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一伤[叶孤城]》百里不归

6、六

　　八月十五，天下第一流的剑客叶孤城和西门吹雪要在紫金山决斗，争夺天下第一剑客的位子。

　　在容笑看来，这完全不是许鹫应当看见的结果。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的决斗，无论谁胜谁败，都必然有一人要死。如果死的是西门吹雪，尚且不谈，但若是叶孤城败了，许鹫之前的心血岂不白费？然而，事实摆在眼前，根据裴兰卿的说法，许鹫似乎对此无动于衷，青衣楼除了迅速设下一个赌局，再没有动静。

　　朱景仪疑道：“叶孤城，稳赢么？”

　　容笑仍保持着轻倚窗户的姿势，听到朱景仪的问话才恍然回神，皱了皱眉，摇摇头：“没有必胜的把握。”

　　容笑忽然转身，对上朱景仪笑意盈盈的眼睛，顿了顿，有些无奈地道：“我要去紫金山。”

　　朱景仪忍俊不禁，摆摆手，道：“你只管去。”但是她很快就收敛了笑容，望向容笑，眼中闪过晦暗阴郁的光。

　　容笑为朱景仪做事也有四、五年，很熟悉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容笑点点头，算是承诺。岂料她踏出门外，朱景仪却在身后悠悠补上一句：“皇兄已经召集了九千神箭手，就算是天下第一剑客，也难自保。”

　　容笑回头，朱景仪坐在椅上，玩着刚修好的指甲，唇边尚挂着一抹微笑，她望了容笑一眼，冷冷道：“只要天子一言，便是天下第一高手，也不得不死。”

　　容笑毫不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她抿唇笑答：“自然。”

　　时至八月，天气酷热。容笑快马加鞭，终于在三日内赶到留都。留都内看似一派平静，但是谁都嗅得出这其中的不安气息。

　　容笑便是在此时遇袭，在人来人往的繁华街道上，众目睽睽之下，连中三箭。一箭在肩上，一箭在右肋，还有一箭没入手臂。容笑站在人群中，顾忌颇多，不能用剑，对方却无所顾忌。待到人群慌张逃开，对方亦收了手。容笑把可疑的人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看着谁都有这能耐，却又都不像。

　　容笑狼狈地按着左臂上的伤口，血将红裙上几朵银色莲花都浸透了。她咬着牙站直身体，抬头便望见一个人迎面走来，白衣胜雪，翩然若仙。

　　叶孤城一双如星寒眸定定地看了容笑一会儿，她粲然一笑：“竟是城主。”

　　叶孤城点点头，剑眉微皱，道：“随我来。”

　　容笑包扎了伤口，便去书房向叶孤城道谢。一推门，叶孤城负手临窗而立，书案上还放了刚拔出的三支箭。容笑抿唇笑了笑，肃然道：“今日一事，多谢城主。”

　　叶孤城转身看她，略一颔首算是接受了容笑的谢意。

　　容笑迎着叶孤城的视线，一时也愣在那里不知说些什么，半晌又道：“容笑亦是赶来一睹城主和西门庄主的风采。”

　　叶孤城淡淡道：“已经改期。”

　　容笑一路赶来都没接到裴兰卿的消息，虽然心里惊诧，却未表现出来，只轻笑道：“看来容笑又须得等上好一阵子。”

　　等了一会儿，叶孤城方道：“九月十五。”

　　他一开口，容笑便笑了。她的话，本不是个问句，叶孤城也无需答她。也许他只是把她当做十年后可堪一战的对手，然而容笑却无法抑制心底骤然升起的喜悦。无论哪个女子，如果她想了念了近八年的男人肯回答她一句本不需回答的话，哪怕她明白他毫无他意，她依然还是会忍不住为此高兴。

　　但她的笑容很短暂，转瞬即逝，因为她的眼神又落在叶孤城书案上的三支箭上。她脑海里忽然闪现九千利箭从天而降的画面，神色也冷了下来，向叶孤城告罪离开了。只是踏出书房前，仍难以自制地回头看了叶孤城一眼，秀眉轻蹙。

　　叶孤城冷漠依旧，又转过身去。

　　容笑习剑十年，自认也能排进江湖一流高手之列，尤其自坐上楼主的位子之后，已经很少受伤。不如她的，不需要她动手；她比不上的，也不会贸然出手。

　　没想到在留都两次负伤，第一次被叶孤城帮了，第二次更是刚从叶孤城的别院出来不足一天又横着进了叶孤城的别院。容笑从昏迷中清醒时才从白云城婢女口中知道，她被人重伤，又中毒，当时已经奄奄一息，若不是叶孤城施以援手，只怕凶多吉少。

　　容笑还是浑身无力，喝了药，听着婢女说了缘由，便又沉沉睡去了。这一觉睡得很沉，却又极不踏实。

　　开始，容笑只觉得浑身发烫，好像置身火海，直灼烧得心里也烫了起来。然而只是片刻之间，她又突地冷了起来，似乎是冰天雪地还要可怕的寒冷刺骨。她心里忽然一警，便拼命挣扎着要醒来，谁知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眼睛也像是被什么黏住，睁不开。

　　依稀能感觉到有清雅的花香萦绕在周围，似乎有人为她宽衣，又将她翻过身去，背上传来酸胀之感。容笑虽然没有力气，但也隐约猜到是有人在用针灸为她排毒。这样一想，渐渐放宽了心，竟不似方才那般难受，这才安稳地睡了。

　　容笑再次醒来已经是申时了。一个穿着白色素裙的年轻女子推门进来，见到容笑已醒，向她笑笑，问道：“容姑娘现在可好些了？”

　　容笑也回以一笑，有气无力道：“多谢姑娘，已经无碍了。”

　　年轻女子又过来替她把脉，放心地点点头：“脉象平稳，确实无碍了。我这就去回禀城主，容姑娘只管歇息，伺候的丫头稍后就来。”

　　容笑急忙叫住这女子，问道：“还请姑娘告诉我这毒的名称。”

　　年轻女子疑惑地望了她一眼，容笑道：“我是建平王郡主的手下，这消息怎么也要禀报郡主，所以麻烦姑娘了。”

　　年轻女子应下，出门去了。

　　容笑躺在床上，双眼直直地盯着床柱上的雕纹，将这两次遇袭的情况都在心里合计了一遍，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个人来。那人名中当有一个“玥”字，容笑不曾告诉朱景仪，也未委托青衣楼，所以至今也没查出是谁。若这两次也是他所为，想必他是铁了心要自己的命。

　　当初程瑶说什么来着，“公子智勇双全，将来必成大器”，这样的话应当不是形容许鹫这样的江湖人的。那人也许是哪位世家公子，亦有可能就是平南王世子的另一位门客。

　　容笑心里很烦躁，这许许多多的事纠结在一起，让她无从下手。若是往日，被叶孤城所救真是一件能让她暗自乐上好几天的事情，现在却成了她最大的烦恼。

　　九千神箭手，而且是在天子脚下，叶孤城怎么也没有胜算。就算他能逃脱，白云城却必定是保不住了。再说，叶孤城这样的人，若是失败，兴许他根本不会逃，而会站在那里，迎接这九千支利箭。

　　如果他是因为和西门吹雪的决战而死，容笑虽然同样遗憾难过，但心里总是有些安慰。但若是为名利而战，谋反叛君，不仅遗憾，更是让人难以理解。纵然他或许有必须为之的理由，容笑却不能眼睁睁见着这人走上望不见尽头甚至望不见归路的穷途。

　　叶孤城已经准备动身赴京。容笑第二次踏进他的书房，发现那书架上本来仅有的几本古书已经被收了起来，想必这两日之内就要启程。她勉强一笑，也不与叶孤城绕弯子，开门见山道：“城主现在进京，凶险至极。”

　　叶孤城只当她是说这一次决战，心里不屑，也不答她的话。

　　容笑再道：“平南王的军队在辖地上蠢蠢欲动，世子赴京随行的却个个都是青衣楼的高手，许鹫以为他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岂料天子心中，亮如明镜。”

　　这一番话已将话挑明，叶孤城周身迫人的气势忽地一变，成了令人胆寒的杀气。他冷冷地望了容笑一眼，虽未出剑，但几乎已经将容笑视为一个死人。

　　容笑毫不畏惧地回望着他，从怀里取出一块白玉所雕的令牌，令牌正反两面都刻着一朵山茶。当初许鹫就是凭这令牌请动了叶孤城，叶孤城微微一愣，不过刹那便想明白了个中缘由，冷声道：“看来真正的总楼主，当是容姑娘才是。”

　　容笑却是轻笑一声，低声道：“不妨告诉楼主，我也是近日才晓得，真正的总楼主，便是上头心如明镜的那一位。”容笑又苦笑道：“天外飞仙，既为仙人，又何苦纠缠这些红尘俗事。”

　　叶孤城仍是不语，容笑索性将朱景仪先前告诉她的话也一并说了：“京城已经聚集九千神箭手，若我没有传回消息，城主只怕连京城也进不得。到时候不仅决战不成，白云城只怕也岌岌可危。”

　　叶孤城像是怒极，竟微微笑了。容笑见他的次数寥寥无几，从来都是一张严肃冰冷的面孔。今日一笑，却比往日更令人心寒彻骨。

　　叶孤城已敛了全身杀气，道：“你与许鹫，倒真是共事已久。”

　　容笑明白这已经是将叶孤城逼急了，只怕叶孤城一生也少有人能逼迫他，此次却偏偏被两方阵营逼得进退不得。容笑心里苦涩，却还是将朱景仪之前的计划说了出来：“天子亦敬佩城主，只请城主心无旁骛与西门庄主一战，绝不会让城主为难。”

　　叶孤城只淡淡道：“既然如此，你便不用传消息了。我允诺在先，其后如何，听天由命。”

　　容笑愕然，见叶孤城神色虽恢复如常，但眉间隐隐露出疲惫之色，各种念头在心里千回百转，终是长叹一声，不再说话，转身出了叶孤城的书房，绷着一张脸离开了这座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