,又迅速检查了她正在使用的笔墨纸砚,甚至凑近闻了闻墨汁的味道。
“是墨!”宁杨白声音凝重,“这墨里掺了极细微的‘美人醉’花粉!此花粉无色无味,研墨时融入水中,初时无害,但书写时,墨迹干涸,花粉微粒会随呼吸吸入肺中,少量无事,但若长时间近距离接触,便会引发剧烈咳喘,严重者足以致命!”
挽春和拂冬吓得魂飞魄散!
“不可能!这墨是才人平日习字用的,绝无问题!”挽春急道。
宁杨白拿起那块邱莹莹正在使用的墨锭,仔细查看,忽然在墨锭底部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新刻上去的,几乎难以察觉的万字符印记!而这印记的刻痕,与墨锭本身的年款刻痕,明显新旧不一!
“这墨锭被调包了!”宁杨白倒吸一口凉气,“有人将才人平日用的墨,换成了掺有花粉的毒墨!”
邱莹莹闻言,心中一片冰凉!她防住了领来的东西,却没防住有人潜入她的书房,将她自用的墨锭调包!对方心思之缜密,手段之歹毒,令人发指!而且,选择在抄写供奉太后的佛经时下手,其心更是可诛!若她真的用了这墨抄经,不仅会咳喘不止,惊扰冥诞,更会落个“对太后不敬”的罪名!
好狠的计策!
“宁……宁太医……救……”邱莹莹抓住宁杨白的手臂,因窒息而脸色发紫。
宁杨白立刻取出银针,手法如电,刺入她胸前几处大穴,又迅速从药箱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几粒碧色药丸,塞入邱莹莹口中,助她服下。
“快!开窗通风!打清水来!”宁杨白一边施救,一边急声吩咐。
一番紧急救治后,邱莹莹的咳喘终于渐渐平复下来,但人已虚脱,浑身被冷汗浸透,虚弱地靠在榻上,脸色惨白如纸。
“才人暂时无碍了,但肺络受损,需好好调理。”宁杨白写下药方,脸色前所未有的严肃,“此事非同小可!竟有人敢在供奉太后的佛经上用如此阴毒手段!必须立刻禀报陛下!”
“不可!”邱莹莹虚弱地开口,声音嘶哑。
众人都看向她。
“证据呢?”邱莹莹艰难地说道,“墨锭被调包,我们如何证明是他人所为?那万字符印记,对方大可说是我们自己刻上去诬陷!到时候,反而会打草惊蛇,被反咬一口!”她比任何人都想揪出凶手,但此刻冲动,只会万劫不复。
宁杨白沉默了。他深知邱莹莹说得对。这后宫阴私,很多时候并非黑白分明。
“那……难道就这么算了?”拂冬哭着道。
“自然不会这么算了。”邱莹莹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决绝,“这笔账,我会牢牢记住。但现在,我们需要的是……将计就计。”
她看向宁杨白,目光恳切:“宁太医,可否帮我一个忙?”
“才人请讲。”
“请太医对外宣称,我乃是抄经劳累,旧疾复发,需绝对静养,短期内不能见客,更不能参与任何典礼活动。”邱莹莹缓缓道,“包括……太后的冥诞祭礼。”
宁杨白立刻明白了她的用意。她是要借病避开冥诞祭礼这个风口浪尖,同时也让对方以为阴谋得逞,从而放松警惕。
“下官明白。”宁杨白郑重颔首,“才人放心,下官知道该如何说。”
“有劳太医。”邱莹莹疲惫地闭上眼。
宁杨白开了药,又仔细叮嘱了注意事项,这才心事重重地离去。
邱莹莹让挽春和拂冬将那块毒墨小心收好,又将书房彻底清查一遍,确认再无其他被动过手脚的东西。
“才人,您受苦了……”挽春看着邱莹莹虚弱的样子,心疼不已。
邱莹莹摇摇头,目光望向窗外阴沉的天色。一次次的暗算,一次次的生死考验,不仅没有击垮她,反而将她的心锤炼得更加坚硬。
万贵妃……妮项棠……还有那些隐藏在暗处的黑手……
你们等着。今日之辱,他日必当百倍奉还!
我现在需要的是时间,是耐心。就像猎人等待猎物,必须要有足够的隐忍。
她低声对挽春吩咐道:“去,将我们库房里那匹陛下赏的云锦找出来。”
挽春不解:“才人,您要那云锦何用?”
邱莹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贵妃娘娘如此‘厚待’于我,我岂能毫无表示?太后冥诞,我虽因病无法亲至祭礼,但孝心不可废。我便用这匹御赐的云锦,亲手为太后娘娘绣一幅佛幡,以表哀思。”
挽春顿时明白了邱莹莹的用意。这是要以退为进,示弱的同时,更要彰显孝心!用御赐的云锦绣佛幡,更是表明了对太后和皇帝的尊崇!任谁也无法在“孝道”上指责她分毫!
“奴婢明白了!这就去办!”
一场突如其来的毒墨风波,看似将邱莹莹击倒,实则让她更加清醒地看清了敌人的狠毒,也让她开始运用更深的智慧来保护自己,甚至……开始布局反击。
深宫的斗争,从不因任何人的退让而停止。反而会因为一方示弱,而变得更加激烈。邱莹莹的“病”,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必将引来更汹涌的暗流。而此刻,养心殿内的帝王,对这场发生在他眼皮底下的阴毒算计,又是否知情?他下一步,又会如何落子?一切,都还是未知之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