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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柳钰瑕的自述(一) ...

  •   在一个即将褪去的秋天,我终于来到了那个所谓梦中指引我的归属之地。怀揣着对早已不是梦境的现实应有的敬畏,我像只畏畏缩缩的老鼠,用扁平的爪子吱呀吱呀踩在早已被透支营养的枯叶上,溅起的尘灰落在狰狞无力的枯叶经脉,我心中突然怦怦直跳,好像我这条毫不起眼的生命马上就会和这些枯叶一样,埋入沉默的泥,腐蚀成寂静诡异的白骨。
      在耀眼的昏黄里,我感到异常寒冷。我顺着心中那个可怕的声音,没有任何期望,只有目的,一个连我本人都无法知晓的目的,快步向前走去。我的脚印一个一个被吃人的枯枝烂叶吞没。
      待到我到达心中之地,停下不受控制的脚步时,潮湿的夜不知什么时候吃下了蛋黄般晕着腥气的落日。
      安静的夜晚只有我心中逐渐加快的心跳声,很吵。
      我尽力忽略掉让人头皮发麻的心跳,颤抖着手推开了那扇谈不上破败也算不上精致的门。
      指尖在黯淡的眼前短暂地亮了亮。在我疑惑之际,钻心的疼痛像是一道精准而降的天雷劈开我的天门,从头到脚,剖心掏肺。
      我顾不上疼痛,慢半拍地想起师尊的嘱托,带着不知从哪翻出的桃木剑,嘴里念叨着陌生的咒语,运用着身体的灵力,毫不费力地劈开了刚刚从未注意到的金锁。借着被薄雾稀释的月光,我看清了金锁那股说不出的违和。
      不仅违和,还有种让人惶恐的熟悉。
      我像个自欺欺人的小偷,慌忙收起格外沉重的金锁,一脚踢开了门。
      门被我因为害怕而使出的蛮力立马带来肢解我可笑滑稽伪装的阴风。
      阴风没有拨开变得浓稠的雾,反而带来了阵阵反胃的腐尸味。
      鸡皮疙瘩像是溢满死鱼的潮水,我被满眼的死不瞑目残忍地吞噬着。
      我是个懦夫。
      我想逃,可是身体被下的咒术让我只能像个提线木偶一样瞪着干巴巴的眼睛亲眼目睹我的死亡。
      我想起了我的师尊。
      很不合时宜,但是我现在真的很想他。
      可是,我充斥血丝的眼珠里只有空荡荡的院子。
      惨淡,惨淡到只有泛着青白色的颓败。
      我想起山岗上孤独竖起一排排拥挤的坟墓。
      这里,怕是那些孤魂野鬼梦寐以求的归宿吧……
      也是我一开始所说的归属之地。
      可能知道了必死的结局,我横亘在喉头的心脏也一坠到了肚子里。
      将死之人向来是不怕死的。
      我鼓着胆子挪动着僵硬的步子,后知后觉那些鲜艳而繁杂的落叶竟然没有吹进这没有半丝生气的院子。
      我环顾一周,院子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下星星点点泛着光,看来是有人专门打扫的。
      想到这点,我终于迈出发麻的腿,走近暗不见光的正门。
      正当我黏腻的掌心握紧那陈旧的桃木剑时,姗姗来迟的劲风迷住了我干涩的眼睛。
      身世成谜的风吹散了摇摇欲坠的雾,忽明忽暗的夜色终于清朗。
      空气中流动的强力攀上我绣有金丝的绸缎衣领,拂过我发抖的脖颈,绕过我僵直的耳畔。
      似是心心念念的冤魂,拼命收缩不存在的心肝肺腑,将庞大的身躯硬生生挤入逼仄的门缝。
      啪
      呆滞的门无法承载过剩的怨念,摇摇晃晃了几下后,竟一下吐出不成形的脏腑肠眼。
      呕
      我被屋内密密麻麻的恶臭扼住了喉咙,我张开哆哆嗦嗦的唇,大口大口贪婪地呼吸。
      我快要生锈的大脑告诉我,那股将胃底绞做一团的毒气才是我赖以存活的精神支柱。
      似乎是毒气让我产生了幻觉,我的眼前竟然弯弯绕绕跳动着一根微弱的线。
      我根本不知道此时的我双眼赤红,像极了民间误食罂粟的倒霉蛋。
      令人上瘾的气味时刻挑动我太阳穴的神经,我脚步放轻,环顾四周,借着吝啬的月光看清了屋内构造。
      寒酸。
      是的,寒酸至极,当然若要以人间那规规整整的一砖一瓦相比可谓是雕梁画栋,可是,与我那从出生到现在的地方相比…
      我没有意识到这发呕的毒气让我失了心智,让我浮现出和我唯唯诺诺个性截然不同的轻蔑。
      我被毒气抬起了沉到骨子里的心气,飘飘然地乱瞟。
      映着油光的横梁上密密麻麻的咒文让人头晕眼花,终于,视线顺着乱舞的尘埃落定,是一根只剩半截的白蜡烛。
      蜡烛严肃地摆放在桌台的正中央,我胡乱想到,若是蜡烛点着,那一定会是光亮的中心,而这间被黑暗囚禁的屋子,也会被这小小的火苗折败。
      如此想着,我便如此做了,牢固的黑暗最终被那微弱的火舌打败。
      火光为我狭窄的视野铺开了幽幽小道。
      我的前方,是烧尽的香火,还算新鲜的贡品上铺满了失望的香灰。
      祭台上的灵牌隐没在自己投下的阴影。
      我想我真是疯了,之前本本分分遵守的礼节在这一刻忘得一干二净,我不怕死地拿起咫尺之遥的灵牌。
      灵牌果然为凶兆。
      我不知道在紧张什么,灵牌上触目可见的名字被我死死压住。
      我深吸一口气,仿佛这毒气是我勇气的燃料。
      发白的指尖被我犹豫挪开,眼睛好像突然溅上灼热的火芯,难以忍受的滚烫糊住了我的眼底,我的舌头,顺着我的喉咙在我许久未进食的胃里疯狂地翻涌,带着猩红的热意源源不断涌上我半张的喉头,最终在我青黑的眼底慢慢渗出,滴落在我已经干裂的下唇。
      我久违地尝到了眼泪腥涩的味道。
      让我尝到这个味道的人,是我的师尊。
      而这间屋子的主人,不对,这间屋子供奉的死人,是距离我记忆隔着数不清屏障早已模糊的师尊。
      而我与师尊的情谊,是师尊屋里摆放的水墨画。
      寥寥几笔,有缘无分。
      我抱着师尊的灵牌,顺着微亮的线一步一步挪动着,在一堵过分香甚至散发着臭气的淡黄色墙前停下。
      我伸出手搓了搓映得发红的墙灰放在鼻尖闻了闻,是一种熟悉的香味。
      在哪里闻到过呢?
      我的眼前出现了披着大红吉服的姑姑,艳丽的婚服被身后淡黄色的墙壁衬得更加刺眼。
      是大婚所用的椒房。
      椒房即为心爱之人所备,像我师尊那样天生凉薄,面热心冷,乐于算计看似光风霁月实则内里腐烂的好师尊。
      他怎么会有所爱之人?又或者说,世上谁会真正爱他?
      可是,眼前那大大的囍,让我怎么都想不出缘由。
      这个人,会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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