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我愿再给你一次机会 ...
-
不过片刻,王掌柜便从货柜深处拿出了一本厚实的簿子和几张有些许泛黄的单子,柳倾阮伸手接过,低头细细翻看,不动声色的在心底盘算着。
从年初起,铺子每月购入上等胭脂原料,上头记着“胭脂膏二十斤,银三百两。桂花油五斤,银一百两,合计采买支出四百两白银,每一笔都记得清楚明白。
可流水簿上却记着入库胭脂膏仅十五斤,桂花油仅三斤,与买入原料相比足足少了五斤胭脂膏,两斤桂花油。
两相对比,其中的差额赫然浮现。按如今市价折算,少了约一百五十两银。照理说,即便原料少了,已售出的胭脂数也该与库中存耗匹配,可近半月来来,仅记载卖出胭脂膏十盒,约三斤,合计收入不过六十两银。
采买进二十斤胭脂膏,入库十五斤,若卖出三斤,库存该剩十二斤才对,可实际库数,却只剩八斤,凭空又少了四斤。
“采买四百两,入库却少了一百五十两的货,库存还少了四斤半的货……”
柳倾阮在心底默算,指尖敲了敲单子边缘,眸底微冷,这账目里漏洞太大。
王掌柜见她低首凝思,面上却无动于衷,他心底暗松,嘴角悄然浮起一抹轻蔑的笑意。
果然只是个毛头丫头,纵然翻看几张单子又能如何?只不过装装样子,那看得出什么门道。
安下心后,他故意在旁添油加醋:“姑娘,这账目往来多,您看不明白也是常事。”
柳倾阮将掌柜的轻慢与敷衍看在眼里,心底已然有了计较。
她缓声问:“掌柜的,我见这采买与卖出的数目似乎有些出入,你可否再与我细说一番?譬如这玉露胭脂,铺子里的数目与实际卖出的数额,为何差了近一倍?”
王掌柜不以为意,正要随口敷衍,却又听柳倾阮开口:“这采买的数额,与实际数目根本对不上,你可知道,母亲前几日刚遣人查过库房,这库房单子她给了我,若是我将这单子与库房账目一并拿去与母亲细对,你说,结果会是如何?”
王掌柜猝不及防,脸色骤变,他未曾想柳倾阮竟真看出来了,额角冷汗霎时涔涔而下。
柳倾阮将整理好的账本置于案上,看向王掌柜:“现下我再给你一个机会,你若自己承认,我尚可宽宥。否则,一旦被我彻底查实,我便立刻报官。届时一切罪责,皆按律法来处置。”
“你可想清楚了。”
王掌柜一听“报官”二字,面上吓得惨白,浑身一颤,腿脚发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触到地面,惶恐至极:“姑娘开恩啊!小的上有老母,下有幼子,全靠我一人养活。若真报官,小的全家性命难保,还请姑娘高抬贵手,切莫报官啊!”
冬儿见状,叉着腰,杏眼圆睁,出声斥道:“掌柜的,那你还不快照实说?若再隐瞒,可没人救得了你!”
王掌柜满头冷汗,心底挣扎,终是招架不住,垂下头,唯唯诺诺:“姑娘明鉴。实不相瞒,我们这间铺子,地段实在一般,客流稀少。”
“大娘子对胭脂原料要求极高,每每采买皆用上等材料,银子花出去不少,可货却总是卖不动,库存积压,账目上支大于收,亏空实在难填。家中武管事来看账目时,也曾悄悄提过,不如买些普通原料,成本低,也好卖些。”
他愈说愈低声,根本不敢抬眼瞧柳倾阮的脸。
柳倾阮眸底寒意渐长,语气陡然怒气:“胭脂水粉本就是女子用在脸上的东西,你们擅自更改原料,用了出了差错,毁了容颜,你们付得起这个责任吗?”
上一世同身为歌妓的友人,便是因着用了不好的胭脂,以致皮肉溃烂,最终无法忍耐,从春阁跳了下去。
在这个世道,女子的容颜何许重要?动辄便是身败名裂,关系一辈子的事,他们竟敢如此乱来!到底有没有把人命看在眼里!
王管事低着头,不甘心地小声辩解:“可我们卖了这么久,也没出什么差错呀。”
柳倾阮冷笑一声:“没出差错?这难道不是因为你根本没卖出去吗?货都堆在库房里,哪里谈得上出事?”
王管事的见辩无可辩,仍强撑着道:“我们这也是为了东家省钱,总不能眼瞧着亏空什么也不做罢。”
“省钱?”
柳倾阮被气得不轻:“可钱不还是进了你们的腰包?虚报损耗,虚增采买价,哪一笔不是你们中饱私囊?我原以为母亲定你为掌柜,不是让你盘算着如何糊弄省钱,而是让你用心思把货卖出去,让铺子兴旺,为东家分忧!”
她声线柔软,却字字如针,直戳人心。王掌柜被质问得哑口,心下羞愧难当,头垂得更低,不敢再发一言。
“姑娘教训得是,小的知错了……”
柳倾阮看着跪伏在地,神色惶恐的王掌柜,叹了口气:“现在我愿意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若你做成了,这笔账我可只当做本烂账。”
她缓声:“其一,那些用劣质原料制成的胭脂,尽数销毁,一盒不留,若有私藏,一经查实,绝不轻饶;其二,你和那出主意的武管事,明日内务必一同想出妥善办法,后日便开始执行,每日到府上向我禀报。”
王掌柜连连叩首,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小的明白了,小的一定照办,绝不敢再有半分懈怠!”
柳倾阮这才微微颔首,警告道:“若三日后,我还未见成效,你们便一起卷铺盖走人罢。”
言罢,她便不再多看一眼,起身便走朝门外走去,只留王掌柜一人跪在木地上,喘着大气。
车帘子落下,雨声淅沥。柳倾阮神色稍缓,却不由得低声问冬儿:“冬儿,你说我方才那样,会不会太刻薄,太咄咄逼人了?”
冬儿连忙摇头,语气坚定:“才不会呢姑娘!那王掌柜贪的可不是小数目,要不是您宽宏大量,肯给他改过的机会,不直接报官,他现在怕是已经在大牢里了。”
“您这已是极心善了,换了别人,早就不留情面了。”
柳倾阮听罢,这才轻轻舒了口气,紧绷的心弦微微松缓,轿子平稳前行,不多时,其他几处铺子也皆寻完。
至柳府外,月起雨止。柳倾阮掀帘下轿,刚站定,便见府门前灯笼下,一道熟悉的身影静静伫立。
月色如水,洒在柳如茵面容上,眉目间的关切尽显,此刻正静静望着她,似乎已等候多时。
“三姐姐。”柳倾阮笑着上前。
“一切可都顺利?”
柳倾阮闻言努了努嘴,“我同你说,一点也不顺利……”
她正打算将香雪阁之事告于柳如茵,可谁知刚踏进府们,便见一老妈妈站在门前,正朝她们张望。
见了姐妹俩,立刻迎上前来,神色略带几分凝重,屈膝道:“姑娘们回来了?快些随我去厅上罢,老太太刚到,正等着你们过去请安呢。”
柳如茵闻言心中微凛,祖母此时前来,怕是为父亲升迁之事,又不知要搬弄些什么事非。
柳倾阮瞧着柳如茵面色不对,试探的朝李妈妈道:“既是要给祖母请安,不如我叫上二哥哥一起。”
可李妈妈却道:“不必了,老夫人说二哥如今正是用功之际,不必叨扰,姑娘们去便是。”
姐妹俩对视一眼,心中皆生出几分不安,柳如茵整理了衣裙,敛了神色。
“妈妈,我们这便来。”
……
厅堂内,烛火通明,气氛凝重。柳老太太端坐于堂上,面色沉冷,拐杖拄在身侧。
“祖母万安。”二人上前行礼,动作恭敬。
柳老太太目光扫过二人,带着审视:“起来吧。”
“你们父亲要升迁至松江了,此事你们可知晓?”
柳如茵低头应道:“回祖母,孙女们已知晓。”
柳老太太冷哼一声,拐杖重重顿地:“知晓就好。既是要走,有些事,也该早些定夺了……”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柳如茵身上,冷声开口:“三丫头,你虽为庶女,但也是我柳家骨肉。”
“如今也到婚配年纪了,明日我便叫几位公子来与你相看,趁早把婚事定了,也好让你父亲母亲安心……这婚事定下,你便不必随父母远赴松江,留下来帮衬你叔叔婶婶们,也算是感激父母的养育之恩了。”
柳如茵听罢,正想着如何开口,倒是柳倾阮先坐不住,脱口而出:“祖母,那我呢?”
柳老太太淡淡瞥她一眼:“你年龄尚小,议亲之事尚早。”
柳倾阮看着不解,反驳道:“可姐姐也就只比我大了一岁呀!凭什么她就要议亲,我就不用?再说了,若只有姐姐留下,那父亲岂不被外人道厚此薄彼?”
“这可实在不利他的官声啊!到时候若父亲丢了官职,身无分文,我们全家可是要来投奔叔叔婶婶的。”
她这一番话说得柔却利落,直直戳进老夫人软肋,柳如茵听罢吓得忙拉住她的衣袖,低声道:“妤儿,莫要再说了。”
柳老夫人果真气得脸色发青,拐杖重重一顿:“你这丫头,越发没规矩了!本来以为你撞了头能改头换面,好啊!如今还是一样的不懂规矩!竟敢顶撞长辈!”
“来人,把她给我带到祠堂跪着,好好反省!”
柳如茵闻言急声开口:“祖母,都是我的错,要罚我和妤妹妹一起罚!”
柳倾阮倒是没大反应,她出声道:“三姐姐,这同你无关,祖母让我罚跪,我跪便是。”
说罢她起身,往门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