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一伤[叶孤城]》百里不归

2、二

　　容笑躺在一张雕花木床上沉沉地睡着，她睡得很安稳，表情是这几日来都不曾见过的安宁与平和。

　　许鹫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不想惊扰了她难得的好眠，却听得她说了一句：“如何了？”

　　许鹫在床边坐下，爱恋地抚摸她的长发，语带笑意：“恭喜你，总楼主。”

　　容笑睁开眼睛，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一眼，道：“我不想做这楼主，我想四处去玩。”

　　许鹫的手顿了一下，叹道：“也好，你是该去散散心。”

　　容笑又闭上了眼睛，许鹫退了出去，替她关上门。

　　许鹫走到小院的门外，再次回头看了一眼容笑的屋子，终于忍不住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他的步子越来越轻快，嘴角的笑意也越来越浓。

　　容笑做了一个梦，她梦见了自己的剑，而这次，她终于能拔出她的剑。

　　不论一个人的剑法多好多有名，他总是要吃饭的。更何况容笑的剑法，不过能当得一句“前途无量”而已。

　　十岁的女童能带着年幼的弟弟生活三年已经是极限，所以当青衣楼的许鹫站在她面前时，她毫不犹豫地选择跟许鹫走。刚刚加入青衣楼的一年，整整一年容笑都没有用过她的剑。

　　小南问她为什么，容笑只是望着挂在墙上的剑，道：“因为我还不想用它。”

　　许鹫问她为什么，容笑的眼神突然变得很悲伤，道：“因为我有负娘亲期望。”

　　容笑的娘，是上一代的长青剑，天赋不如容笑高，剑法不好，但她的剑从来只削别人的头发，不要别人的命。容笑的娘本来就不喜欢剑，不喜欢江湖，不喜欢打打杀杀，但她必须要把长青剑传下去。她到死也不肯用剑杀人，因为她恨那把剑，她宁可死，也不愿让那剑饮血。

　　许鹫不解：“难道你娘对你的期望就是不要杀人么？”

　　容笑听得出许鹫话里的嘲讽之意，摇摇头，道：“不，我娘只要我想好为什么而拔剑，一旦决定了，便不能改变。拔剑的心不能改变。一旦变了，就不配再用剑。”

　　容笑十二岁时，小南被青衣楼的叛徒捉走，容笑跟着许鹫一路追寻，最后在一间摇摇欲坠的茅草屋里找到了这个叛徒。

　　小南的哭声直接扰乱了容笑的心，容笑一咬牙，已拔剑冲了上去。叛徒脖颈上的伤口喷出温热的血液，落进小南的眼睛里，他忽然不哭了。容笑放下剑，伸手搂住自己的弟弟。

　　许鹫站在茅草屋外，问道：“拔剑的心，已找到了？”

　　容笑轻拍着小南的背，道：“我将为小南拔剑。”她拿帕子擦掉小南脸上的血，小南一直在颤抖。容笑的手触到他的脸时，他忽然推开她，干呕不止。

　　容笑那时并没想到，那溅了一脸的血液不止成了小南的梦魇，亦成了他的心魔。

　　他开始习武，天赋远在容笑之上。但他逐渐变了，不再喜欢说话，常常一个人坐在房间里默默地对着剑发呆。再后来，他第一次杀了人，那时容笑就站在他身后，他脸上扭曲的痛苦让她的心猛地揪了起来。

　　谁知，他竟杀人成瘾。虽然每次杀过之后都更加痛苦，但他却停不下来。该杀的他要杀，不该杀的他也杀。他的神情越来越冰冷，只有杀人时才微有变化。

　　容笑斥责他，规劝他，都无效。

　　他一面痴迷地抚摸着自己的剑，一面道：“你知道吗，当剑从身体里拔出来时那声音是何等美妙？当血珠从剑尖滴落时又是何等妖娆？只怕你更不知道，血腥味充斥着鼻尖那种令人作呕却又欲罢不能的感觉吧！”

　　容笑望着他，好像已完全不认识他。她无数次拔出自己的剑，又无数次将它推回剑鞘。

　　——“我将为小南拔剑。”

　　拔剑的心一旦改变，剑便不再是剑，容笑亦不再是容笑，不配再用容笑的剑。

　　直到小南死在别人手里，死在其余一百零七位楼主中的一位手中。

　　容笑没有流泪，她在房中静坐一晚，收起了自己的剑。

　　——“我将为小南拔剑。”

　　拔剑的心不曾改变，却已经不必再拔剑。

　　当她用暗器杀了第一人时，忽然落泪。

　　拔剑的心，或许已经改变。心已不诚，不配用剑。

　　她在梦里见到了很多人，阎铁珊、独孤一鹤、花满楼、陆小凤，他们四人不听她的劝阻，执意要去找霍休。霍休的功夫极高，而且一百零七位楼主也忽然现身。

　　容笑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他们四人已经重伤，甚至奄奄一息。她的心忽然静下来，她的手向腰间探去，然后拔出了剑。

　　剑气廪人，剑势逼人。

　　她将剑舞成一张密密麻麻的网，没有一人能近身。

　　她在梦里长叹一声，缓缓道：“我心有情，有求于剑。”

　　她将为情拔剑，求于剑、诚于剑，永不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