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流降雪》枝哀梨

1、出头

　　蔚海初秋云层沉沉地压在城市上空，连风都带着股闷闷的凉，裹着寒气往人衣领里钻。

　　许漫冰冷的手指蜷缩在袖筒，垂着头视线落在桌面上摊开的试卷错题上。

　　老李站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地分析着这次考试。

　　无非就是班级总排名又退了几名，哪些同学进步了，退步了……

　　“有些人我都不想说你，平时模考都是全级前几，一到省上联考就倒退到不见影子了。”老李无奈的视线若有似无的往右边撇了几眼。

　　底下顿时传来一阵躁动，老李的话指向性很明确，学生们对老李的阴阳心知肚明。

　　杨善咬着下唇，指尖紧紧地捏着试卷一角，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般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拉动椅子刺啦一响。

　　“以后这种……”

　　“老师，这次考试我是失误了，下次不会再这样了。”杨善牙齿死死咬着嘴里的软肉，眼底溢出一股狠劲。

　　“你说这话骗骗自己就行了，怎么考的你自己心里清楚。”老李看到她站起来，眼里没有丝毫意外，只是淡定地喝了口茶。

　　杨善扣着手心，怒目而视，“老师，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李看起来不想和她多费口舌，“你坐下吧，我当了这么多年老师，你这样的学生我见多了，抄了也死不承认。”

　　教室的气氛逐渐降到冰点，也不知是谁嗤笑了一声，顿时像是水滴溅进油锅里，窃窃私语的声音迸溅开来。

　　“她原来是这种人，难怪我向她问问题，她都不会。”

　　“平时倒是装的挺像那么回事的。”

　　……

　　老李摔了摔黑板擦，“都安静，要吵站到讲台上来吵。”

　　然而班上只是安静了一瞬。

　　“我没有！”杨善涨红了脸，声音突然拔高，尖锐的声音响彻了整个教室。

　　老李气得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她的这一声，非但没有阻止他们的议论，反而变得更盛了。

　　不知过了多久，许漫打破了僵局。

　　“老师，杨善不是那种人。”许漫清冷的嗓音不大，学生们的视线却落在她身上。

　　她手撑在桌面，语气认真地说：“您应该调查清楚再下结论。”

　　贺景留意到身旁的动静，单手拔下有线耳机，抬起懒懒垂着的眼眸看向许漫。

　　老李手指着她呵斥道：“你觉得自己考的很好是吗？”

　　“这次国家物理竞赛你能拿奖吗？”

　　连续抛出的两个问题，让许漫心里平静的湖泊掀起涟漪。

　　她眨了眨眼睫，没说话。

　　还有不到十天许漫就要参加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决赛了。

　　许漫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拿奖，但这次是她最后的机会了，她必须成功。

　　许漫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她的头发随意的挽成一个丸子头，露出白皙的脖颈，朱唇微启，几缕贴在耳侧的碎发，随着她说话的动作晃动。

　　“这和我能不能拿奖没有任何关系。”

　　“老师，您这样是对她人的恶意揣测。”许漫固执地望向老李，语气不甘示弱。

　　许漫觉得任何事都要有证据才行，不能全靠自己主观臆断，既然她们是朋友，那她更应该相信杨善。

　　杨善回头瞥了许漫一眼，两人视线相撞，许漫回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

　　只是许漫没有看见杨善眼底一闪而过的狠毒。

　　“恶意揣测?那你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为什么一个人在两场只隔了两周的考试中，排名能差别这么大?”

　　“一到省上这种大型考试就掉链子，怎么她是选择性考好吗”老李将保温杯重重地扔在桌面上，愤怒地说。

　　空气瞬间凝固，杨善眼神躲闪，没敢再抬头。

　　“老师，是人都会失误。”

　　“你这次物理竞赛会失误吗？”老李斥责她，“你会在这种重要的考试失误吗？”

　　许漫顿了顿，神色平淡语气却很是笃定：“我不会。”

　　我肯定会成功，我会考入名校，我会让妈妈刮目相看……

　　听到她的回答，老李的气倒是突然消失了一半，许漫确实有点本事，这次如果能拿奖他当班主任的也有面子。

　　“但总会有人会失误。”

　　“你们两个下课一起来我办公室。”老李背过身在黑板上写课题。

　　贺景见状把耳机戴上，骨节分明的手指间夹着一只黑笔转动，盯着许漫发愣的神情，“你的题写完了吗?”

　　许漫如梦初醒，迅速调整好状态，淹入题海中。

　　下课后，杨善自顾自地从前门出去了。

　　许漫正欲追去，贺景攥住胳膊她胳膊。

　　“你去哪？”

　　“办公室”许漫看着她离开的方向，着急地说。

　　贺景松开手，懒散地靠在后桌。不咸不淡地说：“你倒是很爱多管闲事。”

　　许漫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就从后门快步走出去了。

　　“杨善你等等我。”许漫气喘吁吁地拉住杨善的手。

　　杨善冰冷的眼神移到她们相牵的手上，“你是来看我笑话吗？”她像是换了个人人，全然没有平时的温柔，眼底只剩下憎恨。

　　许漫现在严重怀疑杨善有第二人格，一个正常人的情绪怎么能做到如此多变。

　　还是因为她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以前只是她的伪装。全市联考前，杨善会温柔地同她讲话，没有发过什么脾气，更不要说这么恶毒的话了。

　　“我没有，你怎么会这样想？”许漫细眉拧起，担忧地盯着她。

　　身旁不断有经过的学生注意到她们的动静。

　　杨善此刻觉得浑身的皮肤都薄了一层，每一道落在身上的目光都像细针，让她痛不欲生。

　　杨善视线最终落在许漫澄澈剔透的眼瞳，一股怒气顷刻间涌上心头。

　　杨善猛地甩开她的手，并用力推了一把，怒吼道：“我不需要你假惺惺的关心！”

　　许漫被措不及防一推，心脏猛地一惊，重心不稳，身子直直往后倒去。

　　慌乱中，许漫却捕捉到了杨善眼底的恶毒。

　　一个人的恨最终都会化为恶，这不过这个道理许漫在很久后才会懂得。

　　下一瞬一个有力的手臂稳稳环住她的细腰，她的后背落入一个宽阔的胸膛。

　　熟悉的雪松气息扑涌而来，许漫慌乱地抬头，窥探见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深邃立体的五官冲击感十分强烈。

　　许漫一个激灵，心漏了一拍，下意识离开他的掌锢。

　　黎砚率先松开环住她腰的手臂，下一秒骨节分明的掌心牢牢牵制住她。

　　许漫被他熟练的动作，怔愣住。

　　下一秒她低声咳嗽几声，鸦羽般的睫毛垂下，让人看不出眼底的情绪。

　　黎砚袖口处露出的清晰腕骨和一截冷白劲瘦的手腕，倒映在许漫瞳孔中。

　　周围聚集着看热闹的学生越来越多，几乎把他们三人围成了半个圆。

　　黎砚上前一步，笼罩性的身影压下来。
　　他沉着脸，冷冷地掀起眼睫，施舍般的眼神落在杨善身上。

　　“道歉”杨善听见他像是浸透了冰碴的声音，砸向她。

　　最常见的蓝白色校服，在他身上穿出了一股清绝意味。外套的拉链并未拉到顶，随意地敞着，内搭领口处露出一段流畅的锁骨。

　　杨善眼底闪过一阵愕然又很快消失，抿紧唇，手指扣着裤子缝线，心跳如同打鼓般快。

　　空气里的气压逐渐降至冰点，她已经完全没了刚才的嚣张气焰，眼神躲闪，但却迟迟未开口。

　　许漫深吸一口气，刚才争执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她移眼的瞬间，太阳穴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疼。

　　昨晚回家后许漫低烧了，只是胡乱自己配了些药吃了。

　　现在被冷风一吹疼痛爬满整个头颅，她只能依靠黎砚勉强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半响，杨善眼神漂浮在虚无中，不情愿地启唇：“对……”

　　许漫眼前阵阵发黑，连周围的躁动声都变成头痛的催化剂，脑袋就像快要炸开了，她终于忍不住开口：“够了！”

　　“轰隆”一声，一道雷声劈下，下一秒豆大的雨点就随之倾盆砸了下来。

　　许漫挣脱开黎砚的手，没再看他一眼，掌心按着太阳穴，缓步走向办公室。

　　人群随着两位主角的离开一哄而散，海风席卷着雨点斜斜打进走廊。

　　雨滴砸在黎砚的眉骨时，他还一直看着许漫离开的方向没动。水珠顺着鼻梁滑向脖颈，凉意像细针，轻轻刺了一下绷紧的喉结。

　　老李在办公室倒是脾气温和了许多，只是教育了一番她们，没有再提及杨善的事

　　许漫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沉默的站着，目光粘在手背处的红印子。

　　中午放学，教学楼下有不少没带雨具的学生在雨中狂奔，许漫站在走廊犹豫了几秒，就打消了买药的念头。

　　许漫现在一天只吃一顿，饥饿感能很好的让她保持答题思维更清醒，而其他大多时间她都在练题。

　　直到快两点了，许漫才伸了个懒腰，收起试题，疲惫地趴在桌面上，眼神空洞地望向窗外。

　　倾盆大雨已经变成斜斜打在窗户上的细雨了。

　　头还是隐隐作痛，许漫摸出抽屉的手机，准备去医务室买药。

　　许漫没有带雨伞，只能低头抓紧往对面的楼里跑，刚跑到目的地，她就甩着发丝中的雨珠，不经意一瞥视线却被斜上方的一抹深蓝色拽了过去。

　　那是六楼的天台边缘，一个单薄的身影轻飘飘地立在那里。

　　许漫呼吸猛地顿住，太远了她看不清脸，但大脑还没来得及思考，许漫就飞快地又冲进雨幕里。

　　天台上

　　“同学等等！”许漫的声音被风雨撕碎，她不得不更大声地喊：“请你等等！”

　　那人缓缓回头，许漫看清了那张破碎的脸庞，打湿的校服贴在她身上，显得十分瘦弱。

　　“别过来。”女孩的声音很轻，没有什么情绪。

　　许漫立刻停在原地，“好，我不过去。”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我们能聊聊吗？”

　　“聊什么？”女孩转回头，望向楼下。

　　许漫深吸一口气，心脏狂跳“你长的很像我一个朋友，我想我们也是能成为好朋友。”

　　女孩没有回应。

　　许漫慢慢往前挪动，温声道：“有什么事情，你可以和我说，我能帮你。”

　　“帮我?”女孩忽然笑了，笑得苦涩“没人能帮我。”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同学，你相信我。”

　　“我的人生已经被他毁了。”女孩摇了摇头，神情绝望。

　　雨势在这一刻突然狂暴起来，雷声在头顶炸响。

　　她们之间的距离只有两米不到。许漫几乎能碰到女孩。

　　但下一秒她向后倒去。

　　许漫立刻扑上前，手指擦过女孩的衣袖，却只抓住了一把冰凉的雨水。

　　雷声与撞击地面的声音轨道重合，“砰”的一声。时间仿佛在此刻凝滞。

　　在她落下的一瞬间，许漫看见她的表情没有恐惧，没有挣扎，只有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