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措手不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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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子腾这个人不管长到多大，骨子里还是带着一股中二的叛逆精神。这个特质算是个中性词，利弊五五开，把握得好就能带着拼劲儿练就一颗强大的钢铁心脏，所向披靡一往无前；超出了正常范围就会变得目中无人、傲慢自我，非得摔一跤长个教训才能知道收敛。
他明显属于后一种，几年前跌了个跟头后，自己才堪堪抓住中间的那个度，但还是会根据主观情绪不定时地随机摇摆。因为他一贯的处事风格和球风，大小姐这个外号也以惊人的速度在短短几年里传遍国家队，甚至隔壁运动员都经常拿这个调笑他。
肖子腾一向开得起玩笑，他们队内的第一条规矩就是要大大方方，打球是，做人也是。但这个外号背后的来历总是牵扯到陈年旧事，每次听到都让他牙酸。别人不在自己的管辖范围，他每次只能威胁下周围的人，虽然没人把这个当回事过。
但事出总有反常，叛逆的大小姐那天晚上灰溜溜滚回酒店的时候头回听话地没有上网。倒不是因为他怕了，而是他的伤和挫败的心理状态让他分不出精力去关注其他东西。
膝伤和腕伤都属于他的老毛病，因为这些拖累比赛和状态的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他一直坚持保守治疗，拒绝了队医提供手术的方案，靠抽取积液和封闭硬熬了好几年。他清楚自己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二十岁出头的毛头小子，身体机能和状态必然下滑，一直这样甘于现状要不就是跌入谷底无法翻身，要不就是耗光最后几年看着后来人上位，再在某次比赛结束后选择退役。
他怎么会甘心。
嘴上哪怕说的再冠冕堂皇，脑子里哪怕想的再大公无私，他心里也清楚这并不是什么能轻易看开的事情。
没有哪个运动员不想拿冠军，没有哪个乒乓球运动员不把成为大满贯得主当作自己的目标。
他明明就差一点，他根本无法放弃，但是他怕跑不赢时间，四年的周期太煎熬太漫长，他没有多少时间了。
更何况自己的职业生涯本来就比其他人都要短暂，已经26岁的自己每天过的都胆战心惊。他的未来有太多未知，不知道哪天那颗定时炸弹就会直接把他的梦境打破，让他的梦想体无完肤。
明明就差一点。
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一点机会，一点运气。
躺在床上的一瞬间，肖子腾脸上虚伪的笑容终于强撑不住，他伸出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咸涩的泪水浸湿了他的手心。在这个没有任何人打扰他的空间里，他再也不用假装云淡风轻。他是个死要面子的人，不想在任何人面前示弱，哪怕他的背后已经千疮百孔。
明明自己热爱它几乎入骨，为什么最后会那么痛苦。
很多运动员都问过这个问题，小时候的自己只觉得不屑一顾，但当一个个夜里被剧烈的伤痛折磨，当一次次失利被无数的质疑压力拷打，他才把这话在嘴里咂巴了一圈，品出了绝望痛苦的意味。
无数人说他注定会步他父亲的后尘，无数人说他是被资源喂出来的太子，无数人说他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他都不在意，他只想一直打球、留下更多比赛、拿下大满贯，但现在连这些都是奢望。
肖子腾苦笑地扯了扯嘴角，要是那帮记者看到他现在这种狼狈的样子，一定会当成大新闻追着竞相报道。
15岁就在世青赛U15组内一举夺魁、为团体咬下两分，16岁就在升级赛里闯进一队、过关斩将在22岁拿下世界杯和世乒赛冠军的肖子腾，在所有人眼里嚣张得不知天高地厚的肖子腾，竟然会有这么懦弱的时候。
他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知道为了努力压抑哭声，自己的嘴唇被咬破，血腥味在他滚烫的口腔里蔓延开来，冷的不近人情。整个房间没有一点声音，只有自己时不时冒出的并不明显的抽泣声。
门口好像传来金属碰撞的摩擦声，肖子腾立刻警觉地移开胳膊，看到了倚在门口静静盯着他的孟宇，立刻连滚带爬站直了身子，胡乱抓了一把头发，低声叫了一句孟队。
“你门开着，我就进来了。”
孟宇看着他这副样子揉了揉眉心，关上门后往他头上一拍：“你小子是不是缺心眼儿，门就在那敞着，真服了你了。”
肖子腾捂着头，表情夸张得不行，一边说着自己错了一边装着头晕就要往床上倒。孟宇嘴角抽搐了一下，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表演：“行了，你在我这装什么装，我还不清楚你们。”
肖子腾那点强装的气焰瞬间被扑灭，他立刻消停了下来，低着头看着自己在床边乱晃的脚，默不作声地等着挨批。
孟宇作为他们队内年龄最大、成绩最好、资历最老的大哥，拥有绝对的影响力和不容置疑的话语权。他只要往那一站，平常那群上蹿下跳的皮猴子立刻老老实实排成一排跟着对方训练复盘，当上队长后的地位更是直逼总教练。奈何孟队长本人性格随和不抬架子，总是无私地倾囊相授，人品球品都过硬，要啥有啥，没有沾染丝毫官僚主义的腐败气息，深得民心，成功晋升成为老师的好帮手同学的好朋友，主打一个都不得罪面面俱到。
肖子腾对上这位队长也只能认怂，心服口服。
孟宇看着面前的人一言不发，只能无奈地放轻了语气，“输了，心里不舒服？”
肖子腾听了这话嘟嘟囔囔出一句，那当然啊。孟宇一下子被逗笑了，摇了摇头冲他说那么多年了怎么还像个小孩一样。
这句话不知道触碰到肖子腾哪根脆弱的神经，面前人的脸色变得难看至极，连刚刚勉强维持住的体面平静都荡然无存。孟宇少见地愣了下神，思考一会儿才把手放在对方肩上拍了拍，问道：“身体还好吗？”
“刚找刘叔打了封闭，没什么事了。”肖子腾闷闷地答道，随后接着说道：“孟队，你找我是有别的事要说吧。”
平常都是直接开门见山给自己复盘问自己身体状况的，这种兜着圈的话真不像他们孟队会说出来的，一猜就是有别的话想告诉他，这个迂回曲折的样子多半是教练组那边有什么风声了。
孟宇笑得更大声了，他从口袋里抓了一把糖出来，放在手边的桌子上，好看但是冷淡的眉眼都显得柔和了许多：“当哄孩子了。那我就直说了，你有没有考虑过更深入地精进一下反手体系？”
肖子腾的脸上出现一瞬间的空白，队内偏重正手体系，以反手见长的教练更是少之又少，动动脑子就能猜到是谁。孟宇看着他的脸，叹了口气还是接着说了下去：“你先别跟我呛，你的身体情况我们队里也清楚，这个提议也是为了你好。正手体系消耗太大，你的髋和膝盖都有问题，技术全面化发展是好事，又不是让你换组。”
“换组”两个字简直是戳在了肖子腾的命门上，这个从来都选择逃避不愿提起的词轻易地把他血淋淋的伤疤揭开，让他快要窒息。他死死攥紧了左拳，他清楚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心里跨不去的坎横在那，让他无法忽视。
“怎么，还在怪李指导抢了你师兄？”没有几个人会在肖子腾面前轻描淡写地提起当年的事，孟宇就是少数人里最有恃无恐的那个。他用拳头盖住嘴角还未压下去的笑意，看着对面人的发旋道：“说你像小孩还不乐意，成熟的第一步就是学着不让感情上头影响判断，至于后来你再怎么想怎么决定都无所谓。我这什么都没说呢你就急成这样，不是小孩样是什么？你就算不答应不还是得天天在训练场上碰见你师兄？你就说你是不是犯蠢。”
肖子腾的眼眶红了一圈，他在心里大声地反驳，这根本不是一回事，他就是不愿意接受对方的帮助，哪怕是对自己有利的。他承认自己的脾气一犟起来就彻底不管不顾，幼稚愚蠢得像个闹别扭的小孩，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觉得更加失败和心灰意冷，狠狠地被当年的自己扇了个耳光。
千万句为自己辩驳发泄的话语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一次次无声的哽咽。他突然丧失了张开嘴的力气，每个音节都像承担了无数回忆一样沉重，他说不出一句话，显得可怜又可笑。
孟宇叉着腰不知道等了多久，久到他以为不会再有回答，久到他准备放弃时，才传来小小的一声应答。他终于松了一口气，放在口袋里的手机一直不停地震动，屏幕不断亮起，一条一条去蹦出的全是那人给他发的消息。他想着这也算不辱使命，就不妨碍人家调节情绪了，站直了身子便冲坐在床边蔫巴巴的人嘱咐了句早点休息别太难受，打算就这么直接离开。
“孟队，这些话为什么是你来告诉我？”
因为又要落泪，所以在孟宇背过身时迅速捂住脸的肖子腾突然开口，话尾还带着不自觉的颤音。孟宇诧异地挑了下眉，没有立刻开口回答这个问题。
“这种安排一般都是教练来通知，为什么是你来说？还是在比赛没结束的时候来找我。”肖子腾感觉自己的大脑快要爆炸，在一堆猜测里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了那个让他最意外又是最莫名可信的答案，这个推测让他的手都在发抖：“是他…让你来找我的？”
孟宇的笑容慢慢消失，取代而之的是一声叹息：“说你蠢又不是真蠢。今天晚上的这些话，除了我自己想说，也是那人托我和你转达的。他说你肯定会难过，面上都是装出来的，让我安慰安慰你，问问你的伤，顺带把这个事提前给你透个风，就是想让你多点时间好好想想。”
肖子腾曲起了臂弯，把头深深扎了进去，肩膀都止不住地颤抖。
他早就觉得自己已经不在乎了，但这几句话轻轻松松就把他的五脏六腑搅成一团，痛的他发不出声音，只能抓着自己的头发，像快要溺死的人抱着唯一一块浮木般。
孟宇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才沉默地走出房间，轻轻给对方带上了门。
放在口袋里的手机还在嗡嗡作响，震得他大腿那一片都发麻。走到楼梯拐角处，孟宇才掏出手机，在一片黑暗里，手机屏幕传来的微弱光亮显得格外明显。他扫了一眼，就看到了最上头那个和下面几条一样，出自同一个人的消息。
【任闻川：怎么样，他同意了吗？】
孟宇从另一侧口袋里掏出包烟，抽出一根放在嘴里，盯着那条信息看了半天，才靠着楼梯旁的墙壁低低笑了起来。他晃了晃头，觉得这俩人挺逗的，叼着烟划开手机打下一行字，熄屏之后就把手机重新装好，往更尽头的房间走去。
这次他的手机没有再震动，安安分分老老实实。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措手不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