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仙》鹊来

1、妖祸

　　近日家中怪事频发，成府上下人心惶惶，成老爷依朋友引荐，去小河村找来沉林解决。沉林会法术，又心慈仁善，常常免费帮人解决各种诡事，钱财吃食一律不收，若要硬送，还会生气。

　　这怪事完全是针对成老爷次女成宜。此女也是位名人，三岁习琴，五岁作曲，八岁作的诗不知怎么就流入皇城，皇上连连称赞……种种美谈写都写不完。

　　沉林来府时，成宜正在花园中作画，现下花团锦簇，美不胜收，正是画景的好时候。画未至半，一个丫鬟急急跑来，稍作喘息，立刻说：“小姐，老爷请沉林先生来了，现在中堂，沉林先生想向你了解了解情况。”

　　成宜无奈收画去往中堂，一进门便瞧见一个道风仙骨的男人，想来就是那位沉林先生。男子转过脸，年岁竟与她相差不大，剑眉星目，少年冷面，和想象中完全不同。

　　成宜挨个施礼：“爹、沉林先生。”

　　“二小姐无需多礼。”沉林道，“还请小姐仔细回忆当时发生了什么。”

　　成宜陷入回忆，府中总共发生过五次这种怪事，只有两次被她和别人一同撞见，剩下三次都是独自遇到的。

　　第一次遇见，上月初五，成宜正挑灯夜读，一阵风忽撞开房门，屋内灯盏险些倾倒酿成大祸。成宜立即关上门，试图继续看书，三番两次无法投入，心下发毛，疑心屋内有人盯着自己，四下张望，空无一人，好不容易安心，刚要投入，被盯的感觉越发强烈，具体位置也清晰，回头再望，那处依然无人。

　　第二次遇见，上月十一，成宜和丫鬟在府中研光池观鱼，她萌生喂鱼的想法，让丫鬟去拿些鱼食来，就在丫鬟离开之时，池水无故炸起，打湿成宜全身，再遇疾风，夜晚便染上风寒。

　　第三次遇见，上月十三，又是夜间读书时，有上次经验，成宜这回将门上锁，想着应该安全些，不料床边烛灯突然歪到，砸在帷幔之上，火舌蹿起，成宜抄起手边茶壶，扑灭欢腾的火，帷幔烧出一个大洞。她心有余悸，翌日全数告诉父亲，里外三次，全作巧合？暗中必有黑手。成老爷开始找人除此祸端，屡屡失败。

　　第四次遇见，上月廿五，成宜途径花园时，莫名被一块石子击中肩膀，应来自花园外墙上方，若仅此也难称怪，石子落下后，外墙旁的树猛地抖动，叶哗哗落了一片，尽数落成宜身上，有些还带着虫子，恶心得成宜再也不敢站树下面。

　　第五次遇见，今月初一，便是三天前之事，成宜陪母从万安寺烧香回来。刚一进府，妖风阵阵，成宜与姐、母、三名丫鬟、两名守门家丁都在场，八人不见妖魔鬼怪，心却同时惶惶，成宜经此过多，已有经验，必是那风有怪。惊魂未定，空中忽坠一鸟，砸向成宜，姐姐眼疾手快，将她拉到一边，方躲避。再看那鸟，箭矢贯穿胸口。

　　听过她的遭遇，沉林大致判断应是妖所为，而心中又生疑，一、三、五像是要成宜死，二、四又像两次玩笑，若是深仇大恨五次必然次次致命，若恨意不大，又为何想让她死？

　　成老爷连忙问：“先生，您看小女可是得罪什么？”

　　“应是妖，鬼害人更擅长附身，妖才喜欢借助外物，近日小姐周围可有与平时性情不同之人？”

　　成宜立刻回忆，最终摇头：“没有。”

　　沉林基本可以确定：“就是妖。”

　　成老爷更不明白：“宜儿也不曾得罪妖邪，那妖为何偏偏冲她来？”

　　“这……”

　　沉林所见的妖不少，妖和人一样，很少会无缘无故害人，成宜和妖之间绝对发生过什么摩擦，才让其盯上。

　　成宜也说：“我从未见过什么妖。”

　　沉林沉思片刻，迟疑道：“二小姐我可否允许我观忆？”

　　所谓“观忆”就是看她以往的记忆，用来查漏补缺。

　　成宜欣然答应：“可以，要如何做？”

　　“与我两掌紧贴即可。”

　　沉林伸出手，成宜手掌上前紧贴，他闭起眼，动用体内法术，千百个陌生画面出现在脑海，一个个闪过，沉林在脑海中经历所有成宜所遇怪事，甚至发现一个尘封久远、她未提及的怪事——

　　某年夏季，成宜尚年幼，研光池朵朵莲花绽开，鱼儿穿梭其间，好似一幅画卷。她与姐姐在池边玩耍，没多久，姐姐被母亲派来的人叫走，成宜独自在池边搅弄池水，众鱼吓散四方，唯留一条咬住她手指，成宜疼得甩开小鱼，却未注意那鱼忽然发光，下一秒，风大作，落花落叶纷纷席卷成宜，好像要把她淹没。

　　风……

　　好像成宜如今所遇之妖行事时也善用风，莫非同一妖所为？可中间相隔经年，成宜近期又未得罪于它，为何又对成宜下手？

　　找到这个疑似源头后，沉林连忙收起法术，移开手掌，将其告知父女二人。此事已被成宜彻底遗忘，任由她如何回忆，都想不起自己小时候还如此调皮过。成老爷更是讶然，未想到研光池中还住一位鱼妖。

　　三人来到研光池，鱼的样子都相差无几，无法肉眼分辨哪只是它。沉林手没入水中，把法术投入每滴水，水面泛起阵阵涟漪，这个不是，这个也不是，一条条小鱼被排除，蓦地，一条鱼体内的法术被他感知到，就是它了！

　　沉林让水携着它逆流，小鱼被送至手边，他收起四溢的法术，捞出那条鱼，鱼在他手中不停挣扎，却迟迟未变人形。

　　它不变人形，饶是沉林也无法同它的对话，他熟练用起激将法：“鱼妖，被人拿捏滋味可好受？何不出来与我一战，也不枉你修炼。”

　　这招屡试不爽，现在却作败，一秒，两秒，它还在挣扎，就是不愿变成人。沉林快要怀疑，它莫非不会变人？一般妖怪被发现那刻就会变成人形，那是生物之本能，想要打败他，然后逃跑。鱼妖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遇到。

　　不可能，变成人形是做妖基本条件，它既有法术，必会变人形，现下情况，还是它不愿。

　　沉林嗤笑道：“何必畏缩？欺负不会术法之人，遇到我便害怕。欺软怕硬之辈。”

　　成宜见状，不禁怀疑：“抓错鱼了？”

　　话一出口，成老爷紧接训斥，又对沉林赔笑：“先生莫怪，小女摊上这些事，终于找到元凶，不免心急，断无它意。”

　　沉林冷冷道：“小姐之心我亦理解，还望给我点时间。”

　　成宜还有疑问，也不敢再提。

　　沉林一眼看出她的想法，解释道：“勿需急，只要不放它归水，若它一直是鱼身，迟早憋死，等撑不住那刻，肯定变人呼吸。”

　　鱼闻言，登时变成人，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那是个女妖，梳着两个麻花辫，一身橙红齐腰襦裙，怒目圆睁瞪着沉林。

　　成宜惊讶，居然真是个妖。

　　沉林厉声问道：“近日府中之事可与你有关？”

　　鱼妖悻悻道：“没错，居然才发现，真是群蠢货。”

　　被她欺负那么久，又被骂一顿，成宜气不打一处来，恼火道：“你生在研光池，吃食都来自我家，不说报恩，我与你又何来冤仇，教你几次三番陷害？”

　　鱼妖双眉紧蹙，气鼓鼓地对她说：“你幼时将我甩到石头上，半点歉意没有，莫非人能欺鱼，鱼就不可还之？”

　　成宜咬牙提醒：“是你咬我在先！”

　　鱼妖气焰更盛，不容置喙道：“分明是你搅水，吓我族人四散，我才咬你。你却倒打一耙！”

　　成宜自觉理亏，悻然闭嘴，局面僵至如今，一人一妖都不愿低头，知女莫若父，成老爷心知她需一个台阶：“宜儿，起因确实怪你，礼数万万不可丢，你且给这位姑娘道个歉。”

　　成宜没有反驳，别扭地道歉：“……我幼年无知，还望姑娘谅解。”

　　鱼妖自鸣得意地哼了一声，好似自己是这场战斗的胜者。

　　“不过，姑娘，”成老爷话锋一转，又把矛头对准鱼妖，“小女不对只在小事，而你却想害她性命，你是否也应向她赔罪？”

　　“我何时要害她？！”鱼妖忍不住提高音量，表情语气像被冤枉似的。

　　沉林双手抱胸，看不起她敢做不敢当的嘴脸，轻嗤一声：“不想害她还用法术吹倒烛台？还射鸟砸她？”

　　鱼妖辩驳道：“我原想吹灭蜡烛，吓唬她一下，未曾想蜡烛直接被我吹倒。那鸟也非我所射，是我看到方圆几里有人猎鸟，便用风吹来，也只想吓一吓她而已。这些年我所做那么多，她都未曾注意，我用这些方法也不得已，就想让她记起我，让她意识到当年不对。”

　　“当年之事我错在先，如今之事是你的错，我已道歉，你也应道歉。”现在道歉成宜可以既往不咎，若鱼妖不愿，也只好请沉林除妖。

　　鱼妖不情不愿地低头，倒非对道歉不满，就是对持这么久，忽然要低头，不太好意思罢了：“抱歉……这些事是我不对，以后定不会再有了。”

　　“这妖你们想如何处置？”沉林问成老爷和成宜。

　　鱼妖身上鸡皮疙瘩倏然起来，她怕死，也怕离开研光池，事已至此，横竖都只能离开罢……

　　成老爷没回答，扭头看向成宜，这事她是苦主，理应她来决定。

　　被六只眼睛齐齐观望，成宜心中腾然升起一阵压力，对上鱼妖可怜的眼神，叹了口气：“我不杀你，不过我家也容不下你。”

　　鱼妖瞬间慌乱，竟下跪于成宜，抓着她的衣角，惶惶乞求道：“小姐，我知错，求小姐不要赶我走！”

　　她的反应让众人吃惊，沉林直言说：“你已修得人身，何处去不得？困在这一方小池里，有何意思？”

　　鱼妖转头看看身后的水池，同伴、莲花、荷叶，无一不爱，非她者难体会，这周遭一切，即便成妖也不舍得。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鱼妖下了某种决心，坚定地望向成宜，承诺说：“若小姐肯留我，我愿用这一身法力保护成家。”

　　成宜皱眉：“我如何信你？”

　　鱼妖张开嘴，一颗闪着橙红色光华的妖丹从口中飞出，她将妖丹交予成宜，郑重其事道：“此物是我的妖丹，若妖丹破碎，我便会死，我若违约，小姐可随时取我性命。”

　　成宜对妖魔之事了解甚少，不知鱼妖话中真假，疑惑地望向沉林，意图询问，还未开口，沉林便点头。

　　踌躇片刻，成宜收下那颗妖丹，虽不知鱼妖何故留下，但她肯把妖丹交给自己，想来也无心再害人，成府还能多一个保护者。

　　“好，我信你一次。”

　　鱼妖连忙拜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