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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罚跪 ...

  •   冷风从祠堂的窗棂间钻进来,带着寒意,一寸寸爬上膝盖,又沿着衣料的缝隙往骨子里钻。
      祠堂内,烛火昏暗,柳家列祖列宗的牌位显得冰冷淡漠。
      柳倾阮跪在蒲团上,她从未进过大门户的祠堂,偏生几分新奇,规矩的跪着,眼神却四处瞧望。
      身旁冬儿也跪着,身子微微发抖,却咬着牙,一声不吭,见柳倾阮左顾右盼,她忍不住凑过来,压低了嗓子,声音轻得像蚊蚋:“姑娘,你看什么呢?这般入神?”
      柳倾阮随即收回视线,朝着她笑了笑,也压低了声音:“没事,我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冬儿却一脸困惑,偷偷瞥了眼那些木牌,她不晓得一堆木牌子,且姑娘从前也来过好些次,还有何可好奇的,她只觉得死人呆着的地实在渗的慌。
      想到这儿她没忍住,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眼底满是担忧,又凑近了些:“姑娘,您不冷吗?您身子骨才好没多久,就这般跪着,若是落下病根可如何是好?早知这样,方才就不该同老太太争那句嘴。”
      “到头来还是咱们身子受苦。”
      柳倾阮听着她的话,心里却不慌,反而弯了弯唇角,悄声与她咬耳朵:“你放心,我刚同三姐姐使了眼色,她会去寻母亲来救我的。”
      语罢,她垂下眼帘,思绪却飘远。原以为母亲同柳家老太太只是寻常的婆媳矛盾,可没想到,她的这位祖母竟还是个重男轻女的主。
      今日之事,说到底她只是还了嘴罢,就要她跪祠堂思过。若是个两位哥哥,怕是几句轻描淡写的责备便罢了,不对,可能祖母根本不会指责,还会笑着夸他们有主见。
      这念头在心中盘旋,柳倾阮却不觉着难过。只是为另件事感到不解。
      从前她不是这样的。性格虽不张扬,有主张,却向来是三思而后行。可自从到了柳家,她发现只要同柳家人有关之事,她常常嘴比脑子还快,一些未曾深思的话,总在不经意间脱口而出,让她自己都莫名陌生。
      窗外雨势渐大,些许擦过窗台,柳倾阮拢了拢身上的薄披风,却无济于事。没跪多久,她忽而觉得耳畔响起一阵嗡嗡的闷响,震得耳膜发疼,眼前的一切也开始摇晃、模糊。
      方才还清晰的灵位,全都化作了一片混沌的光影,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蒲团的边角,可意识却像断了线的风筝,猛地往下坠去。
      恍惚间,她似乎听到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声音缥缈,似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近像在耳边低语。
      “妤丫头,你回来了。”
      柳倾阮心中一惊,她想回应,想睁眼,却无法动弹。
      只听那声音带着一丝愧疚与无奈,缓缓道:“是祖父对不住你……你不要怪我。”
      祖父?对不住她?怪他?
      柳倾阮不明白到底是何人在说话,也不明白他说的是何意,她才刚到这里不久,怎会对不起她?这话是对着先四姑娘说的罢……
      还来不及多加思索,她只觉得浑身力气被抽空,眼皮沉重得再无法支撑,意识混沌,身子一软,便向一旁倒去。
      紧接着,耳畔传来冬儿带着哭腔的焦急呼唤她。
      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嗡嗡作响,愈来愈远,愈来愈淡……
      ……
      就此时,柳如茵面色焦灼的往华椿居去,若不是方才被柳老太太硬扣了下来,她早该来找母亲了。
      “母亲!母亲!”
      江映蓉正理着行单,就见三女儿冲冲而来,她忙开口询问:“出何事了!”
      柳如茵微喘着气:“祖母罚妤妹妹跪祠堂!您快去带她出来罢!”
      “你说什么?!!”
      江映蓉听罢,本压抑着的怒气又轰然爆发,她猛地一拍桌案,怒声道:“又来!简直岂有此理!”
      往日只要柳老太太来、柳倾阮和柳如茵但凡出了何小差错错,她总是各种让她们学规矩。不过就打碎了一盏茶,说话高声了些,就要她们到祠堂去罚跪。如今她明知柳倾阮病好不久,这般冷的天,竟还让孩子跪祠堂!简直岂有此理!
      就正此时,柳穆朝从外探了脑袋,他本是按惯例被柳呈山差遣来安慰江映蓉的,可谁知一进门,他便察觉气氛不对。
      母亲面色铁青,妹妹眼眶微红,他下意识地问道:“怎么了?出何事了?”
      柳如茵见他来了,忙道:“二哥哥,妤妹妹被祖母罚跪祠堂了。”
      江映蓉霍然起身,眼中燃着怒火:“你们两个,现在就去祠堂,把妤儿给我带回来!我倒要去问问你们祖母,她究竟想怎么样!”
      说罢,她正抬脚就往外走,却见冬儿满脸泪痕,几乎是踉跄着扑了进来,声音破碎:“大娘子!姑娘……姑娘她昏倒了!”
      “你说什么?!”江映蓉只觉得晴天霹雳,险些没站稳:“什么叫昏倒了?!妤儿怎么会昏倒?!”
      她一把抓住冬儿,浑身颤抖,“那还不快去请郎中!快去啊!!”
      冬儿慌忙点头,又往外跑去。一时间,屋内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柳穆朝霎时变了脸色,夺门而出,柳如茵则跟在他身后一路小跑。
      江映蓉亦心急如焚,一面遣人去找柳呈山,一面拿起一旁的狐裘,也快步往祠堂去。
      ……
      柳倾阮做了个很长的梦。
      京城邱家,原是一富户,后来不知因何事被抄了家。
      那家的姑娘,生的平常。每每只要见到柳倾阮,总是皱着眉头,命令她把脸涂上泥,骂她是狐媚子,勾引她的兄长,邱家大公子。
      柳倾阮不懂为何会被这样说,也不知究竟何处得罪了邱燕,身为下人,她也只得顺从地捧起泥水往脸上抹去。
      只要逢骤雨,邱燕必会差她去买街口的蜜渍果子,不允她乘轿,淋着雨去。院中所有杂活,邱燕都强加于她一人,严令旁人不得插手。
      更甚,那日她染上风寒,浑身疼痛难耐,苦苦哀求邱燕请郎中时,她却冷笑着说:“一个下贱丫头,也配看郎中?”
      后来柳倾阮渐渐明白了,这些祸事都是因着她的脸招来的,可她却未因此厌恶自己。美貌何来有罪?有罪的是那些因一己私欲,将迫害强加于他人之人。
      在邱府的日子很难熬,可也有欣喜的时日。每当府上开宴席,她们总是能吃到厨房剩下的饭菜,也能做新的衣裳。
      柳倾阮记着一回宴席上,东家请了好些人,她本忙着捧碗盘往小厨房去,正转头之时,忽觉眼角余光掠过一道身影,她抬眸,瞳孔骤然一缩。
      那是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姑娘,可那眉眼轮廓,竟与自己极其相似。
      柳倾阮心头一震,不敢置信,下意识多望了一眼,却只来得及捕捉到一抹模糊的背影,压下心底的惧怕,她本不敢多看,更不敢追去,可那人却停了下来转过身,笑着看了她一眼。
      她恍惚间听见邱燕叫了那女子,唤她作温妤……
      可温妤不是她么?她记着温妤是她的小字,父母兄姐们都是这么唤她的。
      不,不对,她不是柳温妤,不是柳倾阮,她应该是江绯才是,是那个春阁的魁首江绯。
      现在所拥有的一切,皆不属于江绯,而是柳倾阮的。可柳倾阮还活着吗?她又为什么能代替柳倾阮的位置?若柳倾阮还活着,只是同她一样换了副身子,那她还会回来吗?
      江绯死了,死在三年后的雪天。那现下活在这世上的究竟是谁?又是何身份?
      一切都太过缥渺无烟,就似置身于浓雾之中,寻不得出路。
      床榻边乌压压站了一片人,柳家兄妹,江映蓉,柳呈山皆在一旁,神色忧急。见柳倾阮在昏睡中仍眉头紧皱,时而抽泣,又时而颤抖,江映蓉急的泪簌簌落下,柳呈山紧抿着唇,眼底满是心疼。
      柳兄妹几人皆是红了眼眶,唯有角落里的柳老太太满脸心虚,不敢与人对视,只偶尔瞥向床榻,又迅速移开。
      好在大夫说了只是惹了风寒,又吹了凉风,旧疾未愈,新病又来,这才昏倒的,不然江映蓉非得今夜就把柳老太太赶出门去。
      她强忍着心疼,抬手胡乱擦泪,猛地转头,狠狠瞪了柳呈山一眼,随后未发一言,转身走了出去。
      柳呈山读懂了她的意思,他深叹了口气,亦压下情绪,走到柳老太太身边:“母亲,我们出去罢,这里有孩子们在便好。郎中也说了,妤儿需要清净。”
      柳老太太颔首,随着柳呈山出了门,本想着回房中歇着,却见江映蓉一副张牙舞爪的模样。
      “母亲您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妤儿这才病好没多久,身子骨还没养利索,她到底犯了什么滔天大罪,需要罚跪祠堂?!”
      柳老太太被问得一噎,本有丝愧疚之心霎时烟消云散,随即梗着脖子,理直气壮:“她目无尊长!我说一句,她便顶撞十句!我是她亲祖母,教训她几句,罚她跪祠堂思过,这都是为了她好!难道还错了?”
      柳如茵闻声亦从内室走出,纵使在好脾气,也实在看不惯祖母这幅嘴脸,她二话不说,走到父母面前,毫不犹豫的跪下:“母亲,祖母喊我和妹妹去说话,言明要我和几位公子相看,这几日便定下婚事,留在这里待嫁,不必同你们去松江。”
      “妹妹是听不下去,觉得此事不妥,这才出言替我拒了回去。”
      柳老太太一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指着柳如茵怒道:“如丫头你什么意思?我老婆子这难道不是为了你好?你身为一个庶女,眼高手低,不就是听了我说那公子也是个庶子,这才嫌弃人家!难不成你还想找个大将军或侯爷嫁了?可别痴心妄想了!”
      江映蓉闻言,简直是要被气笑了:“如儿的婚事,我自有安排,轮不到母亲您来操心!您若是只有本事寻到这种人家,那就不用劳烦您了!”
      “日后您有何事就请派人传信来罢了,我们府上实在请不起您这尊大佛!”
      说罢她目光冰冷的扫了眼柳老太太,一字一句道:“如儿,我们走。”
      待江映蓉领着柳如茵重回内室后,柳老太太气得浑身发抖,这才敢发作,对着柳呈山嚷道:“好啊好啊!你看看你娶的好媳妇!现在连婆母都敢顶撞了!果真是商贾人家出身的,没有半点规矩!”
      “我当初就不让你娶她,你非要娶!我可是她官人的亲娘!”
      “母亲!”
      柳呈山本沉默站在一旁,可闻言脸色越来越沉,再忍无可忍,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静声音,却带着前所未有的疏离:“母亲,以后我大房之事,都不劳您费心了。”
      “我念您养育之恩,所以屡屡您来寻我办事,我都毫无怨言。可无妤儿和如儿,都是我的女儿,您即便是爱屋及乌,也该瞧着我对两位姑娘好。”
      “可您没有。”
      柳呈山觉得心拔凉,他是家中长子,父亲早逝,柳家靠着他留下的田产才勉强度日。
      柳老太太始终觉着她的日子会这般苦,都是因为丈夫的无能。若柳老不是个种地的佃户,是个富户也好,小官也罢,一切皆会不同。又因柳呈山与柳老最像,所以柳老太太连带着也对他十分不喜,觉着他定是什么也办不成,也同死去的丈夫一般懦弱无能。
      可偏柳呈山争气,科举中榜,还做了官,柳老太太不愿承认自己的走眼,亦不愿改变对大儿子的偏见,却又是要柳呈山搏命拼下的一切。
      她却从未关心过大儿子是否劳累,每每来府上,也只是为了替小儿子办事。
      “如今栖儿和朝儿已然到了要出人头地之时,您这才百般对他们好,因为您想着若是他们荣耀了,日后柳志远,以至他的儿子孙子们皆可吸着我大房的血而荣耀。”
      “我说得没错罢。”
      柳老太太闻言又是一哽,出声辩解:“笑话,你是我嫡长子,我怎会不疼你……你弟弟自小便体弱多病,许多事他力不从心,你身为兄长帮衬些许又能怎了?”
      “栖儿和朝儿日后若荣光了,帮衬自己亲叔叔的儿孙们又能如何呢?难不成他们还会因此掉块肉?”
      “您若这么想,我亦无话可说,日后我们大房不会回来了,这府邸您就拿去罢。”
      柳呈山压下心痛,转身大步走进内室,只留下柳老太太一人脸色铁青的立着。
      可一想到柳呈山把这一大宅子都给了他们,柳老太太心底那一抹微痛,在不觉间,又消失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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