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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比你还丑 ...

  •   短期的勤奋学习还不足以让白窦桦把镇上所有人的话听明白,但是他能听懂吴小卷这句话,加上联系现场情景,很快就做出了这道完形填空。

      他一边充当人体柱子,一边扶额无奈。
      这么消极,很像他的一位故人。

      但话说回来,吴小卷身上的某些特性,又和他以前认识的人都不太相似。

      吴小卷这个家伙,初识时会让人觉得开朗热情、虚伪圆滑,但相处一段时间,就会发现她的社会化程度其实并不高。

      她和其他在社会中浮沉多年的人士一样,会在社交角色扮演中根据需要进行伪装,只是这种伪装蹩脚又短暂,很多时候撒的都是让人能一眼看穿的谎,做的都是没打算让人当真的假。

      白窦桦放下手,偏头看看身旁的吴小卷。

      她似乎拥有直面矛盾冲突、奋起抗争、无穷无尽的勇气,却总也学不会以平常心看待失败后的逆境,极其容易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

      仅就白窦桦来说,他已经目睹到过吴小卷千八百次破防,破防后就开始怼天怼地怼万物,到最后归于平静,讥诮一笑,摆烂了,只一味地把死当做标点符号和韵脚灵活使用。
      毕竟惯常按没死过的人的想法来说,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当然,白窦桦也渐渐了解,吴小卷不是真的想如她口中常说的那样要笑死、累死、惨死。
      而更像是对命运感到失望,习惯性以悲观且尖锐的态度对待事物,不断调整她自己的阈值,企图让一切都处于可预见可接受的范围之内。

      秉持着没死就行,死了更好的要义,至少不会让自己真的失控。

      吴小卷仿佛很怕失控。
      尽管她自己可能意识不到,悲观有时候会显化甚至造成苦痛,让事态愈发不可控。

      越消极,越不幸。

      风雨中,有人在高空中不受控制地摇摇欲坠。
      人心发凉,都难免悲观起来,摇头叹息。

      吴小卷远远望去,定睛望得久了,觉得要跳楼那个人有些眼熟,冲旁边人一打听,果不其然。
      ——是老马他哥。

      看来时间没有带走伤痛,过去这么久,幸存者还是无法接受与家人阴阳相隔。

      吴小卷移开视线,四处寻找老马的身影。
      她很快就找到目标。

      被街坊四邻带到现场的老马哭得嗓子都哑了,每一颗泪水里包裹的都是委屈。
      哥哥不带他玩,也不理他,一个人爬那么高,他讨厌哥哥,哥哥怎么还不下来。

      哥哥是这样,天下哥哥一般黑。
      吴小卷深有同感,把偏向白窦桦的重心拉回来,走过去安慰老马。

      唉。
      入土的爹,上天堂的妈,作死的哥哥,破碎的他。
      国外的倒霉孩子,跟国内的倒霉孩子也没什么太大区别。

      老马扑进面前的吴小卷怀里,边哭边喃喃:“我要妈妈,要爸爸,呜呜……”

      吴小卷听到这话,伸向小孩头顶准备抚摸的手霎时有些发僵。

      这么伤心啊?
      也很正常。
      谁能在享受过无忧无虑的时光之后,又坦然接受一夜之间完全变了样。

      爸爸妈妈回不来了,再也没办法和父母团聚,没办法躲在全家人呵护下做最受宠的老幺,没办法让人生变得好起来,以后难过烦心的事情只会越来越多,要学会看清生活苦逼的真——

      这时白窦桦走过来,拍拍蹲在地上的吴小卷肩头,拍散她潮湿掌心将要冒出的黑烟,抱走老马,说:“记者一拨在楼下帮忙给气囊垫充气,一拨跟在镇长和警察后面上了顶楼,现在还忙不过来,但等他们抽出身,很有可能会把镜头对准家属采访,反正堵在这里也是添乱,我们先带这孩子避开一会儿吧。”

      ——真是无法无天!

      “采访家属?这牙都没换完、唯一的监护人当着他面要跳楼、哭得快吐奶的小孩,怎么采访?还有没有点职业道德了!”吴小卷义愤填膺,刚刚印堂上发黑的区域都变成了红色。

      活动两下僵硬的手指,她想跳起来,脚有点麻,没跳起来,还被白窦桦搀扶了一下才顺利起身。

      站稳后吴小卷抬头望楼顶,让欲言又止的白窦桦先带老马离开,自己转身就进了那栋周围拉起警戒线的建筑。
      “我找他们理论去!”

      她动作太快,身后的白窦桦想抓都没抓住。

      白窦桦伸着尔康手:“诶等等——有没有可能,我说的只是有一种可能……”

      *

      老马他哥没能申请到补助,处理家人后事的钱都是东借西凑的,他们没钱再修缮自家的房屋,亲戚朋友家也不可能住一辈子,兄弟俩的未来怎么看怎么都是一片荆棘。

      所以他思来想去,决定在众目睽睽之下结束自己的生命,同时叫来记者关注此次起火事件,把自己干完活不回家跑去打牌最终没能挽救家人生命的恶劣行径曝光出去,希望能引起更多人的重视,注意防火防沉迷,珍爱家人幸福一生。

      吴小卷站在镇长和记者背后,听他们让老马他哥先下来。

      整个场面的氛围出乎意料,一点也不歇斯底里。

      镇长被雨淋得像个落汤鸡,打个喷嚏,把脸上本就斑驳的白粉抖落了个七七八八,顶着一张可怕的面孔,温温柔柔地说:“孩子,你不想住亲戚家,可以来我家住,反正你弟弟和很多学生经常在我女儿那里补习,多你一个也不多。再说了,这楼我亲自修建的,没人比我更清楚,从这里跳下去摔不死人,只可能摔成半身不遂,到时候你躺病床上,全身肌肉萎缩,瘦成皮包骨,眼睛往里凹,鼻子往外凸,就再也不是小帅哥啦。”

      从县城赶来的记者抓紧时间做自己的工作,抽空劝一劝:“你等我架好相机,有什么诉求我给你录下来,回头通过电视台播出去。补助实在申请不了,可以走众筹渠道寻求资助、报名参加爱心人士献温暖系列节目、和自媒体合作直播农产品带货,总之你放心,再怎么样我们这些人都有办法帮你和你弟弟渡过当下的难关——嚯,这雨下得,我镜头都花了——至于怎么做好消除安全隐患和整顿不良风气的宣传工作,你先下来,我们到室内去找个房间,来点补光灯,再促膝长谈,一起谋划谋划,制定一个整体方案——不行!我这设备新买的,真遭不住了!”
      说完记者保护着自己昂贵的摄影器材率先退回了室内。

      给吴小卷整得一愣一愣的。
      这国内外劝人不要轻生的路子是不太一样哈。

      老马他哥站在露台边缘,还是一脸阴郁,过了好久,才问镇长:“半身不遂——到时候比你还丑?”
      镇长没来得及回答,他又抬下巴,指吴小卷:“像她一样?”

      猝不及防遭到暴击的吴小卷:“……”
      你礼貌吗?弄哭弟弟的巧克力夹心扁扁饼干小子。

      吴小卷狠狠瞪了老马他哥一眼。
      她就多余上来!

      要跳赶紧跳吧。
      就这阴损劲儿,进了地府阎王爷都不一定愿意收。

      老马他哥终究是没跳下去。
      大家合伙劝过来劝过去,就这样,雨过又天晴。

      录完了记者的采访,在等待善款来临的时候,老马他哥麻溜收拾好行李,带着弟弟去镇长家暂住。

      吴小卷看到他就烦,还好当天夜里镇花就回来了,不然她非得趁他睡着朝他脸上抹鸡屎。

      ……

      和回到家的镇花一唠嗑,吴小卷才知道那天站在鸡棚前的男人就是富贵哥。

      镇花到了当地人该谈婚论嫁的年纪,富贵哥在追求她,带她去城市里看他准备好的婚房,向她展示自己的产业布局、规划蓝图。

      镇花不了解生意上那些东西,只记得自己跟在后面吃了不少好吃的,薯条、汉堡、冰淇淋、黄油小饼干……
      富贵哥这几天相当于对牛弹琴、对吴小卷谈和谐世界素质文明建设。

      吴小卷嘴巴张老大:“结婚?”
      她问镇花:“你多大了?”

      镇花:“今年满十七。”

      吴小卷暗道乖乖。
      大了镇花快一轮的她清嗓子:“我年纪比你大,拥有二十八岁高龄,有一些经验可以告诉你,当然,你可以选择听或者不听。”

      镇花把手按在自己的麻花辫上,点头,表示浅听一下。

      吴小卷:“第一,你这个年纪,在目前墟垢星人类平均寿命有望突破100岁的情况下,无论在全世界哪个国家,都是还处于生长发育阶段的青少年,现在结婚为时尚早,不是每个人都要依照镇里的习俗节奏过自己的人生。”

      她掰手指,边思考边翻译,挑自己会说的语句,尽量用本地话阐述清楚自己的意思,表情和语气都非常严肃。

      “第二,就算这里早婚不犯法,你要结婚,对象也要是值得被你爱和信任的人,不能随随便便一个男的临时邀约,你就跟人走,还一走就是几天。你让我注意安全,自己也得有保护自己的意识,就算有时候出于礼貌、无奈或是其他原因要和不熟悉的男人一起独处,也要时刻警惕,提前做好必要的防备,毕竟再怎么聪明勇敢有力气,也防不住小人使用阴谋诡计,无法保证自己完全不受伤害,你得学会两个新词,叫警惕和自卫,不,算了,不是自卫,换成攻击,攻击是最高超的防守。”

      “第三——”

      镇花边听边昂昂,嘴角上扬,笑眯眯地看着吴小卷。

      吴小卷:“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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